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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五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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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
卫童本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的,可是他缺挑了一个最不完美的方式,我又记起那日卫童狠毒的一眼,忽然就明白了。
挽秋见我大悟,摇了摇手指,笑道,“关心则乱。”
我看着他,心里叹息了一下,微笑道,“有你真好。”
他一脸作呕地看着我,甩开我的手,抖了抖身子道,“你恶心的。”
我笑出声来,心中的憋闷也去了不少。想想这样出来的确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又牵了他的手进去,一进门,我就发现,陈如霜的目光就停在我和挽秋交握的手上。
挽秋没有注意,而我是刻意的忽略。
凌宵又哭花了脸,菊香给她擦着眼泪,边擦边流,我一看就烦得很,简单道,“再哭我就把你送卫童家去。”
凌宵果然住了嘴,可还是抽抽搭搭的,用一双红彤彤的眼望着我,模样可怜极了。
菊香道,“少爷……”
我看她,她却还吞吐,我眸光一冷,她急忙道,“大夫刚才说……说……说小姐的孩子没了。”
我一怔。
这她刚才可没跟我说。
不过……
“没了不是更好?”挽秋凉凉地接口,扯了一边的椅子坐了。
我接了挽秋的话道,声音透凉着,语气淡然,“你要是真留了那混蛋的种,我凌家是不认那个孩子的。”
凌宵咬了咬唇,眼神更加萧索。
我又道,“从哪里跌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你好好养几天,身体好些了我去给你复学。”
她抿了唇,默默地点头。
我怒火更胜,厉声道,“说话!”
她一哆嗦,抖了抖,趑趄道,“是,我知道了。”
我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发出火来,甩了甩袖子出了她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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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陈易葳的电话,我有些傻眼。
来不及解释些什么,我扯了挽秋便往车里钻,连张涯都没叫,径自往陈家去。
挽秋奇怪道,“你去哪儿?”
我解释道,“陈易葳破产了,他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分文不剩,他说陈如霜现在是凌家人,让我以后照顾好她,又说他准备自杀。”
挽秋耸了耸肩膀,毫不在乎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我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是真假还是过去看一看得好,是假的便罢了,若是真的,兴许还能救他一命。”
挽秋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凌陌白我发现你倒是越来越慈悲为怀了?怎么,准备要立地成佛?”
我苦笑着摇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挽秋哼了一声。
我又道,“陈如霜毕竟是你的人,陈易葳又是她亲哥哥,她哥哥死了,她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她不好受,难道你会好过?”
我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吃醋的味道。
果然,挽秋笑着开了车窗,一面道,“好酸的味道,哪里放了这么多的醋?”
我哭笑不得,紧张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好不容易到了陈家,下了车来不及锁便急忙拍门,门并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客厅里没有人,不但客厅,整个一楼都不见个人影。
木制的楼梯在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冲到二楼的小厅,我便知道我来晚了。
一封遗书留在桌子上,陈易葳已经断了气。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并不喜欢陈易葳,但事实上,他人还算是不错的,过往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真正发生过的。
曾经那样熟悉的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忽然就有些冷。
挽秋握住我的手,我仿佛有了些力气,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我对挽秋道,“我们走罢,先去个别的地方,别说我们来过这里,我们只是路过。”
我这样说是不想沾惹上是非,挽秋显然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就如同来一样迅速的离开了这座让我无比压抑的宅子。
在外滩附近逗留了一会儿,我们便起程回家,凌宵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她复学的第一天。
陈如霜的肚子有些大了起来,显出了些孕妇的感觉。母亲对她更是格外关照,连出房门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正看到佣人在扫院子,张涯在石凳上坐着,见我们开车回来急忙过去迎。我和挽秋下了车,便把后续的事交给了他,直接进了屋。
陈如霜在客厅做女红,一双小鞋子做完了一只,大红色的底,透着喜气,她见挽秋回来了,很是开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幸而娘亲不在,否则就这一声就要出了大事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陈如霜说陈易葳的事情,看着她如此幸福的笑脸,我实在不忍心多说什么伤她的心。
可她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停了下来。
人说女人都是敏感的,果然如此。
我还在犹豫,挽秋直接坐在她的身边,对她道,“如霜,你别激动,先听我说话,这事很重要……你一定要挺住。”
挽秋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陈如霜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挽秋只是道,“你哥哥去世了,是自杀的。”
陈如霜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去,然后向后倒去。
我和挽秋相视苦笑。
等到陈如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我和挽秋一起过去看她,她挣扎着坐起来,扯了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容。
我叹气道,“你没事吧?”
陈如霜摇了摇头,向挽秋看去。
挽秋淡淡地道,“要我说什么?节哀顺便还是什么的。”
陈如霜苦笑了一下,慢慢开口,她的声音有轻微的沙哑,“不,我早就该想到的,这几天哥哥就不对劲,前几天来看我的时候,还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我只以为他在瞎说,没想到……”她说着,一滴泪就顺着面颊滑了下来,滴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强作笑容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半晌我才缓过神来,对她点了点头,拉了挽秋的袖子出去。
回了房间,挽秋一屁股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
他好象有些烦躁一样,烟袅袅地燃着,他的眉头也皱着,我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慰他,却并没有达到我想求得的效果。
半晌,他才道,“你放手罢,我没事的。”
这个样子说没事,我怎么会相信?真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挽秋又道,“我只是……”他说了半句便停住,仿佛不知该怎样开口一般。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笑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他笑得有些勉强,可终究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格外的沉默,我站在窗前向外面望去,忍不住就想起陈易葳。
这个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生命。
拳头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不禁苦笑,只是这样,我便接受不了了吗?
打听了各方朋友,卫童显然依然风生水起,形式一片大好,甚至他已经脱离了黄家的掌控,对黄心惠也再没有了那些客气。
婚还是离了的。
在又一次黄心惠哭着吵着要离婚的时候,卫童很干脆的说了句好。
于是成了定局。
对于这样的结局外人自然不好评说什么,以前倒是无所谓,但现在的局面,显然是对黄心惠不利的。
说一句不好听点的话,那就是,黄家,已经在日本人面前失了宠。
再加上,上月末黄老爷子刚去世,下面的又没几个能扛事的,黄家的败落,迟早罢了。
我暗暗地冷笑。
黄家的事,自然是有我的分的。
我们本来没有什么纠葛往来的,可是我想借着把黄家弄到顺便让卫童受些损失,可惜,我失算了。
我对清水说,我不希望黄家再存在下去。代价是,我告诉他君禺在哪里。
这件事,倒是我耍了个滑头。
月前君禺和我说他已经离开了北平转往江苏一代,我却告诉清水说,二月的时候君禺和我说他去了北平。
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我的目的没有达成,但也可以安慰自己说是给凌宵报仇了不是?
月底的时候梁天奇卖了厂子,和黄心茹离婚,然后只身去了广州,临走之前他想见挽秋一面,只可惜挽秋死活不肯见他,他便只好自己走了。
据说黄心茹倒是哭了个肝肠寸断。
三月已经见了底,即将到四月。
国共合作,汕头沦陷,南昌沦陷,……
我有些呆不下去了。
终究还是惜命怕死的。
我永远都不会是君禺,永远不会为国为民,永远不会舍生取义。
我只想留着我的命,安静的陪着挽秋。
家国如何,天下如何,与我匹夫何干?
我知道,如果君禺听了我这话,定是要气得七窍生了烟,大骂我卖国。
不过。
我点了支烟,让它燃着,灭了便再点起来,反反复复,烧了十几根烟,落了一地一身的灰。
台灯的罩子有些脏了,落了两只濒死的昆虫。
我用一副卑鄙的嘴脸嘲笑着无辜的虫子,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陈如霜的肚子倒是越发的大了起来,行动也更加不便,母亲特意雇了一个有经验的产婆每天护着她,饮食起居,定要注意上许多。
陈如霜之后倒是再没提过陈易葳的事,我和挽秋自然也轻易地瞒住了足不出户的母亲。
子曦之后是一直住在陈葶家里的,很少再回这个家,我一大早起来吻醒了挽秋便去做事,一杯茶没喝完,菊香就匆匆地跑上来,说是子曦回来了。
我知他回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否则,便只因着挽秋,他也不会往家里踏。
我整了整衣衫出了门去见他,他在客厅里坐着,西装领带,很有一番模样,陈葶坐在他身边,二人很是般配。
随便的说了些家常,便谈到了正题上,子曦道,“哥,你也知道的,葶葶是在美国呆习惯了的,以后大概也要定居在那里,她家里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和她一起过去,我想问问家里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走了倒也好,国内太乱,既然他女朋友是个有本事的人,那何乐而不为?
见我点头答应,他整个人都喜气了很多,我无奈道,“纵然是我答应了,你也应当去与你婶母说一声才好。”
子曦急忙地答应着,便上楼去见了母亲,不过片刻工夫,又携着陈葶下了楼,同我说了几句话。
我留他吃过午饭再走,他却不肯,只推说有事,我存心逗弄他,只是问,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看他实在是赧然,便也不再为难他,放他去了。心里却清楚,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罢。
往后。
往后,就真的只剩下我和挽秋了。
哦,还有陈如霜。
可我,却宁可她不在
我在客厅发着呆,却不察母亲已经被阿慈扶着下楼来了,母亲在沙发坐了,对我道,“陌白,你便真的是不肯走了吗?”
我笑笑,道,“这里终究有我舍不得的东西,走了,怕是会后悔一辈子。”
母亲并不笨,她虽然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但也清楚绝对不会是凌家,于是叹气道,“你这个孩子,我倒不知道是该对你放心好,还是不放心好。”
我笑了笑,今日母子相处的格外融洽,也格外的亲昵,我只道,“自然是放心得好。”
母亲叹了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半晌才幽幽道,“要不,我也不走了,既然千岩在那边好着,我这边就放下心来,安心地陪陌白。”
我摇了摇头,劝阻道,“你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得下,上海这么乱。你岁数又大了,还是跟大哥走,日后承欢膝下,也是件美事。”
母亲看着我,半晌欲言又止。我知道如果我问她肯定会说,但我并不想让她说出来,也并不想离开。
又说了几句话,母亲知是无法阻止我,叹了气让阿慈扶她回去。
阿慈走前也看了我一眼,见我微笑着望他,只得摇头去了。
她们走了有一会儿,我便上楼去寻挽秋。
挽秋坐在我的椅子上看杂书,手边的茶冷了,我替他换了一杯热的,他就着我的手啜了几口,问道,“怎么了?”
我将刚刚的事与他说了一遍,他却笑道,“现在倒是母子情深起来了。”他的话多少有些嘲讽的味道,我知他受的伤,也不多说,只宽慰似地笑笑道,“毕竟年岁大了,我也不想与他计较。”
挽秋“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把头靠在我肩上,咕哝道,“这一天天过的,好象都是一个样子的。”
我微微的笑,摸了摸他的脸,“以后就不一样了。”
他抬起眼睛来看我,那双眼睛清澄如水,我看得心里一动,微笑道,“过段时间,等陈如霜把孩子生下来,母亲她们去了日本,我就把凌家给卖了,然后,随便我们去什么地方,随便我们干什么。”
挽秋笑弯了眼角,喃喃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只得担忧地搂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舒服?”
他看了我一眼,怔了一眼,然而又摇头,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不,没有,我,好得很。”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但不好,而且很差,可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只得握了他的手,在一旁陪着他。
他笑了笑,纯粹干净。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笑过了,忍不住低头去吻他。
他笑出声,弯了一双眼,笑骂道,“你个混蛋登徒子。”
我眯了眯眼睛,转而微笑,一把他抱起来,看着他道,“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登徒子!”卫童的造访在我的意料之内,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这么快罢了。
天已经大亮了,挽秋意外地早起,披了件我的外套坐在我的椅子上看书,我拿一块抹布擦着台灯罩子,又用竹签挑出去昆虫的尸体。
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我只是在等,等孩子生下来,等母亲被大哥带走。
菊香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卫童过来了。
卫童?
我冷笑,正好,下午凌宵便要回来,不如让他见见凌宵,跟凌宵好好的叙叙旧。
挽秋放下手里的书,拿眼睛看了我一眼,我笑笑,道,“不如留他吃个午饭吧。”
挽秋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眯了眼睛,笑得一脸鄙夷,“凌陌白,你怎么可以这么混蛋?”
我笑眯眯地道,“那你的意思呢?”
挽秋摸了摸下巴道,“你可以再混蛋一点的。”
我哈哈一笑,让菊香先下去,我现在可是为妹妹伤心的兄长,怎么可以轻易地去见那个混蛋?!
我在书房里和晚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顺便把要用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直到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我才记得还有个人被我晾在客厅。
我施施然地下楼,施施然地走到卫童的对面坐了。卫童的跟前放着一杯红茶,细白的描了金边的大红牡丹瓷杯是母亲选的,我笑了笑,招手让菊香给我倒杯茶,便让她下去了。
我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一脸沉静的卫童。说实话,我很欣赏这个男人,除了性子太急以外,似乎算得上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