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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已是春天,阿箬却依然觉得冷,出门时穿了件青绸一斗珠羔皮袄,底下则是桃红色软绸裙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喜气。去太医院的途中,阿箬一路回忆着书中的重要情节,想到娴妃是进了一次冷宫再出来的,心里就有了几分担心。一个不留神,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一个男子身上。
阿箬抬起头后惊了:“凌云彻?”
凌云彻英挺的面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见了阿箬这身打扮,惊讶道:“是你?”
阿箬道:“凌大哥,我瞧着你面色不太好,怎么回事?”她其实想问的是魏嬿婉的近况,今日种种事情让阿箬很担忧,她需要推测这位大暴死何时会正式成为皇帝的女人,才好早做防备。
不问还好,阿箬话音未落,凌云彻如同失了神一般,眼里满是迷茫痛苦的神色:“嬿婉她……”
阿箬一看,不知道嬿婉女士干了什么打击这哥们的事,他估计得迷茫痛苦上一阵子了,看他样子也着实可怜。忙截住话头道:“凌大哥,我还有差事在身,不便久留,不如今夜到养性斋附近一叙,你看这样可好?”
阿箬带着许太医回了延禧宫,将情况与他一一说明,许太医道:“朱砂遇高热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臭之气弥散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这炭灰里烧剩下的朱红粉末,定是有人将少许朱砂混入红箩炭中,等到烧尽,也不容易发觉。”
阿箬心中有气,道:“这人好毒的心思!这红烛雕了银花装饰,即便烧出朱红和银色的粉末,也会让人以为是烛泪和银花融化后的样子,根本难以察觉。亏得小主细心,不然岂不让恶人得逞。”
娴妃冷笑一声:“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了!惢心去把红烛换了,换成平日你们屋里用的。”又对许太医道,“既如此,也不是什么大病,劳烦许太医为惢心开一副药罢。夜深了,许太医早些歇息。”
阿箬会意,与惢心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许太医请跟我来。”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送走了许太医,阿箬面带懊恼,娴妃便对惢、箬二人道:“害我之人心思歹毒缜密,常人难以察觉,这次不怨你们。此事不要告诉旁人,以免节外生枝。”
二人回道:“是。”阿箬道:“只是小主,怡贵人小主那边……”
娴妃思忖片刻,道:“明天你去一次景阳宫,不管怡贵人的红烛是否有问题,都让她换了。”
阿箬应道:“是。”第二天便去见了一次怡贵人,找了个由头让她换了那红烛。怡贵人心思单纯,没怎么细想倒也照做了。至此,阿箬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后话了。
是夜,阿箬如约来到养性斋,远远就见凌云彻在石阶上安静地坐着。她快步跑过去,道:“凌大哥。”
凌云彻看着她笑了一下:“竹儿。”
阿箬有些尴尬,还是开口道:“抱歉,我撒谎了。我叫阿箬,是延禧宫娴妃娘娘的宫女。”
凌云彻看起来并不意外,阿箬奇道:“这么淡定,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凌云彻咧了咧嘴角:“那天我看见你穿了一双绣花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宫女。这样的绣花鞋只有得宠的宫女或是宫中的小主才有资格穿。”
阿箬心道也是,又想到魏嬿婉就是普通宫女,不由得问道:“凌大哥白天为何如此失魂落魄?嬿婉,是上次那位姑娘的闺名吗?”
凌云彻点头,看着远处的假山石道:“她叫魏嬿婉,我与她入宫后相识,情投意合,我本打算等她大些就求娶了她,两个人一起离开这紫禁城。”
微风轻轻拂过,阿箬安静地听着。
凌云彻从袖中拿出一枚色泽黯淡的红宝石戒指,回忆道:“这枚戒指是红宝石粉研了末做成的,原不值什么钱,却是我送给她的一片心意。可昨日她来寻我,把这枚戒指还给我,说她要出宫嫁人了。”
阿箬忍不住“啊”了一声,连忙捂住嘴,示意凌云彻继续说。
“我知道她爱财,不甘心就这么安生地在宫里过十年。冷宫的侍卫是所有侍卫里最穷的,我也给不了她什么……这次她告诉我,她表哥已经备齐了聘礼,就等下个月放人出宫,去老家完婚……”凌云彻的神色变得痛苦起来。
阿箬很佩服自己在震惊之余,还想到去安抚凌云彻,她柔声道:“这既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便让她自己走罢。别伤心了,至少她出了宫也自由了,不是么?”
凌云彻摇头道:“她那个表哥生得脑满肠肥,除了有钱有势,哪里配得上她?我其实也知道这是她自己所选的路,只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已把她当成我的妻,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深情的男人啊,阿箬在心里叹一声,半晌无话。两人就这么在冰凉的石阶上坐了好一会,阿箬花了很久来消化魏嬿婉这个大暴死居然要回老家结婚、再也不是大暴死了这一信息,又思忖着再不走明天腿要麻了,是不是该开个口告辞,就听嗵的一声,凌云彻将那个红宝石戒指抛到了不远处的莲池里。
臂力真好……阿箬觉得自己今晚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过了一会才道:“想通了?”
凌云彻第一次在阿箬面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带一点苦涩,也带一点释然:“从此以后,她是杨夫人,我是冷宫的无名侍卫,不会有任何交集了。今日多谢阿箬姑娘。”
阿箬露齿一笑:“凌大哥不必客气,叫我阿箬便是。”以后如果搬去冷宫还要麻烦您老照应啦,阿箬很不厚道地偷偷想。
红烛事件过去后的五个多月,嘉贵人金玉妍被查出有三个月身孕。
彼时怡贵人已经诞下一个男孩儿,晋为怡嫔。皇帝很喜欢这个冰雪可爱的小阿哥,为他取名永瑀。
娴妃已有近七个月的身孕,这日正挺着肚子斜倚在榻上,阿箬为她读一本话本解闷。
“小主,小主,不好了!”三宝慌慌张张进来,顾不上礼数,道,“嘉贵人小产了!”
阿箬搀着娴妃赶到时,嘉贵人房内已尽是血腥气。皇帝面色铁青,嘉贵人整个人蜷缩在床内,已然晕了过去。
赵太医正对着帝后道:“皇上,皇后娘娘,胎儿已经死在腹中,微臣也没有办法了。微臣要用药打下怡贵人腹中的死胎,免得死胎在母体中留得太久,影响嘉贵人的身体。”
皇帝好容易才憋出一句:“为什么会死?孩子为什么会死?”
太医们吓得面面相觑:“这个……微臣也不知道,只能等胎儿拿出来才能计较。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郑太医捧了一个乌木大盘神色不安地过来。
皇帝问:“还能有什么事让你们如此慌张?”
郑太医和赵太医互视一眼,慌忙跪下磕了个头道:“皇上容微臣细禀,胎儿已经打下来了,可是……”他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这胎儿有异,不像是寻常胎死腹中啊!”
皇帝烦躁道:“胎死腹中本来就不寻常,难道还要你们来告诉朕么?”
郑太医连忙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赵太医轮番伺候怡贵人的胎像,从诊脉来看,胎儿一直没有大碍。可是打下的死胎却……”
皇帝脸色愈发难看:“死胎怎么样?”
郑太医道:“从母体的脐带到死去的胎儿都周身发青,更可怕的是,胎儿已经成型,能看得出是个女胎,但……孩子却显然是中毒猝死的,若是长大分娩而出,按照中毒的情况,也可能是畸胎……”
郑太医不敢再说下去,赵太医只得将木盘高高托起:“打下的死胎就在这里,皇上若是不信,可亲眼一观。”
皇帝迅疾地以两指撩起上面黑色的布看了一眼,阿箬正好瞥见,只见里面血肉模糊一团 ,中间那团血肉的确是透着不祥的黑色。
阿箬心里一慌,就见娴妃弯下腰干呕起来。阿箬连忙扶住她,见皇帝的身体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后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爱新觉罗家怎么会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你们说是中毒?是什么毒?”
赵太医挺起身子道:“若微臣与郑太医没有猜错,是中了水银之毒。不知嘉贵人以何种方式接触到了水银,不仅透过皮肤沾染,而且有服食的迹象,因为剂量太猛,所以导致胎儿被毒死腹中。而且若是水银慢性中毒,剂量不是如此之大,或许胎儿会长到分娩出母体,但有可能是畸胎或是天性痴傻。”
他与郑太医对视一眼,朗声道:“皇后娘娘,恕微臣大胆推测,玫贵人的死胎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嘉贵人一般中了水银之毒,才会如此,水银中毒的情状极慢,症状表现又与初孕的反应极其相似。若不是嘉贵人母体不如玫贵人强健,导致未足月便胎死腹中,根本就难以察觉。”
皇后道:“那么你说的水银,宫中何来此物?”
郑太医道:“以朱砂稍稍提炼,极容易便可得到。宫中佛事诸多,宝华殿中有的是朱砂,唾手可得。连太医院配药也是常用,只怕谁都能得到。”
朱砂!阿箬的一颗心快要跳出喉咙,朱砂!她一下子明白了,双眼看向娴妃,见她也掩饰不住一脸的惊恐。
郑太医继续道:“嘉贵人的胎儿也是侥幸,因为这种水银的毒是在胎儿幼小时才会明显,有全身连着脐带乌黑的症状。若等怀胎满八月,产出时即便是死胎也不过肚腹泛青而已,症状与其他死胎的差异便不明显了。”
皇后的声音极轻:“皇上,臣妾分明记得,玫贵人的胎是泛青的。”
皇帝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
回延禧宫的路上阿箬一直浑浑噩噩的,到了屋内才觉得浑身发热,惢心见状往她的额头上一探,惊得一下子索回了手:“好烫!”
阿箬这一烧,烧了有足足十日。等她退了烧,准备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时,迎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什么?小主被降为贵人,禁足延禧宫?”阿箬正为娴妃整理梳妆台,手一松,牛角梳啪嗒落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喜急道:“小主平日里那样好的心肠,怎么会害嘉贵人与玫贵人呢!”
搞了半天阿箬才弄清原委,原来皇后查出,当初玫贵人与嘉贵人食用的鱼虾,所吃的鱼食里都掺了磨细了的朱砂粉末,日积月累,其中毒素都化在肉里,一经烹制遇热,毒性愈强,对胎儿是极大的损害。
皇帝听后震怒,下令彻查,结果查出御膳房里专管着活鱼虾的小禄子,是娴妃宫里小福子的哥哥。小福子与小禄子一齐招供是由娴妃致使,在给玫贵人与嘉贵人的鱼食中添了朱砂。
三喜道:“皇上当即下旨将小主降为贵人,还禁足宫中不许出去。小主七个月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个!”
阿箬脑中一片空白,娴妃,不,现在是娴贵人,不可能做如此恶毒之事,那么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是皇后?还是,慧贵妃?
惢心正小心翼翼地搀着娴贵人进来,阿箬忙迎上去帮她扶着。娴贵人面容惨淡,唇色苍白。刚在榻上坐下,阿箬在一边奉上茶水,就见娴妃手腕上的粉色碧玺手串忽然崩裂开来,碧玺珠子散落一地。阿箬正欲弯腰去捡,就听惢心一声惊呼:“小主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