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阁（重生）》明崝

31、夜谈

　　一言激起千层浪。

　　傅宓瞳孔放大，黑漆漆的眸子转向谢慎，似乎在消化方才听到的信息。
　　戾王居然有南诏血统。
　　但仅仅片刻的愣神后，她的脸上重新回归于平静：“倒是我不知轻重，破了戾王殿下精心准备的局。实在抱歉。”
　　震惊之后，傅宓的心底涌上来的第一感，就是这是一个局。
　　或许她的莽撞，刚好不经意破了他精心布局的一切。

　　谢慎着实没有想到，傅宓小小年纪，洞察世事的能力会这么强。
　　常人听到此等密辛，难免对他的身世好奇不已，会忍不住求证、探究、揣测。
　　而她，统统没有，只回归到问题本身。
　　只关心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傅四姑娘多虑了，此局非我所设，我同你一样，皆是局中人。”他抬眼冷冷看向兰黎，并不言语，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威逼。
　　“好，我承认我设此局，本意是为了查清南诏幼儿失踪案，于花城查证之时，遭人背叛，误落此间，本想将计就计，但却是是我托大，孤木难枝，若非傅姑娘救我，我如今应该还在笼中困斗。”

　　兰黎第一眼看到谢慎的时候，是不可置信。
　　这位传说中的表兄，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
　　能一口断定，实在是他的长相实在与其幼时相差不大，尤其是那双眼睛，同她的大姑母兰霄世出无二。

　　南诏历来崇尚男女平等，上一代的大王女兰霄，其自出生便深受太祖喜爱，十岁时太祖言其文可定国、武能安邦，南诏有她，定可兴盛百年，遂立为储君。
　　后来却是如太祖所说，兰霄年仅十八岁便名扬四海，成为世人皆知的凌霄军主帅。
　　只可惜这位大姑母，在十六年前的花城守卫战中不幸陨落，为了迎回大王女的骨骸，南诏不得不向东陵俯首称臣，连年进贡，自此，南诏国力日渐衰退。
　　至今，仍然在东陵的奴役下卑躬屈膝。
　　若是大王女兰霄在，如今苟延残喘的必是东陵。

　　年幼时，她曾偷偷溜进南诏地宫去玩，有幸见过大姑母墓室的一副画像，画上大姑母一身银白翎羽铠甲肃身而立，身旁一位白衣男子手持画扇，姿态风流。
　　在他们身前，小小的幼子，身着玄衣，手持竹剑，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影子与眼前的东陵戾王逐渐重合到一起，不差分毫。

　　“恐怕五公主此行并非如你所说，只为查案吧？”谢慎既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承认，他的确出生于南诏，但是这个五公主却是从未见过的。
　　单凭她能认出自己，足以见得此女心深似海，不可测也。

　　兰黎摸摸鼻子，垂眼掩饰道：“表兄言重了，我若有所图谋，何苦孤身犯险？”
　　谢慎的眼神中依旧毫无波动，只是紧紧盯住兰黎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好，那我们来谈谈送你回南诏之事吧。”
　　无论她是何目的，留她在东陵，终归不妥。
　　见他提及回南诏，兰黎嘴角微微下沉：“回去可以，你得待我伤势恢复，还需保证我的安全，最好派专人守护，另外陌生人我信不过。”

　　话至此，便是傅宓再愚钝，也未曾想过兰黎的主意竟然打到了自家兄长身上，她猛地抬头：“五公主，你我之间的事，若是牵扯到我兄长，便就此作罢。”从这里去南诏何止千里，一路上风餐露宿，凶险未知，况且还需越过边境，才能保证兰黎安全到达，这一去，山高水远，实在是难料吉凶。

　　何况，这位五公主，心机甚深，她都参悟不了，更何况是一片赤诚的傅璟呢？
　　不待兰黎回答，她的目光从谢慎的脸上掠过：“戾王，这本是你的家事，我无意卷入，但是我兄长如今就职于西山大营，受你管辖，他从军不到三月，此事并不是非他莫属。还望戾王三思。”
　　傅宓如临大敌的表情似乎引起了谢慎的兴趣，他并不搭傅宓的话，而是站起身，冲着窗外轻轻拍掌。
　　门被推开了，傅璟一身蓝衣裹着风雪进来，他先是给了傅宓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拱手道：“坤字营傅璟见过戾王。”
　　“傅璟，上次你私用腰牌，这次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送这位姑娘回南诏，你可愿去？”谢慎背着手幽幽出声。
　　“末将领命，必会将兰黎姑娘送回南诏。”这是傅璟第一次单独接到谢慎委派的任务，西山大营不比西北驻军，相对来说安定平和许多，这种任务一般都是轮不到他的，通常是由谢慎的亲卫去完成。

　　见此事已成定局，傅宓垂下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懊悔，若非是她相救，兄长便不会以身犯险，这件事所带来的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她的预想。
　　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谢慎回过神认真看着她道：“承影，你跟着她们一起去，务必保证五公主的安全。”
　　窗外风雪呼啸，烛火越烧越旺，傅宓的脸被屋内暖炉烘烤得有些发热，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若是有谢慎麾下亲卫随行，此行或许并非如入虎狼之地。

　　“既然领命，你便先去收拾东西，这几日先保护好五公主，待她康复后便立刻启程回南诏。”兰黎的身份特殊，每在东陵多留一分，便会多一分风险，对他对傅宓都非幸事。

　　兰黎纵使心中不愿，此刻却也由不得她，被傅璟客客气气的请回了房中，唯独留下傅宓和谢慎二人。
　　傅宓心中盘算着备些什么给傅璟，好让他此行能够平安无虞，前世她从未去过南诏，只是在风物志中对南诏略有了解，但是，傅璟好像是去过的，他曾跟随清玄老人四海云游，想到这里她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傅四娘，难道不担心自己吗？”谢慎见她居然在发愣，反问一声。
　　“担心什么？”傅宓一时没有注意，顺口回答。
　　“你卷入案中，事做的并不完美，若是被牵连到，你的名声……”
　　谢慎没有往下说，但是傅宓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比起名声，或许我更应该担心，我知道了太多我不该知道的事，会不会被灭口吧？”
　　“那你觉得，我会吗？”都说傅家二娘聪慧过人，却不知，真正拥有这颗玲珑心的却是这位傅四姑娘。
　　房中静谧异常，只听得谢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空气中都是男子独有的威压之气，傅宓却丝毫没有退缩，她抬起下巴与谢慎对视：“你不会，不过是一些空穴来风之谈，我何必自寻烦恼？惹恼了你，于我又有何好处？”

　　谢慎轻笑一声，叹了一句：“傅四娘，你可知，慧极必伤？”
　　“那戾王殿下可知，这四字常用于女子之身？世上男子若是聪慧，世人只叹其天赋异禀，资质过人，言其如文曲星下凡，堪比仙人。倘若是女子聪慧非凡，便少不得一句‘慧极必伤’，这难道不是害怕女子才华越过男子，而给女子下的禁锢吗？”
　　傅宓胸腔震动，脸覆上一层冰霜，不知是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而鸣，还是为这世间千万如她一般在迷雾中生活的人们而言。
　　“世人误用，是世人之过，聪明如你，也要陷入这谬论之中吗？‘慧极必伤’四字的本意，并无男女之分，亦如我心。”看着情绪激动的傅宓，谢慎本不想言辞过激，可若是不点破，她不知道又要钻到那个死胡同之中。

　　聪慧是好事，可若是过于聪慧，却没有控制这种聪慧的能力，会容易脱离既定的生活，徒增无畏又无法避免的痛苦。
　　太聪明了，反而容易孤独。

　　傅宓沉默着揣摩谢慎的话：亦如他心。
　　他是在委婉的提醒她，不要太殚精竭虑，以免伤神吗？

　　“我闻你言中之意，大有为女子鸣不平之心，你既然不在意名声，想必有一件事，你或许愿意帮我这个忙？”
　　方才傅宓的话，倒是让谢慎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戾王殿下，请但说无妨。”
　　“南诏幼女卖入京中，数目过百，此事事关东陵南诏两国邦谊。世家大族不乏卖入者，傅家三郎亦在其中，你可曾听说？”

　　若不是谢慎提及傅琨，近日傅宓真是想不起来这号人，实则是最近傅琨日日勤学不怠，泡在书楼，二人没空碰面，自然也就没空奚落她。
　　却原来他是沉迷于温柔乡了？
　　私自购买来历不明的南诏女子，可轻可重。
　　轻则有豢养幼女之失，重则有叛国通敌之罪。
　　无论哪一条，对于傅家都是灭顶之灾。

　　“你要我帮什么忙？”
　　“或许，以你之能，合我之力，我们共同找出私贩幼女之人，如何？”
　　谢慎低头看着傅宓，目光如注，似乎笃定她会答应一般。
　　“为何是我？”或许是谢慎的目光太过于认真，傅宓别过头，移开了视线，问出了心中所惑。
　　“因为……”
　　追风忽闪着大翅膀破窗而入，打断了谢慎的回答，随即也吓了傅宓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被追风带起的劲风逼得后退了几步。
　　“小心！”谢慎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谢慎虚扶住傅宓，待她站立，立马松开了手，视线掠过追风所在之处，目光中的寒意惊得追风委屈地低下了头，乖乖立在桌边，不敢动弹。
　　他解下追风脚下竹筒，纸上字迹凌乱，想必当时情况紧急，他看完递给傅宓。
　　傅宓犹豫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接过，纸上龙飞凤舞着一行大字：南境雪崩，冰雪覆城，百姓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