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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一切的平静在一天晚上打破。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就如同我第一次看见朝暮的那个晚上。母亲不在,朝暮意外地留下要求陪着我,我像往日一样蜷在被子里,抱着幸福而又欣喜的心情,迷迷糊糊地向朝暮道句晚安。

      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第一次感觉死神离我那么近,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委屈和悲伤。我盯着朝暮的眼睛,朝暮却诡异地向我微笑,鲜血随着她凹陷的眼窝淌下,甜蜜地说:“妳不懂。”

      以前,母亲和父亲离婚的时候,告诉我:“妳不懂。”

      现在,朝暮想杀了我,亦是告诉我:“妳不懂。”

      “杀掉妳,就能见到他了。”朝暮甜甜地笑起来,像夜晚中的银铃。她笑得那么美,从心底透出来的快乐,我看着她脸上蔓延的血痕,心口却是一片冰凉。

      感觉到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喉咙口有着一种窒息的痛感。

      要死了吗?

      以前想着被朝暮这样的人杀死也是件不错的事,但当她真正想要掐死我的时候,就不是这回事了。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压迫着颈间的力道突然一松。原先充满杀意的朝暮不明原因向后狠摔在墙面上,撞击力道之大让我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晃动,但此时的我无心去困惑。我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呛得满脸都是泪水,我贪婪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未像现在那样觉得能呼吸真好。

      “如此欺骗一个对妳推心置腹的人类……还那么小?啧啧啧,可真是残忍啊。”一个声音懒散地从角落里发出来,我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他的容颜,顿时瞧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斜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向被甩到一边的朝暮说道。

      朝暮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的神色是平静的,彷佛是老朋友拜访,没有对陌生来者露出惊讶之情。鲜血在她娇俏的脸上纵横交错,我听见她低声对着那名男子说:“你管不着。”

      “天吶。”男子故作惊讶状。“好嚣张啊,管不着?”虽说话的语气如此随意,眉间却是一片冷意。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朝暮激动起来,美艳的面容瞬间狰狞。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并没有打断她。朝暮啜泣着,红色的血液从她脸庞滑下,她喃喃着:“他说过让我等他的,他说过的……”

      “可惜妳等不到了。”陌生男子平静地插话:“城被攻克的时候,妳就被杀了。就算徘徊于世,妳也改变不了这既成事实。”口吻轻松却是凌厉与毫不留情。

      朝暮听到这话,却是咯咯地笑起来:“没事,我爱他,他爱我,就够了。”明明是那么情深意切的话,却有着说不尽的哀伤。

      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朝暮出身在书香门第,家境富裕优越,有疼爱她的父母亲,还有一个她非常厌恶的庶女妹妹。

      她年少时,有着姣好的容颜还有名动京城的歌声,心上人是早已订亲的青梅竹马,从小她便集父母和旁人宠爱于一身。

      而与朝暮同父不同母的妹妹,却自幼便被冷落。

      一对姐妹,差距却那么大。姐姐有的,妹妹没有;妹妹有的,姐姐比她有的多得多。

      骄傲也是这么来的。

      朝暮讨厌着妹妹,所以没有一次给她过好脸色,妹妹对此懦懦弱弱地低头不语,掩下眼中的委屈和悲伤。人人都知道京城有一个绝色叫朝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有同府的千金叫朝夕。姐姐天天在房间里抚琴吟唱,妹妹天天盯着墙边爬出的夕颜发呆。

      但在朝暮的十六岁生日,也是她的婚期正式定下来的那天,一切都变了。

      朝夕从假山下意外摔了下来,朝暮的噩梦就此开始。

      摔下来的朝夕大改以往懦弱的性格,巧笑倩兮,原本木讷的她变得异常聪慧,连父亲都把目光投向这个曾经不受重视的小女儿身上。朝暮对此并不是丝毫不在乎,也有少许的吃味,但她毕竟长大了,姐妹之间,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朝暮是这样地想,而且她也管不着。

      那朝夕呢?

      人心难测。

      昔日唯唯诺诺的妹妹,那双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妖邪之气,朝暮只得充当不知。

      三个月后,朝暮出嫁。

      当桃花在枝头上绽放,战争的硝烟也如野火般蔓延。

      朝暮的丈夫出征,他微笑地轻吻妻子的额头,并许下诺言:“我希望凯旋归来这时,能听到一人在屋里为我的归来歌唱。”

      朝暮的脸红了。

      战争是可怕的,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得在他的脚下颤抖哭泣。你在把武器刺入敌人身体,有没有想过,他的妻儿在迫切地等待他的归来?你的手在沾满鲜血时,有没有想过,他是和你一样的人?

      没人会去想。

      别人的长矛可以瞬间刺入你的身体。

      当桃花在枝头败落,战败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城被攻破之时,朝暮看着四处逃亡的人,眼眸一片空洞。半晌,不过二十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执起梳妆台上的簪子,火光照亮她苍白的脸颊,闭眼,毫不犹豫地往脖颈刺入。

      也不知道这把古琴染上血会是什么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朝暮知道被抓住会有什么下场,她早已做好准备。

      破城之时,血染琴弦。

      “啧啧啧。”男子突地轻笑出声,在墨色中格外清晰。朝暮叙述的声音一停顿,男子顿时懒洋洋地说了句:“蠢啊……为他人做嫁衣。”

      朝暮脸色一变,冷声道:“什么意思?”

      “被耍的团团转的人。”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朝暮说。朝暮的脸色浮上怒气,但她却也无话。男子的语气轻松一片,无谓般的耸了耸肩,说:“算了,为了工作嘛,帮妳看清下如何?”

      “妳以为──”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好像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情绪,挂在嘴角边的笑容刺耳却又残酷,说着:“──妳的丈夫爱你吗?”

      “一切不过是谎言而已,我不信妳看不出来吧?那天在假山上……妳的青梅竹马做了什么妳不知道吗?妳的妹妹为什么会慌张失措,继而变成这样妳不知道吗?妳为什么会死妳不知道吗?”陌生男子一步跃到窗口,惨淡的月光把他衬托的如同降临到人间的神祇。

      然而他黑色的眼眸是如冰般的冷漠,那瞬间我本能的感到寒意。

      “奢望自己得不到的,追求自己妄想的……为此还害死自己的妹妹,真是可悲呐。”男子神色很淡。相比,朝暮神色却如同受伤的野兽,鲜血布满她整张脸,她转而缓缓抬眸望向我,突然地扭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

      下一秒,她向我扑过来。

      再下一秒,那双紧紧抓住我的手,瞬间化为一地白森森的枯骨。

      “结束了。”

      我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如此平淡地说道。

      枯骨遂化为虚无。

      “啊,小女孩挺坚强的嘛,比那些哭哭啼啼的女鬼好不知道多少,嗯……拐来做搭档看起来不错吶,不过就是太……哎?”

      ……好啰嗦的大叔啊。

      我昏迷前唯一一个意识在脑海里闪闪烁烁。

      再次睁眼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极有医院特征的消毒水味道。

      “醒了?”一个声音懒懒地说。我顺着声音出处看去,瞧见到那名出现在家里的陌生男子正倚靠在旁侧,一脸趣味地打量着我。

      “……朝暮呢?”我问。

      “强制回收了。”

      病房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强制回收是什么?是指朝暮彻彻底底地死了吗?

      她悲伤的笑容与歌声划过我的记忆,我感觉有些苦闷,于是垂下眸。

      “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淡淡地问,似乎是很稀松平常。

      而我的确存在着许多困惑。

      “我为什么能看见别人不能看见的东西?她为什么要杀我?假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谁作了嫁衣?她妹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朝暮!”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与尖锐,一连串丢出数个问题后,我才愣了下,感到些许困窘,因而慌忙地别过脸去。

      “……妳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所以才能看见或联系不属于妳所生存的世界之物。妳所说的那个女人──朝暮,她是个被执念折磨而陷入疯狂的灵魂,她妄想着占据妳的身体,从而就能凭借妳的身体与能力和她夫君相见,而占据妳身体的唯一方法就是——”

      “──杀了妳。”

      这话一刀一刀地刮在我的心上,我感觉自己如临冰窖,彷佛身在冬日的寒风之中。

      他探究地扫了眼我无意识拧着床单,正泛着青白的骨节。

      他停顿会,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半晌,他才继续出声:“假山上,朝暮的青梅竹马向她的妹妹表白了。”

      男子看着我因为诧异而瞬间瞪大的眼眸,平缓地持续述说:“不巧的是,那个女人还看见了。”

      “而那个女人为了婚约能完美进行,选择了忍气吞声。同时,朝夕也许是因为惊讶过度,意外地摔下了假山,香消玉殒,小丫头。”

      “我叫吴茶,不叫小丫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执拗,但我还是说了。

      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般,他笑了下,接着耸耸肩,回应我:“没什么差别,我叫无常,虚无的无。”

      “朝暮的妹妹不是活着的吗?”我蹙眉问道,心里的疑问依旧存在。

      无常斜靠在墙壁上,露出股倦怠的神色来:“事关重大,我不能随意透露出来,所以拒绝回答,只能说之后的那个东西并不是那女人的妹妹。至于为他人作嫁衣……”他无来由的笑出声来,嘲讽地说:“那个女人在为早已不是她妹妹的人的感情发展做垫脚石,为了心爱之人,明知真相却宁愿装胡涂。”

      我察觉到无常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至于,妳好奇我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嗯……”无常的用手扶住额头,黑玉般的眼睛波光潋滟,不知是真是假,透出迷茫的情感。“我忘了啊。”

      “那朝暮妹妹的事情──”我锲而不舍地插话问。

      “──如果妳真想知道的话。”无常的脸猛然凑近,堪堪与我鼻尖近乎碰触,我马上止住话语,怔愣着。

      好快的速度!前一秒还在靠着墙壁,后一秒就……那么的近。

      他扬唇向我微微一笑,原本清俊的面容更是说不出的魅惑,轻轻喃道:“卖身于我可好?”

      “……走开。”

      无常立即飞速地远离我,又一次倚着白色的墙壁。他撇撇嘴,似真似假的说:“没意思。拐个小女孩回去做童工都不可以。”

      他咕哝了句,我果断地决定还是不要接话好。

      夏日是多雨的,就像一个永远哭泣的女孩。

      洒落在窗间的雨点像花般绽放,飘飘扬扬,不知方向。

      也是这样的雨天,那个总在哀伤吟唱的女子看着远方,等着爱人的归来,哪怕爱的人并不爱她,也还是那么执着的等待。

      如此义无反顾。

      歌声逐渐飘向远方,水花滴落在坚硬的土地上,滴滴答答。

      像是为这凋零的过去献上最后一曲。

      “镜花水月。”

      我听见无常低叹了句,但待我转身看去,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时过境迁,如今我已然遗忘当时的许多细节,包括那个自称自己是无常的男子样貌,然而,却对于那在千万年的等待中化为一具枯骨的女子,在雨中回响哀婉凄恻的歌声记忆犹新。

      从思绪中抽离开来,我望着偌大的房间,垂下眼眸,抬起手上行李,缓慢的走了进去。

      万家灯火,三千繁华,也不过弹指间。

      烟消云散,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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