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文十五

3、久别重逢

　　希镇的秋天来了，整个小镇陷入了一阵沉寂，生发出各种苦涩的气味。路口那间破旧的商店唰了新漆，换了新招牌，上面用楷字写着“福气便利店”。橘红色的墙面泛着光，和以往相比年轻许多。商店换了老板，所以被重新装修了一番，新老板是个叫朱漫的年轻女人，听别人说，朱漫是个上海人，刚刚离婚。商店对面是一家咖啡屋，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是易瑾最喜欢的，一杯十八块的拿铁，她一坐就是一天。
　　去北京前一天晚上易瑾带着易凡来这里，他们点了一样的咖啡，坐了很久，咖啡续了好几杯，好在这里营业到凌晨1点。易凡和易瑾聊起他刚到秘鲁的事情，因为语言不通生活上遇到不少困难，好在秘鲁这个小国家很友善，当地人对外来人很尊重，他日子还算过得去。
　　易瑾说：“凡哥，我上次见过程敏，在学校的校庆上。”
　　易凡抬头看着易瑾的眼睛，脸上有些不自然：“我出国后再也没跟她联系了，回国后听认识的朋友说，她嫁了一个大学老师，工作也很顺利。”
　　“凡哥，你为什么会出国？明明当时……”
　　“小瑾，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面对不同的选择，那只是我当时的选择。”
　　在易凡面前易瑾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孩，所有问题放在易凡身上好像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他在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永远做不到他那样。
　　易瑾想，出发前来这里喝杯咖啡，听听这个小镇的声音，看看这个小镇的人，这一切在她心里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让人安心。看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忽然想起初中那会儿，上语文课老师布置写一篇以“我的××”为题的作文，大家都写“我的爸爸”“我的妈妈”等等之类的题目，只有她一个人写了“我的小镇”。她在文中写道：我的小镇住满了蓝天，它不会哭也不会笑。
　　邻桌正在小声议论着今天的新闻：“你们听说了没有？顾彦德涉嫌经济犯罪入狱了。”
　　“顾氏集团的总裁？”
　　“没错！”
　　听到这里，易瑾手上的杯子犹如反抗者手上的啤酒瓶狠狠的砸在了头上，“啪”的碎了一地。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它会寻着什么路径，从路人的交谈里，从电台广播里，从电影和音乐里，它刺激你的所有知觉，不停输出。
　　“小瑾！你没事吧！？”易瑾听到易凡紧张的声音才回过神。
　　“我没事，是杯子没拿稳。”
　　“还是在意吗？。”易凡担忧的看着易瑾。
　　易瑾扭头看向窗外，手里不自觉握紧：“在意有用吗？”

　　第二天中午，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是伍小歆，易瑾拿起手机。
　　今天二环堵车把伍小歆卡在了路上，堵车时间太久，伍小歆干脆打电话跟易瑾聊天，好打发这段倍感煎熬的塞车，她接了电话：“冤大头。”
　　“易小瑾，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啊。”伍小歆微微扬起的语调，令人心情愉悦。
　　“明天。”
　　“你终于想起来我这个老乡好了，愿意临幸我了？”伍小歆打趣道。
　　“没错，你要心怀感激。”易瑾嫣然一笑。
　　伍小歆和易瑾是莫逆之交，她们从小一块儿在希镇长大，后来伍小歆爸妈把她送去北京读艺校，她们就很少有机会见面，好在这个时代通讯工具发达。伍小歆经常换男朋友，电话里聊起的名字总是变化的很快，毋庸置疑，伍小歆长得的确很漂亮，从小就是，仿佛她所有的骄傲都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整个希镇都说伍家出了个美人，以后肯定是个当明星的料。伍小歆听到后，立马跳起来，拍住桌子笃定的说：我怎么可能去卖艺！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伍小歆是个祸害千年的妖物。
　　“易小瑾，我真不理解我爸妈为什么非把我送进北京念书，中国那么大，几百个城市，非选了北京。让我每天都呼吸着PM值超标的空气，非要全身武装才能出门，最可恶的是，我居然适应了这些糟糕，反正北京毛病多得去，这也就算了，而最让我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来北京？”
　　易瑾笑了笑，没说话。
　　“我是离不开北京了，呆了七八年才刚熟悉这个城市，我不想再耗时间再去适应别的地方。以前我叫你来北京玩，你可是怎么都不愿意，这次你因为工作来我挺意外的。”
　　“这次我主动一回你这么不待见？”
　　“那倒不是，我一直觉得你适合在南方发展，你那么怕冷的一人儿，干嘛不要命往北跑。”
　　“谁说的！”

　　谁说的？
　　记忆骑着云朵，慢慢靠拢，凭着风吹成各种模样，接着大气层气压变化，顷刻间倾盆大雨，狠狠打到地上，水迹湿到脚底，一阵冰凉侵入心里。易瑾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想起他，以至于让她当成家常便饭。
　　她当年出生的时候是早产，身体比寻常人都差些，尤其抗不了冻，到了冬天只要着凉头天晚上肯定就发烧，一掐一个准。也是托了这具身体的福，顾思源冬天总是会给她备上手套帽子围巾，从那时候开始，易瑾对冬天越发喜欢起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当爱情划进冰川深谷永不翻身的时候，她开始明白，她用钢铁侠的外衣铸造坚固的躯壳，用水泥裹住的心脏，这些她以为是铜墙铁壁一样的伪装，根本经不起那些用针扎的疼痛，就如同气球一样噗的一声爆炸了。那些关于青春的回忆犹如滚烫的鲜血注入血管，然后渗透到心脏，每次的动都会撕扯着全身的脉络，剧烈的痛症让她一度以为，她就这样消失了。
　　生命闪着刀光剑影，时间在以接近爆表的速度前行。时针，分针，秒针同步转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每一声都透着悲鸣的惨烈。人们尝试以最小的代价去认识这个世界，但是命运终究是不可称量的。我们拼命去争，去抢，求上帝公平，求财神庇佑，求友情不死，求爱情别走，求亲情不哭，求人生好走。我们带着各自的风骚，踏着斜阳余晖，做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我们背上各自的行囊，骑着火轮马车，无所顾忌向着康庄大道。我们好像是觅食的刺猬，昼伏夜出，寻找食物。我们害怕遇上天敌，但是我们懂得隐藏自己。我们没有办法肆无忌惮的活着，所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回忆总是伤感的，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午后，阳光贯穿云层，车窗被阳光挑衅，撕裂出各种光线。易瑾下了飞机，就看见伍小歆开着她那辆白色大奔停在路边：“易小瑾，北京欢迎你。”伍小歆声音杂夹着一丝傲气，更多是喜悦，她身上穿着黑色背心和一件到处是破洞的裤子，白皙的脸上一脸阳光灿烂，一头直发往后撩，额头上仿若镶了金片儿。还有那声“易小瑾”让易瑾倍感亲切。
　　“易小瑾，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你会来投奔本小姐的。”伍小歆接过易瑾手里的行李轻笑道。
　　“也是我赏识你。”易瑾抬起手，使劲压在伍小歆肩膀上，疼得她大喊：“易小瑾，放开你猪爪！。”
　　易凡走到易瑾身后，一脸嬉笑的看着伍小歆：“小歆，好久不见。”
　　伍小歆推开易瑾的手，有些激动的看着易凡：“凡哥，你回来了！？”她转过头有些生
　　气的看着易瑾：“易小瑾，你电话里居然还不告诉我！”
　　易瑾挠了挠头：“我忘了。”
　　“易小瑾，这事儿能忘吗？”
　　“易小瑾，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伍司机，可以上车了吗？上车我慢慢给您说。”易瑾媚笑言，打开车门。
　　“凡哥你看她！”伍小歆总是拿易瑾没办法。“你就使劲奴隶我吧，总有一天我会一口气要回来的。”伍小歆说完，坐进驾驶座后便发动车把车从车位移开开进车道，瞄了后座一眼，哔哔哔——她用力按住喇叭，松手后踩油门扬长而去，“没有鞭炮声，就用这个代替。”易瑾看着伍小歆会心一笑，幸好。
　　易凡需要先去公司报道，所以易瑾先跟伍小歆回家。只是易瑾怎么也没想到一进屋就会看见陈远君，伍小歆关上门，边脱鞋子边扬声说：“大表哥，你撑着肚皮干站着不说话，眼睛把人往死里瞪，有你这样欢迎人的吗？”
　　“小歆说你今天到北京，我本来要去接你的，公司有事走不开，刚刚回来。”陈远君回过神，走过来拿过易瑾的行李，轻声说：“跟我来。”
　　易瑾有些慌张，她看着陈远君，不知所措。
　　“前段日子他刚从上海调来北京，房子没着落，我就收留他了。”伍小歆给易瑾递过一杯白开水，“他住二楼，我住一楼，也不妨碍什么。你房间在二楼，一楼只有一间房，我表哥刚刚好像拿行李上去了。”
　　易瑾恍惚间听到伍小歆的声音才回过神，陈远君住这里？
　　易瑾点了点头，急忙转身上了楼。她走到门口，看见陈远君站在窗台背对着她，窗外一派的好天气。陈远君185的个子，身上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西装，新颖不失稳重，他依旧这般温润如玉。
　　“你来了。”陈远君转过身，微微一笑，“房间我昨儿亲自收拾的，你看喜不喜欢？”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易瑾对上陈远君的眼睛，有些忸怩不安。
　　“阿瑾。”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似乎又回到那年。

　　爷爷刚退休，楼下的书阁忙着开业，由于人手不够，易天南便让易瑾叫上几个同学来帮忙。那天，伍小歆、秦艺云、顾思源好多人都来了。六月的天，热气很容易让人变得不耐烦。伍小歆那个性子更加受不住，然后跑到前台打了固定电话。
　　“大表哥，给我送冰棒！”伍小歆说话像是着火一样，小脸被汗水冲刷了一遍，泛着红晕。
　　“伍大小姐，见过娇贵的，没见过你这幅娇贵样的。”秦艺云扯着上衣擦了擦汗，刘海湿哒哒贴着额头，眼睛转过来对着我说：“易瑾，不行了。”易瑾大笑：“大家休息！”
　　“大表哥！”所有人的视线因为伍小歆的声音转向门口的位置，眼前这个有些不羁的大男孩，两只手上挂着一个大号的塑料袋，他身材俊美修长，额头的刘海被汗水弄湿，浓浓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白皙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让人恍惚。

　　“你效率好慢啊！哦，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陈远君，大家快来排队领冰棍！”伍小歆接过陈远君手上的塑料袋，抬头向他眯笑道：“大表哥，你可以走了。”
　　“你就不让我坐下来歇会儿？”
　　“小瑾，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听到易天南的声音易瑾赶忙跑到门口：“我叫易瑾，是小歆的同学，快进来坐吧，外面太阳烈得很。”
　　“好。”
　　走近后她才看清楚他脸上的笑容，和蓝天一般温暖的笑容。这是易瑾第一次见到陈远君，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她和他的故事会那么长。

　　“阿瑾，这么久不见，真要那么疏远吗？”陈远君低下头看着易瑾，俊俏的脸扮着可爱，任谁都招架不住。
　　“阿远”易瑾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着冷汗，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住，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年前，回国后一直在上海，最近才来的北京。”
　　“你没告诉我。”
　　“你在担心什么？”陈远君走近易瑾，眼里透露的光芒，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
　　“阿远，对不起。”
　　易瑾的脑袋低垂着，陈远君瞧着易瑾窘迫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似乎心中郁结已久的情绪慢慢散开。
　　“阿瑾，我不怪你。”
　　易瑾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睛，惊喜看着陈远君：“我以为你不会……”
　　“我只是生气，你这么久都不联系我。”陈远君嘴角微微上翘，左手抓住易瑾往怀里一带，右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阿瑾，我回来了。”陈远君眼睛在眉毛下炯炯发光，似乎是黑暗中最耀眼的光芒。
　　易瑾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讶得忍不住轻哼，白皙的脸上泛着微红，双手紧绷，不敢动弹。
　　“阿瑾，这次我不想输。”
　　易瑾没有想到陈远君会回来，更不敢想他的回来代表了什么。
　　时间是一位公平的法官，它公平地评判着我们的得失，在它的面前我们掩饰不了自己理屈词穷的窘相。它赋予我们时间的授权书，给予的使用期是有限的，只是最美也不过是过去式。
　　正在易瑾苦恼的时候，楼下传来伍小歆的的叫唤声：“易小瑾！表哥！快下来，一起出去吃饭啦！一大早去接机，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陈远君松开易瑾，对着门外扬声应道：“好，马上！我们下去吧。”
　　“你们别磨蹭了，赶紧下来! ”伍小歆一贯的急性子。
　　夜里，易瑾躺在床上想起今天陈远君最后对她说的话：“我给你时间。”她对于今天发生的事表示一下难以消化，心头盖上了一层薄雾，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陈远君两年前出国后，易瑾以为她于他而言，只是通讯录里不再联络的故人，他早就回国，却没有找她，那么现在的见面代表什么？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