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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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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宿决意把从莫斯科到北京的机票退掉的时候,电话另一端的人觉得她是疯了。
“你难道不知道南奥塞梯马上要打仗吗?”
“就是因为打仗我才去的。”
“你发什么疯,有几条命够你折腾的,赶紧给我回来。”
电话那端语气听起来十分焦灼,因为着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个度。
逢宿觉得耳朵被震得生疼,使劲揉了揉,小巧又白得通透的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层粉红。
把手机拿离了耳朵,想着天高皇帝远的,这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就把电话挂断了。
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
终是觉得有些不妥,又给那人发了信息过去。“反正咱们社也快不行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我离得也近,说不定这个拍了就能播呢。你在北京拍好奥运这茬子,我给你当秘密武器。”
信息发完,就静了音装在包里。
检查完包里的摄影机以及记者证钱包等,就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往外走。
从汽车站驶往南奥塞梯的车子都停发了。
逢宿站在汽车站外,想着刚刚大厅里售票员的话,这年头在南边的想出来都来不及,哪儿还有人上赶着往南去呀。
他抬头看了眼逢宿,摇了摇头说,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看着也不是我们这儿的人,赶紧回吧,南边太乱了。
正想着要怎么办,逢宿就听到身边有人喊着,“茨欣瓦利,茨欣瓦利,准备走了啊,还差最后一个~”
逢宿听着这俄语版的黑车通用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看向这喊话人的身后,是辆破旧的小巴车,大概也就五成新,看着也算干净。
没有别的法子,就朝着小巴车过去了。
迈上小巴车的时候,车上的人都抬头看了逢宿一眼。
她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拽了拽肩上的包带,朝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径自过去了。
“姑娘,你也是去茨欣瓦利的吧?”
前排的司机大叔跟随者音乐扭动着身子,转过头用俄语问她。
逢宿点了点头。
“你是中国人?”
逢宿没有回答,头倚着窗,眼睛半闭着,旁人看起来像是在休息。
车上的气氛很喧闹,似乎并未受到大氛围的影响,乘客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去要有战争的地方。车上的音乐轻松而又欢快,虽然逢宿大学辅修的俄语,且常听俄语歌,但这首却没听过。
不可否认,很好听。
前面的售票员大妈一脸和气,看着车上的两个小孩眼巴巴的盯着她手里的水果袋子,笑呵呵的摸了摸小孩子的头,拿了苹果给车里人分。
小孩儿专心致志的啃着苹果,逢宿觉得这场景让人想随着这辆车一直走下去。
售票员大妈也走过来递了一个给逢宿,“这是自个儿院子里种的,甜得很。”
逢宿接了过来,脸上带了笑意,道谢。
小巴车一直平稳的往前行,是山路。
内侧山体青青郁郁的,外侧是山崖,从窗户放眼看去,觉得这里似与世界隔绝了。远处的天空看起来极是高远,白云趁着山的青色,显得天蓝得愈发纯粹。
车拐了弯。
“这就是罗基隧道,全长3600米。”
逢宿刚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就听见了司机这句暗含丝丝自豪的话。
看来,无论是哪国、哪个年龄段的人,对于自己所特有的东西,都免不了会产生拿出来给世人看以收获艳羡眼神儿的想法。
阳光被隧道抛到了外面,视线逐渐变得黑暗,车灯昏昏黄黄的,只勉强够照路。较小的那个孩子似乎不怎么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被吓得哭了起来。
另一个孩子听见这哭声,也慌了,跟着哭起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声音越来越无助,逢宿听见孩子的母亲不停的安慰着两个小人,因孩子的哭声浑身起的鸡皮疙瘩在这阵阵安慰声中,渐渐消退下去了。
终于,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3600米走完了。
车内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孩子的母亲抱着歉意的眼神无声的看着大家,众人都体谅般的各自一笑。
小巴车突然发出了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咳嗽声,发动机的声音也轰隆隆的,和平常不同。车身往前动一下,卡一下,吭哧一声,发动机也熄火了。
司机咒骂了两声,就下车去查看了。
车上的人也都安静的没有说话,好似都不意外会发生这种情况。
可不是吗,这车本来也就不年轻。
逢宿从包里拿出手机,蓝屏上清楚的显示着,北京时间,2008年8月1日,下午4点钟。
显示灯在不停的闪烁,红的,蓝的,绿的,三种颜色不停转换,让人发慌。
三个未接来电,四条短信,均来自一个人。
不知道怎么回才能够让那人同意她的做法,干脆还就当做没看见,把手机装回包里。
逢宿闭了眼睛,想着事情,假寐起来。
最后逢宿是在一阵争吵声中惊醒的,原本只想着闭目养神会儿,没成想真睡了过去。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车子还是没有修好,有个男乘客嘴里骂骂咧咧的,和售票员大妈吵了起来。
“你们这什么破车子,还能不能修好了?这破车子,还好意思出来拉人?”
大妈的脸也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不好看,看着有些生气,老实人嘴里只道着歉,说是让再等等,已经叫了人来帮忙了,等会就来辆车接他们走。
逢宿看着那个嘴里还是不停咒骂的男人,刚才上车好像吃了人大妈两个苹果来着。
背着包就下了车,司机大叔在打电话,离得稍微有点远,逢宿只隐隐约约听见个别几句尚未被风吹散的话。
“嗯,过了隧道半个小时左右……”
“车上也就十几个人……”
“行,远跟着你来我也放心……”
余下的话就听不清了。
逢宿环顾了下四周,冷不丁的被山风吹得有点凉,明明八月还是大夏天。逢宿想,北京这会儿肯定热闹得不行,奥运会嘛,人人都抻着脖子在那盼着。
司机大叔挂了电话,扭头就看见了逢宿,“等得急了吧,这车子就是欠修理,别担心,已经喊了车了,等会就来接你们走。”
逢宿笑了下,点了点头,就回车里坐着去了。
车上的人等得越来越不耐烦,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众人心也越往下沉。刚刚骂骂咧咧的男人这会儿也是愈发按耐不住,一个劲儿在那发出噪音,脸色黑得也让人无法直视。
远处突然出现了灯光,离得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小巴车的前面。
司机很快下了车,来的那辆车也下来了人。逢宿看见,来的是辆军用的物资卡车,看样子车里的人等会都得坐后面去了,逢宿想了想车行驶起来的样子,山风估计往车厢里灌的足足的,顿时就有些头疼了。
司机招呼众人到军车上去。
逢宿一下车,就看到了和司机大叔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看样子,应该是大叔的儿子,毕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另外一个,倒是让逢宿惊讶了。标准的亚洲面孔,不,应该说是中国人。不知道为什么,逢宿只看他就感觉应该是同胞。
长得也极是好看,个子大概有一米八三的样子,自己也只到他肩膀左右。肤色不似时下里年轻人的白,是比正常黄皮肤还要黑上一两度的麦色,直直的往那一站,看着就有张力。
怎么说呢,像一把时刻准备出鞘的刀,又像一匹独自走在山野林间的狼,要不然,眼神怎会如此犀利。
逢宿迎上他的眼光,竟看不透内里的漩涡。朝这人点了点头,就准备向后面走去。
“中国人?”那人一出口说的是汉语,字正腔圆,逢宿头回感觉被声音给俘获。
逢宿扭过头看他,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眉头皱着。
“对。”
“你先等下。”
那人用俄语给司机大叔说着话,不再看她。逢宿感觉自己的心跳跟随着这人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他看她,它跳得厉害;他不看她,它才恢复正常。
也不知道他给司机说了什么,大叔点了点头,就和所有人一起去车厢里了。
他又抬头盯着她,神色却是有些不明。
逢宿认为,可能是这人觉得有些意外,在这里这个时间,还能碰到中国人。
“上车,去坐副驾驶。”
他对着逢宿说完这句话,就迈开步子去驾驶座了。
车一开,逢宿就感觉未升起的车窗好像让空气鲜活起来了,带着未知的、新奇的以及少许无措掺杂在一起的躁动。后面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可能大家都因着今天的这番折腾感到累了。
逢宿扭头看着开车的这人,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刚刚远远看他就觉得很英气,现在离得近了,看他嘴巴因为专注抿成了直线,又添了几分硬朗。上半身挺立,让人想到雪域高原上的松树。
逢宿突然就想伸手把他的嘴角给扯回原位。
可能因为逢宿的目光过于热烈,这人嗓子轻轻咳了一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也是中国人吧?”
逢宿觉得让这人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似乎是不大可能,就自己开了口。
“嗯。”逢宿感觉自己话音落后,经过很长时间的静默才听到这人的嗯。可这人声音却是很轻,并不显得他突兀。
“我叫逢宿,你呢?”如果这人还是不回答,逢宿感觉也是正常,看着这人话也不多。
“江念远。”
总会有让人出人意料的时候,你看,你以为的哑巴开了口。
逢宿想到这里,嘴角无声的上扬。
“可真是个好名字,‘江月知人念远,上楼来照黄昏’。”
江念远听了她的话,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才说,“逢宿,逢宿,”像是也在品味她的名字,话到中间夹了丝笑意,教人无端生出几分遐想,复又转头看向前方的路,“逢宿,也是个好名字。”
相逢的逢,宿命的宿。
他嘴里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逢宿感觉耳朵有些发烫。
她本来不觉得自己名字好听,可被他这么一喊,又觉得好听极了。
经过这番,逢宿也稍微放开了,感觉他身上的疏离之气散了两三分,让人想要不自觉去亲近。
莫非因为大家身上流的都是炎黄子孙的血液?
“你在这边做什么?是俄罗斯华裔?”
“不。”江念远摇了摇头,“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你呢,来这边做什么?”
漫不经心的回答,又好像漫不经心的反问。
“喏,我是记者。”逢宿拿出包里的摄像机,朝他扬了扬。
“战地记者?”
“也不算是,自由撰稿人吧。反正也是每天东跑西跑的。”
“这要打仗了。”
“我知道。”
听见逢宿的话,江念远眉头皱了起来。
“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别胡闹,想活命,最好打哪来回哪去。”
“我知道。”还是三个字,倔的要死。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话说到这里,也就这样了,车内又归于平静。
逢宿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归于沉寂的夜,觉得前路漫漫,绝望要把人碾压,看不到明日的曙光,和往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
在那些无数个被她频繁的自我界定为成长的年头,好像都是这样过来的。孤独始终盘踞在她的心头,冷寂把人带入梦境,意识却又足够清醒,凌晨被惊起,先得问问自己身处何地,继而又是一场光与夜的格斗。
逢宿好像靠着椅背又睡着了,梦里好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驾驶座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似乎确定她不会醒过来,把窗户升了上来,却又留了缝隙,保证车内狭小的空间还能够让适量的山风进来观光。
点了根烟,火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熟睡的人好像闻不惯这气味,叮咛一声似要挣扎起身。
然后,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掐灭了这点星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