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万壹

7、第 7 章

　　休假结束前，林曼去了趟临州。正是寒冬的一个下雪天，墓地里白茫茫一片。一张张墓碑像是准备远航的风帆。她很快找到了萧寒的墓，墓碑上那张照片是萧寒毕业时带着学士帽拍的，笑容灿烂得象春日的太阳。青春多美好啊！可惜岁月的脚步是一路向前的，裹挟着每个人从少年到中年又到暮年。

　　林曼后来明白，方维维说得对。她其实早已不爱萧寒了。毕业后，当萧寒不再象读书时跟她谈诗词书画，而是学着社会上那些成功人士的口吻，大谈职场谋略和雄心壮志时，她就开始不爱他了。但她不愿意承认。在她的骨子里，“爱情”应该是从一而终的，否则就玷污了这两个神圣的字。

　　他们违心地交往着，直到有一次林曼去萧寒的住处，来开门的是方维维。林曼心里那份庄严的爱情观坍塌了。她几乎一个月不吃不喝，后来得了胃出血。那段时间是苏琦陪她熬过来的。她曾经很恨萧寒，一想到他，胃就会隐隐作痛。如今想来，其实，自己也有错。

　　林曼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道：“我们和解吧！”虚空之中，仿佛伸出一只手与她紧紧相握。林曼禁不住流下泪来。原来，曾经耿耿于怀的，时过境迁后，竟可以这样云淡风轻。而她，却花去整整十二年的光阴，才将这件事想明白。

　　回到公司，她才发现以前那些经销商几乎全换了，国内的销售局面与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Joe召开了全公司的销售会议，轮到林曼发言时她有些惶惑了，只是简短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慨，而苏琦的发言则是综括全局，气势轩昂，Joe很难得地当众表达了无比赞许之意。

　　散会后，林曼默默地回到位子上，她无事可做，大老板并没安排她做什么，只是让她先了解一下当下的业务情况。她与苏琦之间，一种无形的隔阂象浩瀚的银河般横亘在面前。她们见面时表现得很客气，苏琦不再叫她是“傻女人”，中饭各吃各的，因为总有一些拖拉的会议或者突然冒出来的事情使得她们没有时间凑在一起吃饭。

　　林曼变得人单影只，而苏琦身边却簇拥着一群小伙伴。

　　过去的三年，由于一个任性的决定，她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又有什么好怨的。她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当年是冲着梦想而来，如今梦醒了，结果比起点更不堪。这里终究是他乡，现在她唯一有的就是妈妈。幸好还有妈妈，她决定——今后的日子，要陪着那个最爱自己的人一起过。

　　她递交辞职信给Joe的时候，Joe面色很凝重，皱着的眉头迟迟没松下来：“你和苏琦怎么回事，怎么一前一后来辞职？”

　　林曼发了个信息，约苏琦一起吃饭，她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林曼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一向刚硬的苏琦象被大雨淋透的小鸟儿一样颤抖着：“因为……因为我爱上了陆昕。”

　　林曼咬了咬嘴唇，“那跟辞职有什么关系？”

　　“他……状况很不好，医生说他的心脏出现了排异反应，他让我瞒着你……”苏琦终于爆发出来，抽噎着说：“我辞了职，就可以好好照顾他……”

　　林曼愣了几秒钟，突然厉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照顾也是我去照顾，哪里轮得到你？”

　　苏琦红着眼睛，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曼：“你？你有什么资格？要不是你这样折磨他，他怎么会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又怎么会病成这个样？你他妈的就是个害人精！”

　　林曼忽然跳起来，冲向苏琦，一巴掌掴她脸上。苏琦也不示弱，连还三掌，一边骂道：“我打死你这个神经病、害人精、自恋狂……”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边喊边骂，周围的人想拉也拉不开，忽然林曼搂住苏琦的肩，苏琦抱住林曼的腰，两个人同时放声大哭。

　　林曼先止了哭声，两手扳着苏琦的双肩，抽泣着，恳求道：“带我去见他。”

　　苏琦将林曼送到陆昕住院部的楼下，告诉她陆昕的房间号，就站住了。她踢着地上的几颗石子说：“你自己上去吧！……别再折磨他……”

　　林曼张开手臂搂住苏琦，又忍不住哭起来，“苏琦，谢谢！I love you, forever……”

　　苏琦肩膀耸动着，抹了抹眼泪说：“你居然也会说这样肉麻的话，真他妈地让人感动……”

　　林曼松开手，转身要走。苏琦又叫住她：“嗳，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他……否则……否则我跟你绝交。”

　　林曼转回身，吸着鼻子说道：“我只打你一下，你打了我三下，这个帐早晚要跟你算！”

　　“哼！就知道你小肚鸡肠，真不知道陆昕看上你什么？”

　　林曼急着去见陆昕，无心恋战，正转身要走，只听暮色里一声清咳，一对中年夫妇走上前来：“你们是找陆昕的吗？……我们是陆昕的父母。”

　　林曼红肿的脸上泛起一片白，不知说什么好。苏琦强笑道：“叔叔阿姨好，我是陆昕的普通朋友，这位是陆昕的……不普通的朋友。我先走了，再见！”

　　陆昕看到林曼和父母同时出现在病房里吃了一惊，惊后转喜，喜中有忧。林曼更是百般情绪，集结心头。陆昕父母已看明白了几分，嘱咐了儿子几句，先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林曼和陆昕两人，陆昕靠在病床上，林曼背对窗站着，两人就这样相对看着。三年的疏离，就在一眼之间被驱散了。陆昕抬起一只手召唤她。

　　“陆昕，我们结婚吧！我不想再错过哪怕一分钟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林曼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吓得值班护士跑了进来，陆昕忙歉意地摇摇手，护士才松口气出去了。

　　“乖，别怕，我没事。我是想早点把你骗到手，才装成这样的。你知道吗？现在放开了二胎政策，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姓陆，一个姓萧，好不好？”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月光打在窗棂上，雪白的一片。陆昕把林曼搂在怀里，幸福来了，总不算迟。病房里寂静无声，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静得可以听到光阴流淌的声音。

　　三个月后，陆昕含笑辞世。

　　林曼来到陆昕支教的那个小山村，执起教鞭，成为一名乡村教师。果然，就象陆昕说的，大山里的月亮大而明亮，星斗象镶在苍穹里的珠宝，银河波光皎皎。陆昕说大山里有很多美丽的传说，校舍后面的山顶上有一棵许愿树，很灵验。她到那里的第一天，就上了山顶，将写好自己心愿的红带子，挂了上去。

　　陆昕三十岁生日那天，林曼在宿舍里点了三十根蜡烛，默默祷告。忽然微风吹进来断断续续的曲子，是口琴吹奏的那曲《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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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执子之手，却又分开，爱得又还无。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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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曼早已泪流满面。她循着声音追去，只见教室后面的操场上，一个少年立在月光中，肩头有节奏地微微耸动着，那曲子在清风明月间，格外悠扬。

　　曲罢，少年回头看到林曼。林曼认出他是四年级的小辛——是个没了父母的孩子，现在跟着奶奶过日子。

　　小辛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林老师，我奶奶说，好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真的吗？”

　　林曼明白了小辛的意思，将眼泪使劲咽了咽，点头道：“是。”

　　小辛忽然高兴起来，仰着小脑瓜望着满天的星斗，说：“我们这里离天上很近，陆老师一定能听到我吹的口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说完，咧开嘴笑了。

　　月光下，他的笑容那样干净，就像陆昕的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