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恩》山楂吃不完

23、秋意

　　他们跟前面的人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不会近到被他发现轻微的风吹草动，也不会远到看不清他的身形，被他甩掉。
　　当然这都是谢大侠的功劳，倘若只有谢公子一人，肯定藏不了多久。
　　所以谢公子是被谢大侠拉着，几乎半抱在怀中的。
　　色心不死的谢七感受着谢大侠因为常年握剑，生了老茧，却意外温暖，节骨分明的手，忍不住心神荡漾。
　　于是谢公子很是流氓的蹭了蹭谢大侠掌中的茧，挑逗意味十足。
　　感觉到手心痒痒的谢十一回头看谢七。
　　谢公子一脸无辜。
　　谢十一皱眉，若有所思的看了谢七一眼，继续小心翼翼的跟上。
　　觉得自己调戏到谢大侠的谢七忍不住勾起嘴角偷偷笑。
　　前面的叶长风走的其实并不快。
　　相反，他走的很慢。
　　所以从叶秋住处到叶家老爷住处的并不算长的一段路，他却走了很久。
　　他们的房间并没有隔的太远。
　　这是叶秋的意思。
　　而叶家老爷宠极了自己的闺女，即使这样不大合礼数。
　　以往在心底默默盘算着的叶长风总觉得这距离太长，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又觉得这路太短。
　　短到他不用多久，就到了。
　　短到他来不及多思考，多犹豫，就没了。
　　叶长风看着眼前这扇门，眼神复杂，心底却是百味陈粮。
　　等不及他多想，屋内传来沉稳淡然的一声，“进来吧。”
　　叶长风稍有踌躇，还是推开了门。
　　推开了这间，他想了无数次，在心底盘算了无数次，探寻了无数次，推演了无数次的屋子的门。
　　门内是一身古朴青衣，风华不减当年的叶家老爷。
　　叶轻鸿。
　　叶长风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写字。
　　叶轻鸿年轻的时候，不仅模样俊俏，文采斐然，还耍的一手好剑，写的一手好字。
　　那时的他几乎让整个江湖女子为之痴狂。
　　只不过他在一众佳人的扼腕叹息中退出江湖后，就不再拿剑，也不怎么写字了。
　　叶轻鸿放下笔，看着他最引以为傲的门生，轻声道，“你来了。”
　　叶长风点点头，“我来了。”
　　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两句废话。
　　和谢大侠一起，很不道德的蹲在房门外，小心翼翼听着墙角的谢公子想。
　　叶轻鸿看着他，神色复杂，“可我并想你来。”
　　叶长风嘲讽一笑，“我原本不会来，也不会在这里。”
　　是啊，他原本不会在这里。
　　他本应该在江湖里某个不起眼的小帮派里，过着普通的生活。
　　会因为父亲的严格要求而刻苦练武，立志要将自家发展成江湖第一大帮，也会因为娘亲的宠溺而偷懒，悄悄的吃着母亲给他塞的糕点。
　　他本应该和天底下其他小孩一样，一样的平凡。
　　却也一样的幸福。
　　他现在不平凡了。
　　他成了当初名动江湖的青衣剑客的亲传弟子，习得了在小帮派里一生都不可能练成的剑术，遇到了在小帮派里一生都不可能见着的姑娘。
　　可他本不应该在这里。
　　叶轻鸿蓦的沉默，却没有说对不起之类的在他眼中毫无意义的话。
　　一句对不起，并不能挽回什么。
　　但好像只要说了这句，那些过往的伤痛与绝望都可以在心中一笔勾销。
　　不管别人是否接受。
　　所谓对不起，不过是加害者释放的伪善，受害者接过的遮布。
　　我假装知错，你假装原谅，我们一起假装欢欢喜喜的盖上这块遮羞布，将前尘假装遗忘。
　　叶轻鸿不屑伪善，叶长风也不屑掩盖。
　　但叶轻鸿也想不出该说些其他的什么，所以只好沉默。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他也说不了什么。
　　无论是让他劝这个年轻冲动的小伙子放弃，还是让他痛哭流涕的说着自己的悔恨，对叶轻鸿来说，都不大可能。
　　他本就极骄傲的人。
　　肯定会被一口回绝的话他不会说，痛哭流涕更不可能。
　　这样骄傲的人，也只会在叶秋面前低头。
　　叶秋。
　　想到自家着实顽劣的女儿，叶轻鸿眼神温柔了些，他轻声询问，连声音都忍不住带了笑意，“她睡下了？”
　　叶长风也跟着柔和了眉眼，“睡了，我看着睡的。”
　　尽管他们都清楚，叶秋是喝了有迷药的酒才睡下的。
　　因为他们的吩咐和默许。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装作不知。
　　装作和叶秋一样，什么都不知。
　　叶轻鸿眯眼，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神色有些惆怅，“她以后就是你的妻子了。”
　　叶长风点点头，“她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两句一样的话，一句是交代，一句是承诺。
　　叶轻鸿笑着点头，不再遗憾，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自在。
　　他说，“那动手吧。”
　　叶长风抽出剑，没有任何犹豫，向那个毫无防备的长者走去。
　　叶长风一直都知道，这个将自己从尸堆里救下的男子，是自己要报仇的对象。
　　即使他救了自己，交自己一流的剑术，甚至将叶秋许配给自己。
　　但叶长风从握剑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计划怎样杀掉那个风华不减，剑术精湛的中年男子。
　　他想了十几年，计划了十几年。
　　从孩童到及冠，从艰难的藏住情绪到如今的显山不露水。
　　可他观察了那样久，观察的那样仔细，却发现，自己杀不了这个人。
　　同归于尽都不可能。
　　十几年来，都是这样的事实。
　　他与此人的差距，并没有因为他越来越高深的内力，越来越娴熟的剑术而缩小，反而因为入了门道，更知其可怕。
　　他几乎要绝望。
　　却是在某一天，他照旧在树下练剑，面前这个人立于一旁看了半晌，突然说，“我知道你想杀我。”
　　当时他剑出招，听到此言忍不住心神激荡，即使极力克制，剑气仍是忍不住斩落了一树枝桠。
　　树叶哗哗落下。
　　他捡起砍落的树枝，对那个立于一旁，青衣古朴的中年人笑了笑，装作不经意的说道，“阿秋嫌她房里单调，一直吵着让我帮她折几枝绿，装点一下。”
　　说罢似要转身，去找叶秋。
　　叶轻鸿在后面轻轻的叹了一声，“八月十五的那个晚上，月亮很圆。”
　　叶长风僵直了身体，尽管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停步，不应该转身，可他控制不住。
　　就像这么多年的每个夜晚，他控制不住从梦中惊醒一样。
　　八月十五，是阖家欢乐的好日子。
　　夜空中明月皎皎，地上人生不如死。
　　尸堆成山，血流成海。
　　他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场景。
　　也从未见过那样圆满的月亮。
　　那一年，八月十五，人格外冷，月格外圆。
　　叶轻鸿看着双眼通红，浑身杀气的叶长风，眼神晦暗不明。
　　他说了一句叶长风从未想过，只觉荒谬的话。
　　叶轻鸿说，我可以让你杀了我，只要你娶了阿秋。
　　只要娶了叶秋，就可以杀了他。
　　娶了叶秋。
　　多么简单而美好的条件。
　　他忽然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猜不透心思的叶轻鸿，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杀你？
　　为什么要我娶叶秋。
　　叶轻鸿神色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说，“因为阿秋她爱你啊。”
　　让你杀我是因为我要你娶她。
　　要你娶她是因为她爱你。
　　真是简单的理由。
　　简单到叶长风忍不住露出愕然的表情，觉得不能理解。
　　叶长风不爱叶秋，所以他一点都不能理解。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她知道吗？”
　　叶轻鸿摇摇头，神色笃定，“她不会知道的。”
　　不会知道这背后不堪的交易。
　　不会知道那些假意虚情。
　　叶长风沉默半晌，应了声，好。
　　叶轻鸿笑了笑。
　　笑容太复杂，叶长风不懂。
　　但他看着渐渐落下的，泛了黄的树叶，突然觉得伤感。
　　原来秋天到了。
　　心上秋，满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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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父上拉去做苦力的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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