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雪舞梦影

1、百舸争流唯开颜

　　歌女歌颤，舞女舞抖，乐师乐泣；观者无语，闻者无声。如此静寂的庆典实属不同寻常，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纱轿之内的男子身上，那便是天颜阁的阁主——孟颜。
　　天颜阁的百年庆诞，本该是奢华迷醉的；然而自十年之前，天颜阁便从正义之殿跌入了邪恶之谷，全因一个名叫孟颜的男子。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带着浓浓书卷气的男子竟然能从世代习武的宫主手中夺走天颜阁阁主的尊位。自此天颜阁就被笼罩在了血雨腥风之中，却无半人敢领头出来反抗孟颜的残暴行为；因为胆敢反抗孟颜的人，下场只有——惨死！
　　歌舞毕，各大门派的掌门及有权有势的商人都屏息等待，真正让人心怯的时刻此时才正式开始。
　　自孟颜接手天颜阁之后，就规定每年此时，只要收到血令之人，就必须到达天颜阁并献上珍宝。然而十年来，能让孟颜开颜的少之又少。只要是幸存的人都能够得到天颜阁一年的庇佑；而失败的人只有惨死，并且灭门灭派。
　　“橙儿，你心中可已有数？”
　　众人诧异，不知孟颜在与谁说话。正在此时，一橙衣女子忽从众人的身旁飘过，速度之快只剩下耳边的风声和那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了。
　　橙鸢停在了纱轿之前，回眸俯瞰台下之人。此时的橙鸢仿佛超脱凡尘之外的仙子，橘黄色的轻纱随风舞动。然而阁主的纱轿却没有半点飘动，静得像一堵坚固的墙，纹丝不动。
　　橙鸢低头，敛起笑容，淡然回答道：“回禀阁主，此次共发出血令一百零七封，及时抵达的有九十三家。其中有六家已经举家自尽，其余八家之中七家已经灭门，只有洛阳沈家，橙鸢不敢擅自做主，请阁主指示。”
　　众人一片哗然。洛阳沈家已被天颜阁庇佑了五年之久，素来是全国首富，沈利更是所有商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意伙伴，竟也……
　　“沈家已来人，今年并非是沈利，我已明晓。你先记下今日所有数据，开始吧！”孟颜低低地说，而那句“开始吧”却让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
　　众人都战战兢兢地献上了自己的珍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孟颜直到此刻才从纱轿之内缓步走出，一身书卷气的装扮，没有人能够想象孟颜是如何打败那些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宫主的，也没人敢想象这位新阁主竟会如此血腥残暴、杀人如麻的。
　　橙鸢端坐一旁登记数据，虽然笔尖在动，但是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孟颜身上，她比谁都清楚孟颜到底是一位怎样的阁主。突然，孟颜的身体很轻微地晃了一下，橙鸢一惊。而此时，红袖、青衣立即出现护在孟颜左右，黄泉、紫陌为其开道，绿纱、蓝落则在后掩护。这一切都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完成了。众人惊愕，七护法的这一行动让人疑惑不解。
　　孟颜皱了皱眉，并示意橙鸢不要担心，在六护法的护卫下开始择选珍宝。
　　天颜阁的后殿之中，一女子淡淡说道：“看来今天又要有很多人死在天颜阁了，不知今年我家还能否躲过啊？”
　　旁边的婢女笑着说道：“沈小姐说笑呢！阁主既然安排小姐来后殿，也就是意味着阁主已收到沈家的宝物，幽兰小姐何必担心呢！”
　　这位女子就是全国首富沈利的女儿沈幽兰。沈幽兰，人如其名，婷婷袅袅，犹如幽室芝兰，贵气却不俗气。
　　那位婢女很平静地说道：“看来差不多了。再过一会儿阁主就会过来了。”然后转身背对着沈幽兰说道，“楚公子是否该回避一下呢？”
　　“玉箫是我的朋友，是我带他来的，阁主不会怪他吧？”
　　“沈小姐，带楚公子进后殿已是小翠冒险之举。除七位护法外，阁主规定天颜阁的后殿不允许任何男子进入的。”
　　“孟阁主不会把这里当作后宫了吧？他又不是皇帝！”沈幽兰气愤地说道。
　　“幽兰，没关系的，我去别处躲躲就是了。”
　　“楚公子小心！”
　　天颜阁的前殿，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还有沉重的哀嚎声——那是人临死前的最后一点声音了。
　　“孟阁主饶命，您要什么我全部都会给您的！”青城派掌门看到惨死的同行者忙跪地求饶道。
　　孟颜微微侧头示意橙鸢，孟颜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说不了几句话，能站起来已是费了一番很大的功夫，还靠了黄泉、紫陌两人的内力才勉强走了几步。橙鸢立即明白了孟颜的眼神，从座位上站起来淡然说道：“看来赵掌门还不明白‘献上珍宝’是何涵义？沈利多年来得到天颜阁庇佑是因为他每年献上的都是传家之宝，而今天他献给天颜阁的是他的掌上明珠——沈幽兰。”
　　赵昆无比惊愕。橙鸢仍冷冷地继续说道：“赵掌门今年收到血令之后，开始四处掠夺奇珍异宝，殊不知天颜阁要的是青城派的镇山之宝——倾城剑。虽然你献上的南海珍珠价值连城，却不是你最重视的珍宝。赵掌门，现在求饶是不是为时已晚啊！”
　　“是吗？”赵昆轻蔑地一笑，然后隐在他袖中的毒纱针一齐向孟□□去。
　　“阁主，小心！”橙鸢不及移动慌忙提醒。此时红袖忙用其长袖挡下毒纱针，赵昆绕过红袖来到孟颜身后想要偷袭，却被黄泉一剑刺中大腿，紫陌一刀砍下他的右肩。赵昆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地死去了。
　　“绿纱，你下手可真快，何时下毒的？”橙鸢笑着问道。
　　“在赵昆跪地求饶时我就下了毒，他没注意到罢了。要说快还是蓝落厉害，红袖刚挡掉毒纱针，他就顺势将其打入了赵昆的左臂了。”
　　“我动作再快还不是让紫陌看穿了，她的双刀本欲砍下赵昆双臂的，最后只砍了他右肩罢了。”蓝落微微笑着说道。
　　“还调侃呢？其他人是否已在天海阁了？”孟颜把身子靠在红袖身上，轻轻地说道。
　　“我刚已命人把沈幽兰带到天海阁，那就齐了。”橙鸢低头很恭敬地说道。
　　“这把倾城剑就给今天表现最好的人。黄泉拿着！”孟颜用软剑挑起赵昆背上的剑给了黄泉。
　　“阁主，这不公平吧？”红袖说道。
　　孟颜默默用软剑割开赵昆右脚的裤子，在他的右腿上绑满了炸药，早已被鲜血全部浸湿了。
　　“你们去天海阁！”孟颜依旧轻声轻语地说道，“我先回天颜阁。”
　　虽然彩虹七护法对孟颜很是了解，却从不知道这位身体如此孱弱的阁主是那么深不可测。
　　孟颜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天颜阁，跌坐在镜前柔软的圃垫上。孟颜缓缓抬头，望着镜中冷隽的男子，孟颜诡异地一笑，抬手轻轻地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没想到这副面具一戴就是十年之久了。”这声音绝不是男子的。因为在这张人皮面具之后的孟颜，容貌却是一脸的稚气，二十三岁的年龄却有着十三岁的面容，而这副孩童的面容也只属于女子的。孟颜微侧着头，深邃的眼神中透着淡淡的忧伤。
　　十年之前，十三岁的她，一束男装，浓浓的书卷气，一下子就打动了原天颜阁的宫主。殊不知这友善的挽留酿成了之后天颜阁的覆灭。孟颜先天不足无法习武，但是那又如何呢？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又如何，不是照样都死在了她的手上吗？孟颜很清楚，她的女儿身会阻止她登上天颜阁的阁主领位，于是那副人皮面具就这样一戴就是十年之久。然而人皮面具后的面容，却并未被十年的经历消磨成熟，依旧是一脸的孩子气，永远只会让人想要保护这二十三岁的孩子。
　　此时的楚玉箫正是如此，以他的聪明才智，不用多想也明白这位身上永远都透着霸气的女子就是天颜阁的阁主孟颜。但是他之前也万万没想到孟颜竟会是一名女子，因为那样残暴血腥、下手无情的阁主，即使是男子也远没她那么有气魄。楚玉箫有点震惊，许是分了点神，房梁上的灰尘洒落下去，正巧落在孟颜的镜前。
　　孟颜大惊，未及时反应，便将镜前的纱巾蒙在脸上，又恢复了一贯说话的语气：“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的寝宫？”
　　楚玉箫见此情形，也并未逃避，大方地跳下来站到了孟颜的身后，淡淡地说道：“在下并非有意来此，误闯孟阁主寝宫，请阁主见谅。”
　　楚玉箫一语毕，孟颜本就诧异何人于此，而此时更是有点惊慌失措。此人已知天颜阁的阁主是女子，且在她面前又毫无掩饰大方承认。孟颜深知此人定不是泛泛之辈，绝不能就此放过他。
　　“看来孟阁主是不打算放过我了。”楚玉箫一眼就发觉孟颜要将他置之死地，也早已准备动手了。
　　两人虽然都没开始正式交手，却都未深知对方的武功路数到底如何，并未冒然动手。此时，先动手的人必先露出破绽。
　　僵持了许久，孟颜知道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悠悠地起身，现在她总算恢复了点体力，转身正视对方。
　　孟颜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俊朗，那张脸竟然和她的人皮面具有七分相像。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什么人？
　　“阁主，一切已准备妥当。”橙鸢的声音此时从门外传来，打搅了屋内的两人。
　　楚玉箫趁孟颜分神之际，夺门而出，把橙鸢踢倒在地。
　　“阁主，你没事吧？”橙鸢急忙起身跑到孟颜身旁问道。
　　“无恙，去天海阁吧！”孟颜淡淡地说。
　　“可是……阁主……”
　　“无妨，他逃不了多远的。”面纱下的孟颜诡异地一笑。
　　橙鸢立即明白了，也不再多问，退出了房门让孟颜带上面具。
　　硕大的天颜阁，只有彩虹七护法知道孟颜的女儿身。当时的男子识破了孟颜，而孟颜也并未追赶，橙鸢便已有七分明了，那个男子必死无疑。
　　“太厉害了！”楚玉箫靠在天魔宫地下室的墙上说道，“没想到她竟然会这种邪术。”
　　楚玉箫之前虽听闻孟颜的武功不同凡人，却不知竟会是失传已久的西域蛊毒之术。
　　天海阁内，侥幸逃过死亡的六人仍是一脸紧张的神色，丝毫不敢把眼神分散到其他事物上。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是人质！”沈幽兰气愤地对着孟颜叫道。
　　“你当然不是人质，因为你是你爹献给我的珍宝，已是我的东西，我岂能换回去呢？”孟颜冷冷地说道。
　　“什么？”沈幽兰退了几步，一脸惊讶，看来这位深居闺阁的富家小姐还不知此行的目的呢！
　　“蓝落，带沈小姐去天颜阁吧！”
　　“是,阁主！”蓝落立马点了沈幽兰的穴道，把她带出了天海阁。
　　“天海阁每年庇佑的只有的三家。”橙鸢平静地说道，“往年胜出的人都还要靠实力竞争，看来今年又得有此一战了。”
　　“难道我们之中只有三人可胜出？”阴山谷主问道。
　　“不是三人，是两人！”
　　橙鸢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言下之意，沈利已然获胜。
　　“孟阁主，我也不是头一年来，这规矩我还是懂的，你这不是存心偏袒沈利吗？”
　　“阴谷主莫恼。”孟颜悠然说到，“我记得去年你献的是你最钟爱的地狱刀，今年献的是你掠夺来的百鬼魔刀。阴谷主酷爱兵刃，尤其是刀。可是，我听闻阴谷主新近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尤为爱惜啊！”
　　“孟阁主，我知晓了。”
　　孟颜一言既出，六人面面相觑，莫敢作声。
　　“为求公平起见，今日就与我这六位护法比武吧。”
　　六人开打，但这并非一场激战，六人无一人胜出。
　　“看来今年没有其他人了，你们回去吧！”
　　六人被送出了天颜阁。
　　“阁主。”
　　“橙儿有何疑问？”
　　“为何不让他们赢呢？”
　　“我另有计划，不必再问。”孟颜不再多谈，其余五人也不敢多问。橙鸢是孟颜最信任偏爱的，连她都不愿提及，更何况他们呢！
　　蓝落把沈幽兰带到了天颜阁的后殿，解开了她的穴道。
　　“小翠，小心侍奉沈小姐。”蓝落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是你父亲自愿的，并非天颜阁的命令。而且沈利也很清楚天颜阁的规定。”蓝落的眼神中微微透出一丝的同情。
　　“骗人！我爹根本就不关心我，我怎么可能是她最钟爱的‘珍宝’呢？”沈幽兰很是伤心。
　　“那正是沈利的高明之处。”
　　“阁主。”蓝落立即低头，而小翠则退到了一旁。
　　“小翠，你先下去吧！”橙鸢命令道。
　　“沈小姐，记得在这五年之中，我曾多次派杀手去刺杀你，每每暗中都有高手保护于你，沈利更是焦急万分。他表面上冷落于你，只是不想把你送来天颜阁。今年他已知无法再用钱财来抵你，而且你又遭到多次暗杀，沈利才想到把你送来。看来他也想让我们来保护你。”孟颜悠悠地说着，红袖和青衣扶着她坐到了青纱软帐内。
　　“沈小姐不必多虑，天颜阁最多也只留你一年，明年此时你就可回去了。”孟颜淡然说道。
　　“真的！太好了！”沈幽兰立即恢复了点精神。
　　“蓝落，天香楼我已命人打理好了，你现在带沈幽兰去天香楼休息，你们也都回去吧！”
　　说毕，其他人都退出了天颜阁。
　　硕大的天颜阁后殿之中只剩下孟颜一个人了，孟颜低头，从她的袖中爬出了一条小虫子，黑漆漆的，样子有点像毛毛虫，只是它的全身并没有刺。
　　看着这条探头探脑的小黑虫，孟颜的嘴角微微上扬，慢慢地从身旁取出了一些灰色的粉末撒在小黑虫的身上。一瞬间，小黑虫就像魔术般地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看来这条蛊毒虫下个月就可以变成血蝶了。”孟颜脸上的微笑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更像是从外面烙上去的。当然，在这张人皮面具后的表情谁也无从知晓。
　　孟颜跟着这条嗜毒的黑蝴蝶来到了天魔宫的地下室。
　　“没想到那家伙竟会撑了那么久，真不简单啊！”孟颜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楚玉箫的其他东西，“难不成他化解了我的蛊毒？”
　　“孟阁主真是厉害，在下差点就命丧黄泉了！”楚玉箫悠哉地从孟颜的身后闪出。
　　“你竟然没有死？”孟颜早料到此人非同寻常，于是特地用蛊毒虫来看看，万没料到那人竟然毫发无伤，还如此悠闲，孟颜当真是大吃一惊了，“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并非有意与孟阁主敌对，也无意藏身于孟阁主寝宫。对于孟阁主的身份，在下保证决不泄漏此事，也绝非想与这江湖有任何瓜葛。”楚玉箫其实并非如嘴上所说，他对于孟颜可是好奇的很，若非对江湖的向往他也不会离家独闯了。
　　而孟颜对眼前的男子当然不会有丝毫的信任，凌厉的眼神中满是杀气。在天魔宫幽暗的地下室中，这两人无言的比拼比起厮杀来更加让人恐惧。
　　楚玉箫悠哉地面对着孟颜微笑，虽然在凡人看上去很平常的姿势，却无懈可击，让孟颜没有半点攻击的余地。而孟颜也是一脸的冷漠，殊不知人皮面具后的她却在打着寒颤，面目狰狞，双脚再也无法支撑起她瘦弱的身体了，也只能麻木的僵持着不让对方看出破绽来。
　　这一整天孟颜真的是太累了，从清晨一直到半夜，她几乎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黄泉、紫陌的内力已然完全耗尽，全靠这最后的一点毅力支撑着。
　　“孟阁主！”楚玉箫轻轻地唤了一声，此时的孟颜已完全没有了意识，身体靠着墙壁滑落了下来，楚玉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扶起了孟颜，那条黑色的蛊毒虫顺着孟颜的手臂，从她的衣袖之中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楚玉箫皱了皱眉，说道：“何必去练那种邪门的异术呢？”
　　说毕，楚玉箫把蛊毒虫放进了自己的手心，蛊毒虫顺着他的手臂爬进了他的衣袖中。不一会儿，蛊毒虫重新爬了出来，不再是黑色的，却是红色的，鲜血般的红色。楚玉箫把血蛊放回了孟颜的手中。
　　“花十年的时间只为一条蛊毒虫，何必呢？”楚玉箫淡淡地问，他知道不会有任何答案，却十分好奇。他背起了孟颜走出了天魔宫来到了天颜阁。硕大的天颜阁竟无人发现楚玉箫的行径。
　　楚玉箫把孟颜放回床上，看了看孟颜脸上的人皮面具，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它拿掉了，并且放在了自己的身上，留了封信便离开了。
　　翌日清早，孟颜醒来，想起昨夜之事 ，也不再惊讶什么，那人的确无心伤害她，而且武功远在她之上，又解了蛊毒，她本就已对他无能为力了，孟颜微微欠起身，看到了身旁的信 ，定是那人所写，便看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孟颜稚气的脸上 ，那陌生的表情，孟颜几乎忘了十年的表情，赫然显现在她的脸上，如此灿烂的笑容，让原本幽暗的房间顷刻间明亮了起来。
　　百舸争流唯开颜。然而，此时此刻，真正让孟颜开颜的那人，竟然如此神秘莫测。
　　楚怀！孟颜看着纸上最后的那个署名，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