21、哲|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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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比一个人所能达到的生命极限还要长。
六道骸说着，却见身侧之人露出自信的微笑。
这样的话，我倒一定要听听看了。因为我的生命，还要很久才能终结，听一两个故事的闲暇尚且是有的。
他这样回答。于是六道骸收回目光，院中的古树掸去一身落雪，嫩绿的枝芽抽条成长，飘落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粉红色的荧光。
世间众生因一举动而生善恶，而缘业报，加诸己身，是为六道轮回。
彼时六道骸在茫茫黑暗之中，见六道彼此呼应，生生不息，不停转动的庞大圆盘就像一只活生生的眼珠，因此决定替自己取六道为姓，以无际的污浊之中遍布的尸骸为名，是为六道骸。
原来是这样。他说，好奇的凑近六道骸，仔仔细细的观察片刻。原来你是因为见到了那样的光景所以才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那视线有如实物，在六道骸独特的妖异的红眸上停顿着，像一只被蜜汁吸引而来的飞虫。六道骸索性侧过身，将那只眼睛完整的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继续说下去。
创世纪说，起初神分割混沌，创造天地，于是有光，因而有生命。
这样的话，六道骸是不信的。
佛教比之要机灵的多，不从起源入手，而是从中间说起：宇宙是由生灵的业力做推动力，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善因与恶果各得其所，这种说法，能满足另一批不能被耶稣基督所收服的人，让他们心满意足的交出自己的信仰。
然而这样的说辞也不能让六道骸满意。
他原本就不像别的普通人，对自己的存在有重重迷惑，总是需要有个外在的神来证明自己的确存在，证明自己过得有意义，证明自己有个性、不是无关紧要的群体意识的零部件。
准确的来说，六道骸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大胆一点说，六道骸或许不能算做人。他只是一缕意识，一缕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识，一缕不属三界不在六道的规则之外的意识。
因此六道骸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由何而起，往何处去；他自从萌生意识起，就一直在无垠的黑暗中徘徊，没有目的，因而没有欲望，因而没有执念，因而只是徘徊。
但你既然萌生了意识，就应该料想得到，欲望将会纷至沓来，最终你生命的轨迹也会自黑暗中浮现，你的归宿早已被预先锚定。他说。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六道骸对关于自己最终目的的归宿不太感兴趣，仰头望着纷纷洒洒的樱花，突然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谁？
你有那样一只天赋异禀的眼睛，还不能看穿我的身份么？他闲谈似的说道，我正是你所见，无为无有，所见即本相。
不要扯这种诡异的宗教腔调。六道骸不耐烦的抱怨，你也是某种神降吗？
类似迪诺那样？不，我不是。迪诺是失败的神降，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人造物都有些缺陷。他轻描淡写的说，我即是我，正如你即是你。
这样说来，我们倒是很像。
相像的部分还有许多。例如我即将不再是我，而你也即将不再是你。我们最终将在终点相遇。
六道骸微惊，满树樱花顷刻溃散，连带他们二人坐在身下的冰凉而硬的石阶，将他们包围在其中的星空与雪地，以及缭绕无尽的梵唱和禅香，万事万物都溃散，又在他们眼前重组。
组合成一只巨大而不停运转的轮状物，金色流光在其上流窜，像一只活生生的眼睛。
这是你所见到的情景吗？
六道骸点头，发现自己和他都漂浮在虚空之中，两人一起俯瞰着那只眼珠。
真不错呢，你选择的世界。
为什么这样说？六道骸追问道。
你今夜来找我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吧？
他明明就在六道骸身侧，六道骸却无法看见他的表情，怎样扭转脖颈，怎样用力分辨，都看不清。虽然看不清，却又奇妙的意识到此刻他在笑。
于是六道骸直接问道。
你是沢田纲吉吗？
熟料他却依样画葫芦的反问回来。
你是六道骸吗？
我自然是。六道骸迷惑不解，视线下滑过自己的双手、双膝，落在盘起来的脚尖上。
虽然这是属于你的故事，可似乎现在需要由我来讲述呢。他笑道，从哪里开始讲呢？这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
就从骸的诞生讲起吧。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复杂，可说穿了又很简单。它由两条线规律的编织而成，主要的一条是必然，次要的一条是偶然。如是方能保证它在预定的轨道上自洽的行进，不会产生各种麻烦的状况。
然而从某一刻起，不能被自洽的因素累积过多，最终溢出了世界所允许的极限值，在世界之外形成了一个萌动的胚胎。
然后这一粒胚胎，又逐渐脱离了母体，这就是你，骸的诞生。
起初你只是一团纯粹的偶然和不确定，而灵魂——或者说意识——的诞生，只有偶然是不够的。可这些偶然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沉淀，慢慢形成了足以支撑一个单位生命的必然，于是你便有了意识，很快便能观看天地，甚至能给自己命名，最后学会了观察自身。
你认为世界像一只眼，只是因为偶然赋予你一只拥有特殊能力的眼，于是在无意识的暗示下，你选择——或者说，被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看到世界的真正面貌。
你是指，我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它的全部？
正是如此。不过作为一个意识来讲，已经很出色了。你是脱离母体漂浮在原初之中的意识，我本来无法窥探你的思维，更无法了解你所见究竟是何等的景象。他说着，真正笑了出来。
六道骸模糊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真的是很聪明呢。他不掩饰赞叹之意。总是注视着脚下的世界，不知不觉之中就会越靠越近。你正在被母体同化。
六道骸总算看清了他的表情。既不是温和的棕色，也不是冷漠的金色。赤金之中潜藏着血红的影子，像翻滚的熔岩，烫人的视线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你是母体、不、世界？
他转了转眼珠，目光所及之处带出一串烫金的火花。我是母体的意识，也是沢田纲吉。
六道骸又问。偶然和必然分别指什么？
必然，比如你的诞生，比如你和我最终的归宿，比如世界轨道被设定得终点。比如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每一个生灵最终获得的结果。必然就是每天太阳东升西落，要喝水进食休息以维持□□的活性，被渴望失望欲求挫败鞭策做出各种举动，就是一切按部就班，就是普通，就是稳定。
偶然，就像纲吉血液里传承的能力，就像彩虹的诅咒，就像时空崩塌的角落，就像无法圆融自洽的逻辑漏洞，就像你特殊的眼睛，就像你正在并将要经历的故事。
听不懂。六道骸这样直白的回答，再次问道。世界预定的轨迹是什么？是谁来预定的呢？
虽然我是世界的意识，可这个问题连我也无法回答。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下去。能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任何造物，总是无法突破自身的局限，看到能力之外的事物。
就像迪诺那样吗？六道骸思索着，提出例子。
迪诺是人造物，所以束缚他的极限能被人们看到。骸是从母体之中分离的衍生物，因此骸的极限能被母体看到。或许在某种作用力的帮助下，我也能看清世界的极限是什么，但无论何种情况下，凭借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打破极限的。我们的视野已经被预定了阈值。
是吗。六道骸质疑道，纲吉曾经说过，他的超直感作用范围很有限，可他却能实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
纲吉嘛，因为他很特殊。他说着摸上胸膛，指尖在心脏部位游移。纲吉以为付出生命力的代价就能获得暂时的能力提升，其实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和他同源同体，哪有给自己奉献出生命力来交换能力的事情呢？
是讲不通。
六道骸想着，完好的眼睛也一起转过来。
推测出生命力交换理论，应该是人的智商极限了吧。他说着，忽然摇摇头，自我否定道。不过或许还不算错，以个体认知为代价，最终会消融在意识的深处，失去自我意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生命力的交换吧。
个体认知为代价？
骸不是能看到六道轮上有金色的光吗？他若无其事的抬手指着那道明灭流转的光，世界要运转，必须要有意识才可以。能驱动世界的意识不是单独某一个人、某一个生物能做到的，而是凝结成更大、更有力的集合体。那金色的光就是推动世界转动的意识，亦或者说，那正是我的本体。
所以你不是纲吉。六道骸结论道。
为何要纠结这样无用的细节呢？他真的疑问似的歪歪头，骸，比我预料中还要快的像真正的人类了呢。
六道骸再度低头看自己，指尖苍白，握拳的时候也有用力的实感。
时间不多了。虽然我自己不受限制，可这副身体，还有骸你自己，也还是受到时间这条束缚的限制的。最后一个问题，骸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六道骸迅速说道，你能看到未来对吗？将要发生什么事？纲吉又会变成什么样？
未来是由过去堆砌而成的，这个世界累积了太多的偶然，纲吉和你们将要经历的，正是帮助世界排出偶然、重归正轨的……打个比方来说，帮助患了感冒的世界恢复健康吧。
金色的巨眼突兀的静止下来，那抹金灿灿的生.命.之.光所停的位置，就像他正在同六道骸对视一般。
再一眨眼，自己无非还在山中寺里古旧的庭院之中，倚着那棵饱经风霜的树。月色明亮起来，借着月光，六道骸看到山本武在窗户后面一闪而过，随即厚重的窗帘严密的阻隔了他通向室内的视线。
三叉戟突然滑落下去，在雪层上砸出一个细长的坑。六道骸俯身去捡，却看到自己的指尖，纯黑色的皮手套完美契合手指，并不是先前所见的苍白的颜色。
他曾经是杀手，曾经是幼童，曾经见识过轮回尽头是什么模样，却不曾记得自己也曾经见过那样巨大的流着金光的轮子，像一只眼珠。他的记忆在轮回的甬道里来回打转，是死路一条。
明日又将如何呢，下次见面是何时呢，自己的终点，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哲|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