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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躺在床上,靠坐在床头,翻看一本伊莎朵拉.邓肯的《回忆录》,阵阵水汽从盥洗间传来,那股子味道很生,很硬,很有质感却不美,令我有些分心。小穆一直在我的面前踱步,踱到极不耐烦的时候,回过头问我:“一个月了,看出啥名堂没有?”她实在无法理解我的行为。当然,我也无需解释。在一个幽闭的环境中,读书,感受自身以外绽放出的极强的生命能量,即便说了,她能理解吗?我冲小穆粲然一笑,以示友好的作答。

      多数闲散的时候,我不大看书,一个人伫立在小窗前,思考着名为“自由”的东西。小穆不一样,她不大看书(大概对语言文字没什么好感),一边照镜子一边说起她远方的情
      人。这样两颗不同的头脑,这样两种不同的意识,有什么理由相互守护、相濡以沫呢?那该是,我们同样遗忘了时光,也同样被时光遗忘了。

      以上均属个人体验,三言两语表达不清,只是日复一日地困扰我们,如同恶梦一般。

      相关领导下达了指令,要求我们在一年之内完成上面派下的任务,什么任务不重要,因它本身没有实际意义。我们要做的是遵从,遵从的过程长达一年之久,除了可以用移动通信跟外界保持一定的联系外,多数时间我们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机械地履行职责和义务。由始至终,我们被一种呆板和无趣缠绕着,脱不开身,也无力反抗。

      在没有到达这里之前,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性情与追求。然而从踏上这块地基起始,所谓的性情不过是参与同一种模式化的生活,所谓的追求也照例是领导下达的指标。人人都自觉地服从了一种存在,没有半点怀疑。我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为了颂扬奴性与惰性,只为了烘托我的朋友,小穆,她是万千工友中最特别的一个。

      小穆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从来不会逆来顺受。有人指着小穆的鼻子说:到了这里就得老实工作,不准多想。可小穆不,她乱七八糟地展开自己的想象。她想,十二岁时她有又黑又长的睫毛,有又黑又长的头发;她不用睫毛膏,她把一头青丝一分为二,扎成粗大的辫子垂在胸前,展示着豆蔻女孩的天真烂漫。然后问我:“十二岁,你是什么样?”我努力地回想——我很少想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事,就这点而言,我自认比小穆明智——然后胡乱说道:“板寸,像个男孩。”小穆问为什么是那个样,我说好看,小穆就信以为真地笑了。在这样一个孤独的环境中,我跟她,唯一可以产生共鸣的两颗心,相信我即是相信她自己。换言之,在一个只能感受到两个人的世界里,她总该相信点什么,我的可信,责无旁贷。

      上头隔三差五给小穆敲着警钟,因为她是领导眼中有前途的分子;而从不跟我说什么,像是躲瘟疫。这说明小穆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容易赢得好感;我天生贼眉鼠眼,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值得信赖。然而这竟是天大的误解,事实是,没有谁比小穆更加不安分,没有谁比我更渴望祥瑞。

      小穆总在佯装认真做工的同时,摆弄一些莫名奇妙的事。她拿笔在纸上涂涂改改,专心致志。我看不出它与我们的处境有何相干,又不自禁被她的自我陶醉所吸引。小穆的白纸上画满了爬山虎,她说她住的校舍里有满满的爬山虎——她父母是教职工,她从生下来就住校舍,住了一辈子;她说夏风吹过的时候,正面墙上的植物全都颤抖起来,形成绿色波涛翻滚的浪,那景致,简直赏心悦目。其实无所谓那堵真实的墙是什么模样,单是小穆的描述,就令人心驰神往了。

      监视者的到来,把我跟小穆的简短谈话打断了。我打着小哈欠,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小穆娇小的身躯被我挡住了,外面的人看不见,她大胆地做与工作无关的事,她自己觉得蛮重要的事。外面的人没瞧出异样,不一会儿就走了。

      小穆的另一张白纸,上面写了满满的方块字,一笔一划,规规矩矩。这说明小穆是个做事情一丝不苟的人。我猜想,倘若把这番心思花费到工作中,她一定出类拔萃,她会成为领导眼里中值得褒奖的先进者,她还将因为表现出色而名利双收,从而前途无量,把生活提升到另一个高度。这都是我的猜想,却跟实际情况不符。

      实际情况是,小穆不愿受谁的差遣和摆布,她宁愿抄整页的“大”字或“田”字,也不为工作多耗一分心力。她似乎有点赌气,这个时候我就劝她:“为了我们的将来,必须一起努力啊。”小穆点点头,说知道了。其实,知道跟实际行动并没有直接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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