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泪》御小圈

77、三十二、终相认

　　帐子是空的，姬瑶花并不在这里。
　　桌上有几样小菜，简单素雅，却已经凉透。
　　安世耿皱着眉，今天的厨子有些胆大了，居然擅自换了菜式。
　　安生！
　　安生不声不响的在安世耿的身后出现，就好像从地里面冒出的烟一样，无声无息，他垂手而立：主人。
　　安世耿转过身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安生却恭敬继续道：夫人在小主人帐内。
　　自从安世耿当着众人的面把那枚象征着安家权利的扳指戴在姬瑶花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姬瑶花的地位。
　　安世耿点点头，他没有纠正安生的称呼，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淡淡道：换了这个厨子。
　　对于被安世耿舍弃的人，他们的结果只有死。
　　可是安生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安世耿的脸沉了下来，冷道：你还要我再说一遍？
　　安生垂头低声道：这是……夫人亲手做的。
　　安世耿的脸上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他缓缓的转过身，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轻轻的加了一块藕片放在口中，慢慢的咀嚼着，他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过了一会安世耿才喃喃自语道：就是有点凉了。

　　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她们明明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仅仅是为了情感的倾诉和慰藉？
　　小小的营帐里生着一盆炭火，温暖而舒服。
　　一个俊秀的男孩子在安静的背书，另一旁姬瑶花在给郓王妃喂粥。
　　安世耿进来以后，这样宁静祥和的气氛立刻被打破。
　　郓王妃虚弱的笑了笑，她的笑带着歉意与苦涩，她知道安世耿又救了自己一次，而自己最终也没有见到赵楷。
　　安世耿的目光扫过姬瑶花，才向郓王妃淡淡道：你若还想见到他，至少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后他示意那少年：承安，你过来。
　　承安放下书目光却向姬瑶花寻去，姬瑶花点了点头，他才迟疑着站到了安世耿面前。
　　你身上的伤怎样了？安世耿问道。
　　姬承安道：皮外伤，已无大碍。
　　安世耿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向姬承安胸前探去，姬承安一惊，猛的向后滑去。
　　姬承安三岁习武，六年多年来从不间断，虽然条件艰苦，可也算根基扎实。
　　他这一滑反应奇快，已经超出了同龄人的能力。
　　安世耿的脸上泛起赞许之意，他的身子明明一动没动，可手掌却牢牢的覆在姬承安的胸前，姬承安大惊，因为他仿佛被吸住一样无法逃开。
　　此刻姬承安一张俊脸已然涨红，他非但逃不开，所有的功夫居然也用不上。
　　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他只感觉一股暖流从胸前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就好像冬日里饮了一杯烈酒。
　　姬瑶花的脸上充满了担忧之色，可她却没有上前阻止。
　　郓王妃虽然不懂武功，可是看到姬承安那涨红的小脸，也充满了惊讶之色。
　　片刻，安世耿收回了手，姬承安发现自己浑身轻盈，充满了力量，就好像踏在云端。
　　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扑倒姬瑶花身边，娘~
　　你的经脉我已替你打通，这样有助于你修习安家的内功心法。安世耿望着扑倒在姬瑶花怀中的姬承安，心中略有不快道。
　　姬瑶花捋过姬承安的碎发，柔声道：还不快谢谢你……
　　她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父子还没有正式相认，至少安世耿还没有正式承认他这个儿子。
　　姬承安是她擅自生下的孩子。
　　甚至她自己最初也只不过想用承安来作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姬瑶花一时迟疑在那里。
　　安世耿却打断道：我是他的父亲，理应照顾好他。
　　他说的依旧平淡，就好像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好像他从前做过一样。
　　然而在姬瑶花的心中却翻起了波涛，她又推了推承安，承安起身鞠躬乖巧道：承安谢过父亲。
　　安世耿的面色依旧冷淡。
　　一旁的郓王妃却摇了摇头，柔声道：承安，父亲大恩是要叩谢的。
　　姬承安又望向姬瑶花，他并不是一个事事听从母亲没有主见的孩子。
　　只是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父母恩亲，是决不可随意相认的。
　　如果他的母亲不同意，他是绝对不会认这个父亲的。
　　姬瑶花缓缓的点了点头，姬承安终于双膝跪地叩首朗声道：承安谢过父亲大人。
　　安世耿终于点头向姬承安道：既然郓王妃是你救下来的，那么明日你便护送郓王妃回西域安家吧。
　　安世耿的话一出口，其他三人同时怔在那里。

　　郓王妃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了忧戚之色。
　　西域，对她来说遥远而陌生，陌生到那只是书中的文字，是神话，是传说，更是遥远的异国他乡。
　　郓王妃还未开口，姬承安霍然站起，大声道：我不要离开我娘！
　　姬承安与姬瑶花相依为命十年，从小到大从未分开，他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孩子，怎么能忍受刚刚与对他视如己出的祖父母死别，就又要与母亲生离。
　　而为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却是他刚刚认识才只有三天的父亲。
　　姬瑶花立刻轻声斥道：承安，不许无礼！
　　姬瑶花心中隐隐担忧，因为没有人敢在安世耿面前如此失礼。
　　在这十年来，她只是教育姬承安对邻里要有爱互助，并没有向他灌输尊卑礼法。
　　她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见面，他们永远也用不到这些。
　　安世耿似乎毫不在意姬承安的愤怒，只是饶有兴趣的问：哦？为什么？
　　姬承安已望见了母亲眼中的担忧之色，他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因为他不想让他的母亲担心。
　　因为……姬承安垂下头，眼珠转了转，他在极力的思索着，怎样找到一个适合的理由。
　　安世耿悠然的等待着，无论承安有什么理由，他当然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这个孩子必须回到西域，只有这样安世耿才能毫无顾忌。
　　姬承安终于又抬起了头，迟疑道：娘因我中了无惑之毒，现在还没有好，我……要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犯了大错悔恨不已，他说着恳切的眼神又落在了姬瑶花身上。
　　姬瑶花此刻的心已柔软的化成了一滩水。
　　她同样也舍不得，可是她不能说，因为十几年的训练让这种对安世耿不容置疑的服从已经根深蒂固。
　　如果她有意见，她只能找机会，当面的否定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安世耿，一定有他的道理。
　　会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姬瑶花咬了咬牙，还是狠心没有开口。
　　承安眼光更恳切，就好像受困等待施救的小兽，他又垂头可怜道：可孩儿身上还有伤……
　　安世耿唇角轻轻勾起，这孩子的借口都太简单了，很难想象昨天那个救人的办法是他这样一个孩子做出来的。
　　安世耿道：你刚刚说过你的伤无大碍，如果这点伤痛都忍受不了的话，你还怎么做我安世耿的儿子。
　　安世耿说完就要离开，姬承安见事情已成定局，忽然又大声道：你既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让我和我娘分开，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么？！
　　他大声的质问如同惊雷，姬瑶花脸色突变，忙起身护住承安，呵斥道：承安不得无礼！
　　她说着似乎要带承安离开这个帐子，是逃离。
　　可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外面全是金兵。
　　可承安却挣扎着继续大声道：难道你做决定就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么？！我看出来我娘也不愿意和我分开！
　　姬瑶花大惊，忙捂上姬承安的嘴，她的心似乎也开始发抖。
　　郓王妃也感到了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临。
　　安世耿沉静的凝视着姬承安，片刻，才冷道：父亲做的决定，是不容许儿子来质疑的，如果你不想服从，那么就等你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再来推翻我。
　　姬承安聪明，又胆大心细，可是也太过倔强，这些都像了谁？
　　姬承安突然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倔强的愤怒的盯着安世耿。
　　安世耿依旧冰冷沉寂的望着他。
　　这是他的儿子？
　　他们的精血铸就的儿子？
　　他看起来皮肤白皙而瘦弱，可倔强乌黑的一双眼睛中却有坚定的信心，他也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逐渐的冰冷和沉寂。
　　这孩子是他安世耿的还是……？
　　安世耿突然感到浑身一凛，这眼神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在唐门时姬瑶花质问他的时候眼神。
　　这是愤怒和失望的眼神。
　　如果他是我的儿子，他终有一天会明白我今日的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