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契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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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雪下的很大，厚厚的白雪掩盖了红砖绿瓦，深及膝盖。
身后重重的落锁声，铛的敲在斑驳的，长有绿苔的青铜横梁之上。
孟琉璃往身后回头。沉重，暗红色的宫门支呀依次关闭，轰得将她永远隔绝在高墙外面。
八岁，这一年冬天，冷的彻骨心寒。
她被驱逐出王宫，是她唤作父王的男人亲自下的旨意。事由，火烧丽妃寝宫。
从此她成了世间一条流浪狗。
一只有家不能归，茕茕孑立，禹禹独行的孤雁。
作为宫里面毫无存在感的公主，孟琉璃唯一的婢女小环，也早在两年前被送到别的院子里去了。他们说大逆罪人无权得到照看，所以他们就将她仍在破旧的南柯苑，任由她自生自灭。
孟琉璃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少年，很意外，今天给她送行的人，是他。
两年前，在父王的眼睛里读到了浓浓的杀意，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救了她。鲜红的血从少年的手掌中流了出来开，沿着剑身，流向她的手掌。
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云潜的太子殿下，孟庭朔。
孟琉璃觉得十分讽刺，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给兰王后的杯中投毒，连她唯一坚信的父王，也深信不疑的要将她处死。而她这个几乎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便宜哥哥，居然救了她。
救她这个杀母仇人？
路很长，身后的脚印很快被大雪覆盖。她不知道他牵着她走了多远的路。她身上冷的要死，单薄的衣衫根本抵御不了寒风和大雪。鹅毛般的大雪好似下不完一般，已在他们的肩头堆了两个小山，倒掉，又堆了起来。
孟琉璃记得，在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冬天她都会和小环在院子里堆雪人。拿上小桶和铲子，装上几桶，就堆出一个雪人来。那是孟琉璃在王宫里最快活的时光，就连郁郁寡欢的母亲看到了雪人，也会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来。所以，孟琉璃每年都盼望着冬天快点到来，那样她就可以稍微的亲近一下，性情时好时坏的母亲，得到少许的温情。
母亲的怀抱总是很清冷，带着少许的花香。她总是落寞的望着远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她的后背。
“璃儿，想不想去母亲的家乡看看，那里是不下雪的....”
母亲不是云潜人，她入宫之前，据说是和父王在一个桃花盛开的世外桃源遇见的。母亲是如何与父王相爱的，又是如何有她的，母亲只字不提。孟琉璃知道母亲很爱父王，因为每当夜晚降临，母亲就会站在院子里，望着父王寝宫的方向，默默落泪。
父王有很多的妃子，他的发妻兰王后是个蕙质兰心的端庄女人，性格温婉恭顺，并不像母亲这般刚烈易折，容不得半点沙子。
母亲最后还是离开了，用一条白绫，在孟琉璃的跟前，结束了她的年轻的生命。母亲也想过带她走了，她用力掐着孟琉璃的脖子的时候，眼里全是泪。孟琉璃挣扎着，小声唤道：“母妃......璃儿......难受.......”
母亲突然醒悟，发了疯一样拿来一只匕首，刺向孟琉璃的额心，神情癫狂。
“妖孽......倾世妖孽......孟滇翔......我要你怎么得来的就怎么失去......哈哈哈”
妖孽！
她是妖孽，预言中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不幸的人。父王不喜欢她，宫里的人也厌恶她。是她害了母亲，母亲才会想要杀了她！
额心的剧痛孟琉璃毕生难忘，而心间的冷，日渐冻结成了寒冰。
她是一个不祥之人，没有人会爱她，她得不到一丝的温暖。
孟琉璃为了借火烤馒头，不小心撞破丽妃宫闱丑事，她惊慌失措的逃走，换来的是一道驱逐令。没有人会相信她，也更不会有人会帮她说话。两年前孟琉璃毒害王后的事，因着太子殿下赔了一只手，她有幸捡回来一条命。而这一次孟琉璃却没有这么好运了。
丽妃狐媚狠辣，她怎么可能留孟琉璃在宫中。她每日谗言，终于说动了视她如妖孽的父王，将她这个祸害驱逐王宫。还王宫一片太平。
此女心思歹毒，目无尊长，念其是皇家血脉，留她一条狗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起将琉璃公主驱逐王宫，永不得召回。
永不召回！
这里是她的家，没有家的她，天大地大，能去哪？
身上传来一阵温热，少年将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他蹲下身，湖面的冰上面倒映着，一个少年温柔的用手撕去衣服过长的下摆。孟琉璃一晃神，对方站了起来，星辰般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
“琉璃，你一定要活着。”
她读不懂眼前的少年。
“我杀了你的母后，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待我，你忘了，我是妖孽吗？连父王都想我死。”
“琉璃，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错了，你学会恨，这样也好，至少在报仇之前你还会活下去。”
少年眼中有痛楚，有不舍，他小心拂去孟琉璃头顶的雪粒，将一块翠绿色的蜻蜓玉珏系在她腰间。蜻蜓雕刻的栩栩如生，绿色的穗子编的也十分的细致。少年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才弄了这么一个东西。他的妹妹天炎公主央求半天他硬是没给，如今送了她。
“我知道天炎把你的竹蜻蜓踩坏了，这个是玉的，再也踩不坏。”
孟琉璃握住玉珏一端，眼中泛起了泪花。
“你会回来找我吗？”
今日一别，天寒地冻。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女孩，要面对的是如何去生存，去面对满世的孤冷。孟庭朔一把抱住瘦弱的小女孩，久久不愿松开手。
“庭朔哥哥......你为什要对我这么好？”
忍了半天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孟琉璃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宫里的日子凄苦而又难熬，没娘的孩子像棵野蛮生长的杂草。金碧辉煌的王宫唯一的乞丐，全靠宫女接济度日，竟也勉强活了下来。孟琉璃有了哥哥之后的好处就是，极少再受人欺负，有暖和的被子可以盖，偶尔还有香喷喷的烧鹅可以吃。但是这里面除了爱欺负她天炎公主之外。天炎公主和孟庭朔同为兰王后所出，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因为深信孟琉璃害死了她的母后，对孟琉璃恨之入骨。
所以，只要看见孟庭朔对孟琉璃好，嚣张跋扈的孟天炎总会刻意刁难，经常打骂她。前不久，孟庭朔给孟琉璃做了一只竹蜻蜓，孟天炎眼红寻了落单的她，命她交出来。孟琉璃不给，孟天炎让人生抢过去，直接丢在脚下踩个稀巴烂。孟琉璃无助的无声哭泣，无能为力。
“可你却不能一直对我好.....”
是的，那微乎其微的血缘，是孟琉璃唯一获得孟庭朔的温情的唯一依赖，但是她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了。
你是我哥哥，真好。
额头上落下一吻，孟琉璃愣愣抬头。
她惊讶的发现，少年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笑容暖的如四月的春风。
“琉璃，我等着你回来，回来做我的新娘，我一直对你好，好不好？”
孟琉璃羞红了脸，跑开了。
他是她的哥哥呀......
远处，少年还远远的站着，单薄的身子站的笔挺。大雪中吹散了孟琉璃的声音，她拼命的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
“我一定会回来的！”
孟琉璃满怀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再度遇上这个温暖的少年。尽管她的母亲丢下了她，尽管他的父亲并不喜欢她，但是还有这么一处温暖，是她不想失去的。
她并不知道一个时辰之后，她连这种念想都是奢求。
追赶的猎狗，穷追不舍的杀手，最终终于把她逼上了悬崖。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都已经被你们赶出王宫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孟琉璃不懂，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至她于死地。
“小公主你不要怨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放心我们会利索点，争取让你少遭一点罪，下辈子，你投个好胎吧，千万别再生在皇家了。”
孟琉璃颓然的闭上眼睛，风把她身上的袍子吹落到悬崖之下。
她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温暖的少年了。
然而，她并没有死。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和青年男子救了她。
满地的尸体。
青年男子用手抚摸孟琉璃额心，那处深刻见骨的疤痕，已经开始透出妖异朱红来。他说道：“从今天开始，孟琉璃已经死了，你，叫棠溪儿。”
孟琉璃已经死了？
这是她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孟琉璃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头顶唯一的亮光尽在咫尺，而她始终都抓不住。
眼皮很沉，孟琉璃睁不开，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叹息。
“孽缘啊！”
孽缘？
是谁？
黑暗里传来一个哭声，孟琉璃循着哭声找过去，在一片火光处找到一个正在哭泣的小哥哥。
“小哥哥，你怎么了？”
孟琉璃开口问道，对方警觉的转过头来，四处找了一圈，似乎看不见眼前的孟琉璃。
“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我就在你的对面.......”
孟琉璃伸出一只手，与对方在空中摸索过来的手合在一起。冰凉的感触传来过去，小哥哥愣了，贴紧孟琉璃的手掌。
“我摸到你了......”
孟琉璃的这一端大雪纷飞，对面小哥哥那一头是冲天的火光。两人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屏障，一冷一热，就这么坐着。直到感受到对面的暖意，孟琉璃才放下手，可就在她放下手的那一刻，对面的小哥哥就消失不见了。
“小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契子(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