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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四
      几日后,娴妃独自去了一趟养心殿暖阁,皇上下的旨,连阿箬都没能跟着。阿箬隐约知道是为着玫贵人的流言,果不其然,当日娴妃便被下令禁足延禧宫中。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阿箬倒也没闲着,帮着娴妃把库房里的各色丝线一一选出来整理。
      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在拧了各色鲜花汁子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红,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飞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蓝,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香蜂花兑了薄荷配蓝紫色,一一都是费尽了心思的。连黄色的要绣作花蕊的丝线,也一一用柠草汁子和番红花汁一起煮过,带了清新之气。而绿色呢,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秾翠明艳。
      禁足中的嫔妃不允许与其她嫔妃交谈,即使同宫的海贵人也只能通过宫女叶心将话传给阿箬。
      娴妃看着窗外浓墨般的天色:“阿箬,这些日子都是谁陪着皇上?”
      阿箬泠泠道:“叶心说,宫中流言纷扰,皇上也很少召见皇后娘娘,多半是嘉贵人小主和慧贵妃娘娘伴驾。如今怡贵人有孕,宫中妃嫔倒也常去探望怡贵人小主,听说慧贵妃娘娘也去得很勤快呢。”
      娴妃道:“宫中的嬷嬷们每常说,坐胎药喝下去,也得多沾沾有孕之身的孕气才好呢。慧贵妃盼子心切,一定会去的。”
      阿箬皱眉道:“这也罢了,奴婢听说,慧贵妃娘娘每每特意从景陽宫经过咱们延禧宫,都要伫立良久,感慨小主境遇凄寒。”她不过是幸灾乐祸罢了。这句话阿箬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娴妃微微一笑:“她若喜欢,便由着她去吧。左不过她在外面感慨,而我在里头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只当风吹过就是了。”
      阿箬看出她有些介怀,碍于身份只能默然。二人寂静里相对,听着窗外风声簌簌,远远有笑语声传来,阿箬不由叹了一口气。
      娴妃淡淡一笑,换了话题交代阿箬道:“这些丝线都是煮过了染上了香气的,你明儿拿到太阳底下去晒过,务必要翻晒多次,等太陽落山后再拿进来煮,得煮好多次,我才能绣出带着香气的《百花春意图》呢。”
      阿箬答应着,又上来添了几支蜡烛,正静静相对,忽然外头喧哗声大起,夹杂着女人尖叫的声音、宫人的呵斥声和太监含混的话语。
      阿箬立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片刻,道:“仿佛是慧贵妃的声音。”
      娴妃道:“阿箬,你先悄悄地去外头看看,若是慧贵妃在咱们宫门前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阿箬蹑手蹑脚地出去,恰巧遇到同宫的海贵人,便让叶心叫守门的侍卫开了大门,娴妃与惢心紧随在后。守在门前的侍卫看她出来,忙挡住了道:“娴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延禧宫的大门。”
      阿箬道:“放心!娴妃娘娘不会教你们为难。”
      娴妃也道:“本宫只在这儿看着,绝不跨出这扇宫门半步。”
      那些侍卫显然是松了口气,躬身站到一旁。
      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过来,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动了。数十盏宫灯将夜来的延禧宫门前照得煌煌如白日,慧贵妃被宫女们簇拥着围在中间,面上惊怒交加,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太监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押着一个服制鲜艳的太监,将他整个脸按在了尘土之中。阿箬认出那正是王钦,电光火石间心中已然开朗。
      娴妃一个眼神,阿箬会意,便悄声问守门的侍卫道:“这样乱糟糟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侍卫道:“阿箬姑娘有所不知,那人是皇上跟前副总管太监王钦公公,也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怎么,方才慧贵妃带着宫人经过,他便发了狂似的冲上来,言行莽撞,惊扰了贵妃娘娘。”
      阿箬奇道:“王钦又不是不认识慧贵妃,怎会冒犯贵妃呢?”
      侍卫道:“奴才们奉命看守延禧宫,不能走开一步,所以只能干看着。不过王公公的的确确跟疯魔了似的,看见贵妃娘娘就没头没脑地扑了上去。”
      娴妃见慧贵妃稍稍缓过神,便朗声道:“延禧宫娴妃参见贵妃娘娘,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一旁的海贵人跟着行礼如仪。
      慧贵妃一手护住胸口,一壁恨恨道:“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娴妃含笑道:“妹妹没有出来,只是听得外头喧哗,不意是贵妃娘娘在此,所以特意过来一看,娘娘没事吧?”
      慧贵妃恼恨道:“本宫有事无事,不必你来关心。”
      二人正僵持着,却见不远处明黄一色御辇迤逦而来,御辇尚未停稳,慧贵妃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臣妾自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皇上!”
      皇帝的御辇堪堪停稳,见她这个样子,蹙眉道:“好了。那么多人在,你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娴妃此时道:“皇上,贵妃娘娘伤怀,王钦现在还满嘴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依臣妾看,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扬,不如先拿水泼醒了王钦,再好好问话吧。”
      皇帝关切道:“长街的风大,你别站在风口上。”娴妃自是温婉对答。
      看来皇帝还是心疼娴妃,阿箬心道,这次以此契机,禁足不知是否能解?
      皇帝见王钦被人按在地上,满脸通红,似有醉意,便对娴妃道:“朕要借你的延禧宫一用。”
      娴妃答了“是”,阿箬便与惢心忙不迭地收拾干净内室,又奉上茶水。
      皇帝在正殿坐了,轻嗅几下道:“如今还在冬月里,怎么你殿中有一股子花草清馨,闻着倒很舒坦。”
      娴妃笑道:“臣妾闲来无事,所以配了些花草汁子,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颇为意外:“朕禁足了你,你心思倒还闲雅。”
      娴妃笑意清浅:“臣妾被禁足,是因为皇上要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只需安心等候便是,心思自然不能不闲雅。”
      皇帝看了她一眼:“也罢。你就坐在朕身边,一同听一听吧。”
      娴妃含笑谢过,吩咐太监三宝道:“看王钦的样子像是喝醉了,你拿冰水泼醒了他,立刻带进来回话吧。”
      因事出突然,贵妃又被惊扰,皇帝也不欲多留人在殿中,只许贵妃随身的侍女茉心、自己的贴身太监李玉在内伺候着。
      沉默等待的须臾,阿箬便为在座各位送上茶水,贵妃喝了一口,便皱眉道:“凉丝丝的,什么怪味儿?”
      阿箬眼观鼻鼻观心作哑巴状,就听娴妃笑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薄荷蜂蜜茶,我宫里正好煮了些薄荷汁,兑了蜂蜜拿绿茶泡了,喝下去宁神静气,舒缓郁结,是最适合不过的。”
      阿箬奉完茶水,忙屈膝告退,她可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两个时辰后阿箬得知,皇帝果然如她所料,解了娴妃的禁足。她也是事后才知道,皇帝召集了满宫的内监入慎刑司,看着王钦挑断手筋脚筋,再‘贴加官’。虽有所预料,她还是倒吸一口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所谓“贴加官”,便是由司刑之人将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受刑之人脸上,然后嘴里含着一口烧刀子,使劲喷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贴服在脸上,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直到七张叠完,受刑之人便活活窒息而死。那七张纸叠在一起一揭而下,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保留着受刑之人临死的可怖形状。
      王钦倒是罪有应得,可是别人呢,阿箬眼前忽然现出上次夜里那个高大清俊的少年侍卫的模样,若她没记错,书中凌云彻最终也得了如此下场。
      魏嬿婉,凌云彻。长夜漫漫,延禧宫中因解了禁足而略带欣悦的气氛中,阿箬望着窗外,独自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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