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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4.]

      「吾为中护军?江夏太守?」
      那人挑着黛色修眉,一泓瞳水浅淡,殊不知其中暗藏的洪波汹涌,奇兵神甲。
      「是。吾近日闻刘勋为得粮谷,轻身诣海昏,皖城今惟余袁公路从弟女婿妻子及曲部男女数人。吾已谴从兄共率八千人于彭泽待刘子台,而至于公瑾你……」孙策即将那不停指划的指端停在了彭泽沿江东北处,抬目笑道「如此良机,公瑾便从我一同袭取皖城罢!」每一张合唇齿,便溢出了难掩的成竹在胸,不胜欣忭。

      事原本是如此。会孙策西讨黄祖,行至石城,闻得袁术从弟女婿,因畏惧司空曹公,故而投奔刘勋于皖。怎料他刘勋粮少,无奈之下只得派遣从弟刘偕至豫章太守华歆处借粮。实乃不幸,那华歆亦向来谷少,于是便又得灰溜溜地再去海昏上缭一带讨米三万斛。然偕往历月,却只得了千斛余,这可真叫一个急啊。再次无奈之下,便报书于刘勋,说什么哎呀哎呀干脆点老哥就直接来袭取这里得了吧!刘勋那眼睛骨碌碌一转,心想哟这成啊,上缭一带富裕非常,这可是他早就想要夺到手的啦。
      孙策早知刘勋此人贪图富贵,于是便送去了份厚礼,将他大肆表扬了一番不说,还以一个弱者的身份求救,苦诉着什么哎哟哎哟上缭他们经常出兵骚扰我们呐,刘将军你功名远扬天下无双,请求你降服上缭,我们呀一定感激不尽。加之如此甜言,刘勋可乐坏了,也不顾刘晔极力劝阻,便信心十足地出兵了。不料海昏啊上缭啊那边的狗仔们消息过于灵通,这下刘勋要不怀好意过来袭取的事儿轻轻松松地就给传到了上级的耳朵里,于是那宗帅一听啊,连忙就裹着家当和你玩儿捉猫猫,导致刘子台他一直不能取胜。这下可好啦,他刘勋辛辛苦苦撒丫子跑过来,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殊不知在将来等待着他的,还有更为打击人的事情……

      「伯符。」周瑜见那人正乐于自己的妙计得逞,虽不忍打扰,但有的话稍犹豫片刻,却还是说了出口。
      他俯首朝那卷地图,微蹙着眉头,指影落下「刘勋虽已中调虎离山之计,然庐江皖城外有长江天险,淮水之阻;刘勋此人纵不值一提,但其如今势力依旧不可小觑。皖城此处,易守难攻,更何况古人有云『骄兵必败』,伯符你……」
      「喂。」孙策颇嫌不痛快地拍上那人的肩「公瑾你何时变得如此谨慎了?古人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吾自信以刘子台之能,连覆天之力都无有,又更何况是欲覆我?!」他忽然笑得狂猘「再者,我今时就算是要给你看看这『不败骄兵』,却又如何?」
      「还能如何?大不了,就跟你一同骄去咯。」他收起卷轴,明眸坚定。

      二万步卒,袭取皖城。
      他犹记得那日,曦落城头,万千战甲皆渲上了一重昏黄。耳廓划过的,已辨认不清究竟是猎猎旌旗,又或是离弦之箭。他执起古锭名刀,扬袖豪指,便是众军发聩呼吼,男儿热血,化作腾龙夭矫,一时间震煞了天地。
      有殷红的颜色沾上了他的袍,逼进了他的眼,寒刃就似是有噬血的本能,于是青芒过处,无不艳丽非常。而后他便看见了远处那个人手执长戟,英姿策马,刹那回首,亦不知究竟是瞥见了什么,嘴畔的笑容就缓缓为之而展开,烽火染上他的眉目,恍然光风霁月,竟是绚烂到了刺目的地步。纵隔有万马千军,他从不知,万马千军的数目,竟不过尔尔渺小,甚至还抵不过那人噙于唇角的一丝笑意绵长。他亦不知昔日西楚霸王的风采较之那人究竟能有几何,不过此时此刻,神州万里,乾坤之间,也只那人这一个江东霸王入得他的眼。
      又或是心。

      当事隔过年后的某一天,周瑜梦及此旧事,醒时惊了一身冷汗。
      他能够想象,当初皖城空虚,如此一役,只怕不知是误伤了多少无辜百姓。枯骨谁是,髑髅成冢,足以堆成他心底最沉痛的梦魇。兴许,此刻他还能为此长叹一声,纵然早已什么也无法挽回。
      但当他开始尝试着回忆彼时兵戈交错时的幕幕场景,奈何对之的惟一记忆,仅是那人染上烽火的耀眼眉目,噙于唇角的一丝笑意绵长,天地之间的霎时霁月光风,如此可笑。

      晨暮戎马,斩将搴旗。是夜,庐江拔之。
      当孙策得知孙贲孙辅又于彭泽破刘勋之时,面上不觉再次飞扬起了燃到灼眼粲然的笑。
      其实周瑜一直对某件事情感到奇怪非常。孙策很喜欢笑,这是众人皆知的,但他惟不懂,为何每每孙策独自笑得好不开怀之时,旁人见他笑了,自己便也会不由得跟着一起笑,纵使从头笑到尾,都不知自己为甚而笑。
      于是他亦开始慢慢相信,那家伙当真是天神降世。不过是笑神。
      哦,不不不,按那人自己的话说,他理应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祸害才对啊。

      「公瑾,想什么呐?」倒被那个人习惯性按上自己双肩的手,给吓得个半死。
      于是回眸,原以为孙策早应是醉得个一塌糊涂五荤六素七颠八倒了,怎料那家伙竟还满目清朗地瞅着自己,同时不忘挂上那个该死的笑容。
      「我是在想……」话突然就噎在了喉咙,他总不能说是吾方才正在考证汝之鬼笑云云吧。于是只得随手举起了一盏琉璃「伯符今日大胜而归,却为何不饮酒祝兴?」
      「酒?」他鼻间突然轻哼了几声,收回那四处乱放的手,打了个哈哈「酒自然全都给那老头子喝去咯!」
      老头子?周瑜不解地望向他,颊上笑靥却渐浅了。
      孙策突然就拽上他的广袖,毫无道理地扯着一齐出了喧闹的屋去,而后指向漫天星子道「今日无雨也罢,不想明日竟也难有雨。」随意伸了个懒腰,坐于凉阶之上,仰头问他「公瑾,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或许是撕杀了一整日头脑糊涂后的错觉,或许是夜色太深四野过于模糊的缘故,他竟好笑地以为,问这个问题时的伯符,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孩子般的淘气。
      「今日自然是你我夺下庐江之日。」话语脱口,没有片刻停顿。
      「不,你错了。」孙策将他拉下,与自己比肩而坐,趁一个空隙刮上了他英挺的鼻梁「没想到公瑾你如此英才,竟也可以错得这般离谱呐。」
      「今日是清明。」还未待周瑜回话,那人便独自喃喃般,轻声念道。
      他放开他的袖,低低埋首,十指纠缠着泥土间的芳草青茎。「公瑾你知道么?」淡得却似是梦呓。
      无雨的清明,交杂有春末的暖与初夏闷,虽非白昼,却依旧难免却那丝暧昧的二季牵扯不清。世人向来皆沉醉于清明之雨,而如今却倒似被难得清醒而搞得慌乱不堪了。
      却不知,清明酹酒,原就是说,心智清明之时,方能感其痛。
      幽丛之间,惟有虫豸嘈闹个不歇,就连他,也几乎已不由屏住了呼吸。四下寂然,只听见那人缓缓地开了口,恍惚启了某一段染尘的棺木,溅起刺鼻的陈旧。
      「你可记得,我曾经总是爱叫他『死老头』,而仲谋呢便是一口一个『父亲』。可是他呀,却从来都不会骂我,说你这个小子可真是不孝啊云云。」
      孙策捉过腰间早已系上的壶,掀开了盖,稍一倾侧玉酿便沿着月色一泻而出,散了满地荒枯。而后便仿佛是自嘲般的苦笑,夜是暗色,到底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为什么呢?他分明从来都不是如此小气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我叫着叫着,他就突然在那一天里消失不见了呢?」
      「那个老头子啊……生气了可以给我说嘛,只要他说我发誓我以后就一定不会再那样没大没小了。可是他何必,何必赌气赌着赌着,就把那三个字给赴以实现了呢?」
      「哈哈,所以现在我可万万不敢叫你『死小子』了啊,要不然,说不准你便也就像老爹一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去了我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生闷气了啊。」
      「哎哟,公瑾你知道不知道啊,为了将那个老头给引回来,我还特意去买了他最爱喝的酒呢!可是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回来?哦,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迷路了是不是?哈哈,那个死老头还果真是……」
      「伯符。」周瑜忽然打断了那人干涩无力的笑声,却不知究竟是自己的残忍,又或是那人更为残忍。冰凉的指捉住了那人微颤的腕,被突出的骨硌得有些生疼,十指近乎于固执地紧紧相扣。
      并未有抬起那人的下颌,并未有抚过那人的眼角,并未有揭起那人面上单薄的一层伪装坚强。只是丝毫不顾那人的抵抗,将他的头死死按在了胸前,模仿着他平日里的模样,一次次拍过他宽大的背梁。
      嫏嬛有异书万千,此刻他却嫌那些文藻都无一是用。
      于是,唇畔便衔上了一缕谁也窥不见的安慰。
      「我一定不会去那个你找不到的地方的。你瞧呐,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永远永远。」

      一言的承诺不过山水一线之间。又谁知,一言的永远,能有多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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