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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逢 ...


  •   月朗星稀,夜深人寂。
      梁铮一路跟着传信之人来到宫中。

      御书房里已是灯火通明。他踏入门中才发现,除了应当在场的文臣武将之外,燕王杜永禛竟也坐在堂上,满面愁容。
      他还未开口见礼,便撞上众人投来的目光。

      那些熟悉的眼睛里满是不熟悉的复杂情绪。战场上兽一般敏锐的直觉纠缠着他的神经,让他心中一紧。
      袁沐的模样尤其潦草,全然不复往日的潇洒模样,仿佛等待着梁铮的阴影也在冥冥中将他笼在其中。

      梁铮面前递来了才送到的两份军报,一份来自重镇砣州城,另一份则来自其南面几十里外的襄黎城。
      北夷几万人再次南侵,在似乎未有援军的情况下,绕过砣州等重镇一路奇速急行,大有直指临州与洛安烧杀劫掠,以此威慑报复之意。根据日期推断,显然他们已将之前送出的军报都截了去,分明是想杀个措手不及。

      可是,他们竟然在襄黎城下停住了。放弃了骑兵长驱直入的优势,围在一个不大的襄黎城下,难道只是对襄黎美酒情有独钟?
      当然不是。

      封漆斑驳的军报上赫然写着,燕王郡主恰在城中,用计诱使右丞相回兵围攻襄黎城,且持圣上钦赐金牌,亲自登上城楼鼓舞士气,带领城中几千兵士抵御攻击。
      燕王郡主。杜婉心。

      梁铮只觉胸中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嗡然作响,突如其来的惶然无措在四肢百骸流窜,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某个永不愿再想起的瞬间。
      他紧紧捏住那薄薄的纸笺,好像握住它就能握住几百里外那个人的性命。

      他从未想过那个人会突然身陷围城,也从未想过她会在飞矢流箭之中穿梭。
      如今军报上短短十几个字的平铺直叙,背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他不敢细想。纵使浴血疆场数载,经历过那样多的生离死别,都不如这一瞬间的联想让他惊魂难平。

      “这丫头不是说要回燕都么?怎么会跑到襄黎去?”燕王满面焦灼,忧心忡忡。
      梁铮闻言,怔怔抬起头来,脑中忽又现出临州城中瞥见的那个身影。

      那一定就是她了——一定是因她从临州绕行,才会遇上这样的麻烦。
      可她为什么要到临州去?对北疆战事侃侃而谈的她,难道不知道此时哪里才更安全?

      未及细细思量,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梁铮已经单膝跪在御前:“皇上,臣愿带兵前去襄黎城解围。”
      皇上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颇为冷静地道:“区区几万北夷蛮人,不足为虑。既然战报可以送出,砣州两城必然会应援派兵,解襄黎之围指日可待。”

      这话便是劝慰——阿婉不会有事。
      梁铮这才像是被点醒了一般,恍然回神。

      是啊,堂堂大周的北境防御线交错牢固,城与城之间掎角之势遥遥相应,岂是区区几万人就能攻下的?
      明明是他关心则乱,自乱阵脚,才想要远水救近火。远在京城的他怎么可能比几十里之内的砣州援军更快?

      皇上也没有要他离开京城的意思,按部就班地给他与其余众人安排正事:“眼下关键是要加强京城及临州的防卫。城中尚有三万刚归降的北夷部众,要小心安抚笼络,以防他们再生异心。”

      说着又顿了顿,把目光转到梁铮身上,瞧着他难得有些失魂的模样,沉吟着道,“不要辜负了婉心郡主苦心争取来的时间。”
      众人纷纷领命,告退回返。

      直到走入寒凉的夜色里,梁铮才终于清醒了些。
      袖笼里,阿婉留下的信笺和锦帕还在。她说她已没了念想,也已经决绝地离他而去,他还有什么资格为她担忧烦扰,痴人一般纠缠不清?

      可他还是放不下,只要一想到战报上那短短十几个字背后的凶险,胸口就忍不住一阵阵惊惶。他担心她,挂念她,不愿她受伤害怕,想要护她一世周全。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终究还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袁沐静静立在他身旁,陪着他遥望满天清月冷星。终于伸手在好友肩上轻拍两下:“再安心等两日吧。”

      ==========================

      夜半的襄黎城静若无物。
      阿婉正端坐在太守府的书房里,琢磨着给皇帝表哥的请罪折子要怎么写。

      右肩上的箭伤还一阵阵抽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
      今日是北夷军围城的第四天。或许是不耐烦继续耽搁下去,北夷人今晨开始的攻势就猛烈异常,防守最薄弱的西城门有一阵子连羽箭都用光了。

      就是在西城门上督战的时候,一支冷箭从城下射来,在她闪身而避的瞬间,在她的右肩豁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她这一伤倒是鼓舞了士气,连城墙根下的百姓也捧着箪食壶浆为军助战。

      北夷原本就不善攻城,此举也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几日不见其援军,却突然猛烈攻城,大概是无意再做纠缠。要么是想撤退,要么是想再次南侵。

      阿婉和太守正琢磨着,是要静观其变,还是要出城突袭继续拖住敌军,就听闻北城门上有人来报,已远远望见砣州驻军的大旗,他们的援军到了。
      北夷右丞相背腹受敌,很快便败下阵来,急急向北撤退。砣州援军继续沿途追击,只留下一小部分进了城来,协助襄黎城修复城池。

      援军入城时已是入夜。
      太守和两位将军忙着安置援军,清点兵卒,一入夜就不见了踪影。那些纷繁的军务自然不是阿婉能管的,她便呆在太守为她安排的后院中乐得清静。

      连续守城的这几日,她都只睡了几个时辰,每每和衣躺在榻上,也总是睡不安稳。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爹和大哥的庇护亲临战场,虽然没有短兵相接的血腥厮杀,可杀声震天乱箭齐飞的城头上,还是有守城的将士纷纷倒下。

      她一闭上眼就是一张张沾血的面孔,一静坐屋中就又听见城外传来隐隐杀声,竟也没有了心思伤春悲秋想念梁铮。
      终于盼到了援军入城,她早已是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她真想不敢不顾地倒头睡上几天几夜,可是今日取胜的战报就要送出城去,她还有罪要请。

      私自出逃,擅用金牌,干涉军务……尽管听起来严重,可毕竟没有逾距太过,都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还是要主动认错,求皇帝表哥一个宽恕恩典。

      她自请在襄黎城养伤思过,等皇上派钦差前来遣斥她的罪名,收回她的金牌。
      每回运笔用力,右肩上的伤都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奏折上的字也写的颇为走样。写好之后捧着瞧了半晌,终于收好交给了连夜送信回京的小将。

      她一边倒在卧房柔软的床榻上,一边想着,只希望皇帝表哥能念在她受伤在身的份上,从轻发落。
      昏昏睡去之际,才忽然又想起,不知道她受伤的消息传回洛安,梁铮那个家伙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养伤思过的日子可比被困城中要好过多了。
      因为发现只要自己在场,太守和夫人不管是吃饭还是闲聊,都拘着礼数小心翼翼,于是她索性以身体不适为由,缩在他们为自己安排的小院里休息养伤。

      前几日也是累得够呛,加上天气渐渐转冷,阿婉也乐得深居简出。
      每天吃饭,换药,躺在小院里晒太阳,一边担心着皇帝表哥的责罚,一边忍不住又去想梁铮。不知道没有了她在身边,他除了松了一口气之外,有没有一点点的惦念……

      太守夫人长阿婉十岁有余,是个温和的慢性子。把她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帖帖,除了谨遵医嘱不给她送酒以外,一切都舒坦地没话说。
      可是身在柔黎酒的故乡,若连几口小酒都喝不上,岂不是太亏了?

      阿婉于是偷偷贿赂了太守府上的小厮,让他从府外给自己带上两壶柔黎酒。
      她把酒藏在卧房软榻的角落里,入夜之后就关上门,自顾自地温两杯小酒,又过了嘴瘾,又能暖身子,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的乐事。

      她不大让人进她的院子,于是也一直没有人发现。
      三日过去,又是一个干冷的夜。

      阿婉早早用过了晚膳,由丫鬟们伺候着换过了伤药,抱着暖烘烘的铜雕八宝手炉,坐在桌边,一边翻着从太守那里搜刮来的史书,一边取出珍藏的柔黎酒自斟自饮。

      酒被温得妥帖,从唇齿间流过,却品不出其中滋味。
      手里的书也是看了半晌都没有翻动,书页上一个个字都认得,放在一起却好像解不出其中的意思来。

      京城的旨意怕是明天就能到了,不知道爹有没有被她气坏,也不知道梁铮会不会为她求个情……
      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敲门声:“郡主,太守大人有请。”

      “什么事?”
      “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到了。”

      “……知道了。”还以为今晚能睡个安稳觉,看来是奢望了。
      阿婉连忙收起桌上的酒壶酒盏,略略整理了下妆容,便开门朝正厅而去。

      绕过回廊,拐进前院。
      厅门外候着的小厮朝厅里传了句:“郡主来了。”里面便传来脚步声,想是几人都来到了门前。

      阿婉正故作镇定地踏上正厅前的台阶,稍稍抬眼朝厅里望去。
      当她看清厅中所站何人的时候,心中所有的杂沓念头便都飞到了九天云外,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字。

      是他。
      在京城时步步紧随的那个人,只一个回眸便叫她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她下决心离开却还是忍不住要绕道临州再远远看上一眼的那个人,一身绛红官袍,风尘仆仆,眉目寂寂。

      未及接住他的目光,一瞬间迟缓的神经拖累了阿婉的脚步,她的脚尖绊在门槛上,站立不稳的身子有些狼狈地朝前跌去。
      她连忙伸手支撑,却被一双结实的胳臂稳稳扶住。

      青蓝滚边的袍袖,近在耳畔的轻问:“没事吧?”
      阿婉垂着眼,摇头。

      右肩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有些着恼,明明已经渐好,却又任性似的,偏就在这人眼前才疼。
      阿婉皱了皱眉头,复又赌气似的抬头,朝那人莞尔一笑:“我没事。”

      如此清淡疏离的笑,倒是叫看的人一愣。扶着她的一双手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太守大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却也觉出是时候打个圆场解个围了,忙道:“郡主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需要多休息。劳烦梁将军早些宣了旨,好让郡主回去歇息。”

      阿婉也站直了身子,朝太守大人感激地笑笑,才对梁铮道:“将军先宣旨吧。”
      他不语,只是目光沉沉,追随着她在厅中站定,又缓缓跪下,眉目间隐隐敛着苦涩。

      他从随侍手中接过圣旨,摊开来,木然宣读——无非是夸赞此役胜利不易,竟出奇计,赏赐太守将军,犒赏守城将士。
      其中只字未提擅用金牌一事,也未提及阿婉用计,意思再明显不过,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众人谢恩,纷纷站起。
      受了赏,大家自然面有喜色。

      阿婉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爹不会因此责骂她了,可手里的金牌要如何处置?
      当初皇帝表哥赐她金牌可谓是目的明确,说是事成之后再还去,可眼看此事已经成不了了,这金牌是不是也该就这样还回去了?

      如此想着,她便从怀中摸出金牌,将之递到梁铮面前:“代我把这个还给皇兄吧。”
      梁铮看着她,却不伸手去接,只对众人淡淡道:“皇上有单独留给郡主的口谕。”

      众人闻言,都识趣地纷纷告退,只留下阿婉和梁铮两人,在厅中相对而立。
      她依旧保持着金牌递出的姿势,只是垂眸不去看他。

      他也依旧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要接过金牌的意思。
      阿婉先受不住,开口打破沉默:“皇兄要跟我说什么?”

      梁铮侧目,避过还举在眼前的东西:“皇上说,若是还未成事,金牌就不必急着归还。”
      “就这些?”
      “就这些。”

      阿婉轻轻点头,把手里的金牌又往梁铮眼前送了送:“那就还回去吧。”缘分到此,成与不成也都无碍了。
      梁铮蓦地回头,撞上她透着倔强的一双杏眸,目光闪了闪,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块金牌。

      金牌离手,露出纤白手掌间一道稍显狰狞的伤疤,尽管已经结了黑红的血痂,入眼依旧叫人惊心。
      梁铮本就拧在一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未等阿婉收回手去,他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婉一惊,下一瞬便要抽回手去,不想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左手随即便轻轻按上右肩伤处。
      梁铮一怔,赶忙放开手,缓声问道:“还疼么?”突如其来的亲近语气。

      阿婉口是心非地摇头:“不疼了。”依旧紧皱的眉出卖了她,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却是因为赌气。

      自己离开以前明明已经表明了心迹。他若是无意,就应该推掉这桩差事,远远的避开她。若是有情,早就应该……应该……
      应该如何?他对她原本就无情可言,他的情是对婉仪皇姐的,与她无关。眼下他又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难不成还是因了旧情?
      他当她是什么人?她若认定他于她无心,就算是皇帝表哥点了头,她也是不会同他在一起的。

      梁铮也觉出了阿婉的忿忿,知道自己唐突了。
      她留给他的那封信还揣在怀中,他知道她的心里是结了冰的。他若想化开,也是急不得的。

      他悄悄退开,躬身施礼:“还请郡主早些休息。”
      没想到他的礼数却把阿婉心头的火气又激起了三分。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郡主。”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身后又传来梁铮的声音,“伤还未好,就不要饮酒了。”
      “……”这人是属狗的么,鼻子怎么那么灵?阿婉脚下一顿,回头又剜了他一眼,“不用你管。”说完匆匆离去。

      身后厅中,一向神色沉沉的梁大将军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他握着手里的金牌,想起了临走皇上颁下口谕时的情景:“告诉阿婉,若是还未成事,金牌就不必急着归还了。”末了瞅了瞅他,又补上一句,“这话也同样给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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