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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有时候你会瞪眼睛,看上去蛮吓人,所以我不敢说,前辈你啊,其实是个话痨呢……不过这一次,请安静的忍耐一会儿,换我对你说。”
      ——————————————————————————————

      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块半山上较为开阔的地带,不是北坡,北坡已经开过很远,并且没有了去的必要。
      没有骨灰,扬撒骨灰的场地也就多余了。

      谷瑜抱着脑袋倚门蜷缩在一起,他在头痛,不完全是抗病毒药物的副作用。
      宋兆天想,他需要静一静。

      谷瑜皱着眉,眼睛半眯着望着外面,只剩一条缝,在缝隙的两端,是真实的世界和谷瑜的世界。
      很长很长枯萎了的狗尾草长在路边,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山腰里的小路,那里有更多更高的黄色狗尾草,互相挠着脑袋,在微弱的山风里欢快的交头接耳。
      不规整的碎石路就断在狗尾草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草丛中,谷瑜知道,再往那里走一点,拨开草,就可以看到那下面隐藏着的小石路,因为有了公路,不再被人需要,石头上覆着薄薄的苔藓,即使低温的天气还没有过去,依旧生生不息。

      这是谷瑜所熟悉和感觉亲切的真实世界的一角。
      宋兆天知道这点。
      他从后座上拿了大衣,把谷瑜当孩子一样,拉下他使劲摁在脑门上的手,在显得局促的车内,帮他把大衣穿上,围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手套。
      谷瑜任凭他摆布,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宋兆天。

      把能穿的都堆上,宋兆天拍了拍谷瑜的肩膀,就好像在确定挂了过多衣服的衣架是否牢固。
      简直就是一根棉被包围着的芦苇棒。
      这想法让宋兆天发笑,但心里漫溢上来的却是冬末寂静的海水,咸涩而寂寞。

      “下去散散心吧,”悬崖边上高高的黄色野草正在朝他们摇头晃耳。
      “我在这里等你。”他又加上一句。
      谷瑜没有走很远,在车内的宋兆天视力可及的地方停下,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悬崖了。不很陡峭,也十足危险。

      像从山林里拐卖到城市的小野人,长大后重回故地的生分,谷瑜看了一会儿周围,有些茫然,又有些熟悉。他蹲下身体,摸了一块石头,仔仔细细的观察,接着站起来,挥手往坡下扔去,他俯望了一会儿,应该是看不到了,蹲下又捡起一块,使劲抛出。
      如此重复,像用了所有的力气投掷。
      但从宋兆天的位置观察那些石块掉落的曲线,并不是很远的距离。

      他应该是没有力气了,身体恐怕已经相当疲劳,动作却没有终止,似乎想借此抛弃掉身上的什么东西。
      宋兆天没有阻止,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紧握着方向盘盯着他走到悬崖,双手捂着脑袋,抓掉了帽子,愤懑的扔开,他扯了一下围巾,一下子没有扯掉,摇摇晃晃的坐到地上。
      他的背脊起伏着,就像一个把情绪倾倒完毕的空瓶。

      打开车门,冰冷的山风拂面,宋兆天有点后悔,让他出来是否太草率,不管用多少衣服把他包裹在里头,当风吹起谷瑜柔软的头发,宋兆天都有一种‘他要被吹走’的恐慌。
      他走到他跟前,下意识伸手抚摸着柔软的小黄毛,表情也随着柔软了。

      谷瑜抬起头,宋兆天的手指因此滑到了他的鼻尖,凉凉的,但比风要温暖。
      眼睛,因为瘦削得脸颊显得格外大而无辜,他的眼神很悲伤,也是一种温暖的伤感。
      谷瑜的声音被山风吹的有些发抖:“我忘记了。”
      宋兆天点点头:“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就去城里的殡仪馆,只是一天而已,你妈妈不会介意的。”
      “我竟然忘记她在哪了!”
      有种苦涩的咸味混入从远方大海上空吹来的风。
      “没关系的,我会陪你去。”宋兆天重复着自己的许诺。
      谷瑜摇头,固执的抿着嘴唇。
      蹲下身体,宋兆天正坐在谷瑜身边,帮他重新围上围巾,包住了半个脑袋。
      小动物已经相当的瘦了,宋兆天甚至起了错觉,好像缠绕着脖子的围巾会让他窒息。

      被包成粽子的谷瑜,看着木无表情的宋兆天:“我在忘记一些事情,不是偶然的,本来也没什么,如果只是算术题或者修辞法。”
      听到那里,板着脸的宋兆天笑了笑:“你就是个迷糊蛋。”
      微笑冲淡了一点脸上的悲伤:“可是,脑子里消失的东西不分次序和轻重,就像妈妈的骨灰一样,虽然刚才想起来,离开时存在这里墓地的后来被我带进了城市,但不能保证下一次会记得。也许下一次,那些记忆就要跟我永别了。
      宋兆天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人,面对无力阻挡的命运。
      “医生说,这些都是正常的症状,病毒会造成一些病人精神方面的损伤。虽然很不愿意,但我会努力去适应的。”
      “不会的。”打断他之后,宋兆天就找不到说辞了,他张开嘴又无奈的闭上。
      谷瑜望着天空:“不过很多重要的事,不可以就这样消失得。因此我才会想快点让妈妈自由,我才想在我还记得时,把它们说出来。”

      他解开围巾,从衣服里拿出六芒星的琥珀吊坠。
      宋兆天的思维僵硬了,惊诧的望着谷瑜。

      “前天晚上,我在你的箱子里找到了这个,”谷瑜用大拇指抚摸着残缺的琥珀:“很抱歉,在何警官给我看琥珀碎片照片的时候,我忘记了这个礼物。”
      他把吊坠温柔的放在掌心:“幸好,再见它的时候,我还是记起来了。”
      冰冷而逐渐变大的山风里,宋兆天剧烈的颤抖着,他用力抓住谷瑜的肩膀,甚至摸到了厚厚衣物下纤细的骨架。
      他想问,又害怕问。

      谷瑜眯着眼看着宋兆天,眼泪因为风在脸上留下了弯曲的泪痕:“拿着它的时候,我终于有勇气重新思考很多事……相比为了我弄脏手的你,我连认真思考对你真实感觉的胆量也没有。”
      “我这么糟糕,阿天,你还愿意把它给我吗?”

      宋兆天没有回答,他整严实谷瑜脖子上的围巾,转身背起谷瑜,沉默的往回走。
      背上传来短促的喘声,显出虚弱的人已经处在过度疲劳的状态,但他仍旧用那种让人揪心的语速断断续续的说话。
      “阿天,你不知道吧,我这几年看了很多,很多电视剧哦,虽然我不能像别人一样生活……”

      被关在狭小的房间,作为摆设的存在,在不被传唤的时间,仅仅靠那个破盒子打发时间的生活,我不想听!

      “阿天,电视剧里有演过,被告生病,所以中止了审判……按我的健康条件,应该也可以中止审判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谁要担心你!谁要担心一个傻瓜!
      宋兆天在心里大吼着。

      “这是最好的选择,阿天,你不要生气,我害怕自己很快会,唉,把那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统统忘记,连认罪都做不到,”他伸出手,蒙住宋兆天的眼睛,迫使他停下来,不能不面对他的问题,“这最后一次,让我保护你吧?”

      宋兆天站在原地,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前面是路,左边是悬崖。
      全身的神经都在受到刺激,甜的,苦的,酸的,痛的,无形的巨大的情绪把他压抑的想要杀人。他向左转身。

      这样,就好了吧,让一切都结束,就这样,永远不必烦恼,烦恼他会在哪里,会不会正在头痛,担心他会得癌症,恐惧“明天”将会失去……

      “没有最后,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宋兆天停在悬崖口上,“傻瓜啊,都是不会死的。”

      谷瑜的掌心是温暖的,那下面是依然流动的温热的血液,以及跳动的脉搏。
      一年,一月,即使只有一天……至少你现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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