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殇 别 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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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记忆如钢铁般坚固，我该微笑还是哭泣？
------vilala
前两天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叫做“蔷薇岛屿”的BBS.非常的有感觉。黑色和粉色的主色调，阴冷与温暖奇异的融合。站主叫薇拉，vila。一个完美主义劣根性严重的女孩子。
Vila说我们都是需要温暖的孩子。
在看到这句话半分钟之后，我加入了这个BBS。
没错，我们都是需要温暖的孩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刺痛我的眼睛。在流出眼泪之前，我退出了这个界面，开始注册。我的屋子一定是太冷了。不然我的手怎么在键盘上方抖得那么厉害呢？
我们都是需要温暖的孩子。这句话尉迟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用他的手温暖我的。记忆中我的手非常容易变凉。我也习惯于将手弄凉。有意识无意识。饥饿和寒冷可以让人保持清醒，我一直这么想。而我总是很喜欢睡觉。饥饿和寒冷对我来说要比咖啡有效得多。于是除了将手弄凉之外，我还不喜欢吃饭。尉迟总会用一种疼爱的语气责备我不好好吃饭。他说乖，要好好吃饭，才会有好身体，才会有精力学习，才会有好成绩，我们才可以一起去上大学，去北京。我笑尉迟像我妈一样爱啰嗦。然后乖乖地吃下盘子里的所有东西。只是，我一直没告诉过尉迟，我不想去北京。我的心属于上海，那个被人斥为物欲横流的浮躁的花花世界。就像爱一个人一样，我不知道上海哪里吸引了我，只知道我爱的就是她。
外面有人放烟花。一朵一朵，努力地绽放。光线明明灭灭，屋里的家具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好像有怪兽躲在影子里，跃跃欲扑。一阵寒冷从血液中流过。我不禁开始想念尉迟。他如果在的话我就不会害怕了。
我们都是需要温暖的孩子。我们在彼此身上找到安慰。
我在文档里打下这句话。指尖冰冷而麻木。是的，我和尉迟彼此温暖着对方。当一个人远离，另一个就不可避免地冷却。由外到内。然后冻结。
可是尉迟告诉我两个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上帝告诉人类，一切皆是虚空，一切皆是捕风。尉迟说让我为你取暖吧，在我们分离之前。说这话的时候尉迟是微笑着的，可我看见他眼中无法抑制的悲伤，弥漫。
我是个过于容易悲伤的孩子。尉迟评价我。
我放肆地笑。然后安静地看着尉迟的眼睛说，我哪有。尉迟不再说话，怜惜地望着我。微笑。尉迟说得没错。也只有尉迟知道我。每当我悲伤地哭泣，尉迟会说好孩子别哭，别哭，我会难过的。然后我的眼泪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奔流不息。
其实在人面前我都很少不笑的。朋友眼中的我是那么开朗呢。他们看不见我的悲伤，因为我有一张微笑的面孔。弟弟就经常说我太过活泼。他总是和我开各种玩笑，气得我不理他为止。可我永远记得弟弟唯一一次看见我哭的时候脸上惊慌的神情。他慌乱地安慰我，姐姐你别哭，你怎么了，姐姐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抬起深埋在臂弯里的脸，看着弟弟，然后对他淡淡地笑。为什么你的脸上全都是泪，尽管你没有哭？哦，那是因为我哭了。
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长成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像一株灿烂的向日葵每天在阳光下耀眼地笑。可我一不小心就长成了一株藤蔓植物，在黑暗中独自寒冷地生长，耻辱地活着。在潮湿的泥土上延伸爬行，散发出清冷的草木的气味。小安就曾经说过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一度吓得我天天洗澡。
小安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除了尉迟，小安是唯一一个可以在我冷却下去的时候给我温暖的人。小安和我喜欢坐在学校高高的看台上。我们一起抬头看天，然后在风从天空中吹过的时候微笑，或是叹息。小安小安。我总是近乎呓语地重复小安的名字，在两个简单的音节之间寻找一种唇齿相依的感觉。寻找安慰。
小安说我和她就像两只小小的刺猬，为了温暖与安慰互相拥抱，刺伤彼此同时互相取暖。分开之后各自蜷在阴暗的角落里舔干血迹，等待刚刚获得温度的身体冷却，然后再度拥抱，再度伤害彼此，获得温度。小安和我总是能够轻易地看穿对方，在对方最柔弱的地方轻轻捅上一刀。不致命，却很疼痛。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感觉到自己灵魂的存在。当灵魂麻木得太久，就会休克乃至死亡。而只有小安和我，才可以将对方的灵魂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乃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轻易洞穿。
下雪了，你会不会有想哭的感觉？
弟弟在Q上问我。
我一下就愣在了那里。想了很久，我说，不会呀，下雪是件多么令人欢喜的事儿啊！怎么会有人在下雪的时候想哭呢？你学傻了吧！
不一会，弟弟回复，还没傻呢，不过也快了。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一下。我下啦！
我呆在电脑前面，看着弟弟的头像变成灰色，就像下雪时天空的颜色，在我眼前慢慢膨胀，挤在我的胸口，几乎令我窒息。下雪了，我怎么会没有想哭的感觉呢？我喜欢站在雪地里，如果雪足够厚就躺下，看着巨大的灰白的天空向我压下来，雪花落在脸上像呼啸而来的子弹将我击中。在这阴霾的穹隆下我会想起很多人很多事，在我的生命里倏忽而过，然后开始压抑地小声哭泣。很轻易地悲伤就流出身体，连声招呼都不打。
尉迟开始很反对我躺在雪地里，伤身体。后来见管不了我也就不再作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或是坐着。在我开始哭泣的时候拉我起来，把眼泪擦干。
有时我想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被尉迟宠坏了呢？也许我会变成一个任性的小孩吧。其实我一直都很任性，也许，该叫做固执。比如不会轻易更改的习惯，比如，对数学的厌恶。
一直觉得习惯是一种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的东西。而对数学的厌恶，我想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的数学一直不好，确切的说，是很烂。用弟弟的话来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数学白痴。没错，我承认。或许一个人的天分是有定额的，这边分多了那一边自然就少。不巧的是数学来晚了，只剩了点残羹剩饭。我想，数学老师已经把我放弃了。其实我一直都有好好学数学的，因为我一般都很听尉迟的话。数学老师也对我很好。只是面对着我几乎空白的数学卷纸，我想没有谁还会对我抱有什么幻想了吧。就连我自己，这一回也终于决定放弃数学了。这样，或许对大家都好。
我将放弃数学的决定告诉尉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尉迟如此激烈的反应。我能够感觉到尉迟的身体微微地颤动。他缓缓地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语气平和，但隐隐有巨大的痛楚。我一下子就慌了。尉迟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对每个人微笑。在尉迟身边我就会感到温暖安定。我说好，好。我不会放弃。决不会。就算为数学搭上性命，我也不会放弃。
我开始疯狂地学数学。数学卷纸每天在我身边飞舞，像雪花一样，将我一次又一次击中，千疮百孔。我小小的屋子里，到处堆满了大张大张的数学卷纸。晚上我趴在床上写数学卷纸，然后在十二点沉沉睡去。十二点是个奇妙的时刻。十二点灰姑娘失去魔法，十二点女巫用塔罗牌占卜，十二点我倒在数学中失去意识。数学是冰冷且坚硬的学科。我对数学一直采取抗拒的姿态。数学对我也是。为了尉迟，我开始将自己交给数学，任由它夺走我身上的能量。至少，还有尉迟能够给我温暖。弟弟问我，你这样会快乐么。我说我不知道啊。难道不这样我就会快乐么。于是我反问他那你说要怎样才快乐呢。半晌，他说，应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快乐吧。然后，弟弟的头像迅速暗了下去。我知道，弟弟的圣地是西藏。是布达拉宫。是和着经文的吟唱悠悠旋转的转经筒。我们都知道，那太遥远了些。尤其是，弟弟高干子弟的家庭背景注定了他不会属于那里。至多，只能做一个匆匆过客。一掠而过。
高二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高三解放的那天，我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面。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隐去，躲到城市的高楼后面，像个小孩，急于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想起小安说过的一句话：日落是一种残酷的美丽。落下去了，今天的太阳就此逝去。明天，太阳的确还会升起，却已不是同一个太阳。当时我说是啊是啊其实我们应该多看它几眼因为它只有一天的生命，就像我们也应该多看看对方免得以后分开面对着记忆想不起彼此的脸庞。
一语成谶。
高二的最后一天高三的第一天我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临风。太阳在我的左边迅速陨落月亮在我的右边静静忧伤。我想我再也不会有看落日的勇气就如同我再没有面对别离的力量。
前一天在机场送走了小安。小安不知道我有去送她。在登机口她不断回头张望。我从没见过小安如此焦急的样子。她看不见我的。机场的柱子太大了啊，把我挡得严严实实的。最终小安还是决然转身。我也转过身来靠着柱子。我实在没有力气独自站立。一个甜美的女声被扩音器放大放大再放大，冲击着我的耳鼓。飞往伦敦的班机已起飞。飞往伦敦的班机已起飞。头痛欲裂，我软软地坐在了地上，蜷起双腿，像一个尚在腹中的婴儿般将自己抱紧再抱紧。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在我心里呼啸而过。那个冷冰冰的金属的庞然大物，一下子就将我的小安带到了三万英尺的高空，连同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温度。那么高的地方很冷的，小安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交给你的温度。小安小安你就这样独自逃开了，逃去了那个你梦中的国度，我该怎么办？你一定不知道候机大厅好冷，我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了。
后来是尉迟送我回家的。尉迟在机场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走到我面前是我正把脸深埋在臂弯里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沉沉睡去然后在醒来的的时候发现一切不过是梦而已小安依旧每天安静地在我身边什么小安去了伦敦不过是我的一场春秋大梦而梦都是反的啊。我不是从来都很能睡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三秒钟进入梦乡的吗？快睡过去啊。快啊。一定是这里太冷了，我才会无比的清醒。
尉迟静静地蹲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就像每次我躺在雪地里小声而压抑地哭泣时一样。尉迟轻轻地拉我起来，习惯性地要为我拭去眼泪。然后他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因为我的脸上除了微笑，什么都没有。
高三那一年，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似乎小安的离去带走的正是酿成眼泪的那一段温度。流泪的功能就如此从体内抽离，飞去了大西洋上的那个岛。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那个岛。它太孤立，太没有安全感。像一艘船，漂泊无依的感觉。我一直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会怕黑，怕漂泊，怕一个人生活。我喜欢一种踏实安定的感觉，就像叶子之于树干，是怎样的一种血脉相连的归宿感。尉迟就是我的树干，在他身边我就会勇敢坚强。只怕秋天来到，我还是要从枝头飘落。
开学后小安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回来，讲述她新的生活，还有许多安慰鼓励我的话。我边看边笑，原来小安也会有这么多话。信的最后一页，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安说亲爱的，让我们最后拥抱一次，然后我将开始我的航程，我一个人的，与任何人无关。如果有一天谁也找不到我了，希望你们不要记得我。有那么一恍神我以为我会哭出来，可我终于还是没哭。我想，是这一年的泪水都被小安偷走了。不还了。她一定是怕我哭，怕我难过。可是小安，谁说只有流泪才算伤悲？当我对你微笑，你能否看得到我身后巨大而隐忍的忧伤？
那天晚上我一直被同一个梦境纠缠。梦里全是登机口前小安焦急的神情和她最后决然的转身。我突然明白了小安焦急的原因。她一定想最后拥抱我一次。最后一次。哪怕刺伤彼此，哪怕最终还是要分开，小安还是想再一次得到温暖。小安，对不起。我没能给你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捧温暖。在意念里，我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了小安，直到抽象的血沾湿全身。
后来真的再没人知道小安去了哪里。小安，在我的生活里渐渐退化成一个符号，抽象而具体，在我心上钉下一根想念的刺。只有在每天睡前的朦胧中会忆起小安在我身上残留的温度和疤痕。伤疤看不见，却在我身上蔓延缠绕，纠结出一天一地的疼痛。以及一棵一棵的思念。也许这就叫做消失吧。消失，一个轻盈而残酷的字眼。还来不及察觉，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它带走了。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很久没用电话联络的弟弟突然给我打电话。
姐姐，我要去西藏。
我语气很淡地说很好啊。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然后我听见一串急促的忙音。
再后来，听说弟弟真的走了。从家里拿走了三千元钱和一张银行卡。还有，他的身份证。再无音信。
于是我确信他去了西藏。给我打电话那天，是他的生日。十八岁。
我十八岁这一年，两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与我生活的轨迹越离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高三的日子，慌乱而忙碌。我依旧把自己大部分交给数学，涂完一本又一本的练习册和一斤一斤的卷纸。和尉迟很少见面。大多数时候只是在走廊擦身而过，彼此微微一笑。尽管只是一个微笑，尉迟依旧能让我被数学刺伤的创口慢慢愈合，让我冷却下去的身心慢慢暖和起来。一切都很好很平淡。除了有些想念尉迟干燥温暖的手。不知不觉我就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抱着数学去自习室，一个人拖着书包回宿舍，一个人在雪地里哭泣，一个人坐在看台。原来习惯并没有那么难以更改。原来我真的只是一株渺小而卑微的藤蔓植物，只要还有尉迟的一个微笑作养料就可以顽强地活下去。生长，并忍耐一切寒冷、黑暗，以及孤独。整个高三数学一直与我纠缠不清。有时面对一本厚厚的《题典》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到底为什么如此卖命地学数学呢？为了高考吗？更多的，还是由于尉迟的原因吧。不过数学考试我再没交过白卷，分数也由一位数到两位数，十位数字不断增加，增加。我想这样尉迟应该会很高兴吧。对于我自己来说，本来都是一些很无谓的事呢。
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似乎是场梦。梦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台上演戏，一天又一天。尉迟不在，小安不在，弟弟也不在。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什么都没有。我一天天演戏给自己看。剧本平淡而安静。没有发展，没有高潮，没有一波三折。只有结局。只有我独自谢幕。独自拉上幕布，宣告演出的结束。可即使这样，我也还得坚持演完。演完这一场冗长的独角戏。没有对白，连自言自语都没有。安静地，演出，并谢幕。
三百多个太阳升起又死去，终于到了终场的时刻。拿到志愿表时，心里微微一抖。不用看我也知道尉迟的选择。还是固执地一律填了上海。尉迟知道后只是沉默，什么反应也没有。我们都了解对方，不易更改的决定，或者说，不会更改。
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时尉迟来送我。他说我们可不可以继续。我说继续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开始过什么。尉迟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眼中悲伤弥漫。仿佛又坐在雪地里看着我哭泣。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爱，连喜欢都没有说出口。我们只是很自然地在一起取暖。我不相信距离会形同虚设。那么长的一条京沪铁路，连接了两个车站，连不起两个人的。与其勉强挽留，不如痛快放手。
大一刚开学，尉迟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我想他也许也要像小安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长信，不祥的预兆。信封上邮票细碎的锯齿，一点点先后割断了我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联系。尉迟在信里说对不起不能陪你去上海，请让我在四年后照顾你好吗。我微笑着将信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成灰烬，像一只只黑蝴蝶迎风飞舞。四年，好长啊。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九个月而已，四年，腐烂的感情，我不要。我曾经那样卑微地等待，等待了六年，只为你的一句话。迟到的人永远赶不上那一班列车，迟来的表白也是一样。
现在的我仍然一个人。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雪。我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尉迟，不会再有小安，不会再有弟弟。只是，假如记忆如钢铁般坚固，我该微笑还是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殇 别 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