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天下·紫狐魅》暗夜女巫

26、红尘一醉

　　瞧着那鲜亮的背影匆匆离去，流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女孩，一会儿像只慵懒的猫，一会儿却似匹矫捷的豹，天真率性，心思却又玲珑剔透，随时都给人不同的感觉。

　　他想起昨夜，她的身形与夜色合为一体，没有一点声息，忽然出现在他的门前，一时间令他惊讶不已，连传讯玉简都忘记收回。
　　而她只是静静地瞧着浮现在空中的那几行奇形怪状的文字，问道：“你在跟什么人联络么？”
　　“嗯，白芷长老传话来了。”
　　“说的什么？”她直直瞧着他。
　　“灵帝要求我们务必在三个月之内找到七彩星，并将其完好无损地带回灵界。”
　　“哦……”她点点头，突然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偷了我的耳丁和冰影丝，布局让别人误会我——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他心里一惊。
　　他们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来的路上听凤林说过。可是，他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他要个说法。
　　这是在给嫌疑人一个辩解的机会么？
　　她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呢。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却问：“你知道灵帝为什么要限期三个月？”
　　她摇了摇头。
　　“因为三个月后，是灵界的百年祭祀盛典。这个祭祀将会持续七天七夜，届时，灵帝会携祭司及全体灵界子民在星华殿外的广场上进行朝拜和祈祷……”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睛睁得奇大，有些艰难地说：“难不成你们要祭拜的是七彩星，一块石、石头？”
　　“七彩星不仅仅是一块石头，它是整个灵界的灵魂和守护者，也是最初的能量来源。灵界之人，聚天地灵气幻化而生，若是没了七彩星，便如朝露浮萍，无依无根，迟早会消失的！”
　　她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极其认真地点点头，道：“我懂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没关系，只要能找到七彩星，其它的都不重要。”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在祭祀之前找到它。否则，祭祀当天人们看不到守护之石，惶恐和震动所带来的后果恐怕会比石头失踪本身更严重！”
　　“嗯，这也是白芷长老一直将消息封锁的原因之一。”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绽出一朵微笑：“听说你是白芷长老从小带大的，是么？”
　　“嗯。他们说我是白芷长老捡回来，一手养大的。”
　　“哦，难怪。”她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据说白芷长老是个很古板很严肃的老头子，性格怪异待人苛刻，你小时候一定没少受教育，所以才会变得……”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他不敢确定最后她说的是不是“冷冰冰”三个字。
　　“其实不全是那样。白芷长老虽然严厉了点，但对我一直很好。他一生没有子女，待我比亲人还亲。尤其是我很小的时候，他特别温柔细致，即使我做错事，他也不大会高声责骂或是责罚，只是耐心地告诫我，一遍遍地讲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噢，对了，我还记得儿时他抱着我在山上看月亮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从来未曾同别人讲过的东西，此刻却不由自主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咦？是么？”她的目光有些闪亮，仿佛一弯泉水，在月色照耀的窗前异常美丽，“我小的时候，我娘也喜欢抱着我在楼顶赏月呢……唔，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说的好地方就是屋顶。
　　月光下，她的身形飘飘如夜渡的飞鸟，轻盈无声地飞起，然后愉快地在屋顶上坐下来，指了指天空：“你瞧，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呢。”
　　微风嫋嫋，月朗星稀。
　　明月泻了一天一地的银辉。
　　他在一片花木扶疏的庭院内仰头望着她。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越发显得纤细。
　　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洁白的脸庞泛着莹莹的光。
　　新月般的眉，秋水样的眼，美得混不似真人。
　　“上来呀。”她朝他招招手。
　　他御风而上，在她身边坐下，仰头望着那高挂夜空的明月。
　　夜很安静。树梢中偶尔有细微的鸟鸣。
　　两个人离得非常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的少女清香。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侧着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他。
　　他不着痕迹地微笑，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捞出来一个紫色的坛子，眼睛弯弯，像一只偷到腥的猫咪。
　　坛子被拍了个口，一股浓郁的酒香将月色灯影浸得更加柔软了许多……

　　“流玉。流玉？流玉！……喂！”
　　火红的长发耀眼之极，流玉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了几声都没听见。”
　　“哦，没什么。怎么了？”
　　“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马上。你先把菜端出去吧。”
　　“好。”
　　凤林端着盘子乐呵呵地出去，阳光洒在头顶，金灿灿的像早晨草叶上的露珠。
　　流玉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儿时趣事，忽然觉得，从小到大，他能够这样丝毫不落地参与她的生活，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他与她，分享着那些小小的秘密，构建着那些可爱的梦想，拥有着许许多多共同的回忆呢。
　　想到这里，流玉忽然有一些嫉妒起来。
　　然后他开始鄙视自己。一大早的，走什么神呐！
　　他摇了摇头，揭开锅盖。

　　×××

　　今天吟落的心情绝不是一般愉悦，而是非常愉悦，因为饭桌旁一堆美人。
　　左首紫矅风情绝艳，右首凤林飞扬耀眼，对面流玉冰雅高华，连霏砚都是清俊潇洒的模样。开了满园的无边春色姹紫嫣红竟都被这些人儿生生给压了下去。
　　“啧啧，真是春光明媚、秀色可餐啊……”吟落心里想着，竟然无意识地说出了口。
　　紫矅媚眼横过去，“两只眼睛都饱餐过了，这饭你就不用吃了吧？”
　　“谁说的！眼睛吃的是精神食粮，肚子吃的是物质食粮，万万不可混淆。”
　　“你一个人吃双份，倒是自在！”
　　“嘻嘻，我这是懂得享受。”吟落摇头晃脑。
　　“嘁～”招来鄙视的眼神。
　　“咦？霏砚今天怎么啦？话都不说一句。”
　　“没怎么。”霏砚专心致志，埋首吃饭。
　　吟落的眉梢挑了起来：“没什么会跟个闷葫芦似的？来，告诉姐姐，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真的没什么。”
　　“嗯，这人一长大啊，跟姐姐也生疏起来，变得不知心了……”吟落唉声叹气。
　　霏砚被她清明洞悉的目光所迫，喃喃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梦。”
　　“哦？梦见什么了？”
　　他摇摇头：“好像很伤心，不过醒来后一个也不记得了，觉得有些闷。”
　　“唔，这样啊——”吟落点点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是平日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晚上才会做些奇怪的梦吧。”
　　紫矅道：“人一长大，总是会遇到些个烦心的、伤心的事儿。不过也不能因为一个梦就影响了整天的心情不是？”
　　霏砚点点头，没出声。
　　“你倒是开导开导他。”紫矅用手肘碰碰吟落，小声说。

　　她歪头仔细端详着霏砚。
　　一夜间长大后的他从活泼渐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他的性情越来越像一口收敛的井，深深地，把声音和光亮都收了起来，然后不动声色。
　　虽然有些时候，他仍旧会用迷茫的眼神看她，在开玩笑的时候露出羞涩的微笑，但那个时常缠着她粘着她、单纯地想要讨好她、挥舞着双手大声叫着“落姐姐”、在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少年，却再也找不到了。
　　她知道他在成长，改变，却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很多时候会有种错觉，似乎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经常在回眸时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又觉得他变了很多。
　　早就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会一成不变，尤其是人的心境。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她总是想留住他懵懂天真的时光，曾想尽一切办法。但是，终究是无能为力。
　　人总会改变，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相差只是早晚而已。

　　“还是儿时好，单纯快乐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懂什么都不用问，天真善良愚蠢美好。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大了，心思就多了，快乐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凤林似乎颇有些感触。
　　流玉淡淡道：“人生多有无奈，世事逼人，这些都是必经过程而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么？不过，富贵易逝，繁华如云，名声，地位，财宝……全是些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想看，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庄生一梦。”
　　紫矅弹指道：“既是庄生一梦，吾管他江湖恩怨，世间纷扰；且得一心人，携手同舟，赏花赏月，赏世间美景，白首不相离，一世风流逍遥！”
　　“嗨哟哟，今儿吹的什么风呀，好好儿的，怎么说着说着一个个儿都感慨起来了？”吟落瞅着满座的忧郁气氛，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哎，我想到个好办法！”
　　“你就不能淑女一点么？”紫矅抚着胸口道：“说吧，又有什么破主意了？”
　　“嘁，看你说的，等着！”她一溜烟跑了开去。

　　不一会儿，酒坛子飞奔而来。
　　斗大的坛子高高叠在一起，遮了吟落大半个身子，最上面那两个都超过了头顶，视眼被全挡了去，也不知道她怎么摸着路顺回来的。
　　众人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堆酒坛自个儿长了脚撒欢跑过来呢。

　　“一大清早你要喝酒？”凤林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块儿。
　　紫矅一只手指敲着桌子道：“你喝上瘾了是不是？”
　　吟落衣袖一挥，笑道：“话说一醉解千愁，反正闲来无事，全作是给霏砚解闷儿了！”
　　“我看是落姐姐一直很馋地窖里的那几坛陈酿，这回无论如何总算是找到个借口罢了。”
　　“哎呀，知我者，霏砚也！”吟落用力拍了下霏砚的肩膀，哈哈笑了两声。

　　酒杯一字排开，挨个满上。
　　吟落他们几个都是痛快人，酒来杯干，转眼间一个坛子便见了底。
　　凤林抬手，随便又开了一坛。
　　天高云淡，山温水暖，连微风都带了浅浅的醉意。
　　一桌人，夹菜干酒，聊侃人生，喝得痛快，只有流玉一个细细地品，缓缓地送，饮得极为含蓄。
　　凤林睨他一眼，端了杯子一仰而尽，饮酒如灌水，姿态极利落：“哎，你那样小口小口没意思。”他捧了坛子，又给自己填满，淋漓酒液泼了些出来，张开又是一大口，放下杯来用手背抹一把，笑道：“看到没，喝酒就得这样！”
　　流玉垂下视线，看着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慢慢啜了一口，淡淡道：“那是牛饮，个中滋味还没尝到，便糟蹋了这上好的美酒。”
　　醇香的酒意在口中弥漫，眼中像是上了雾，吟落一咂嘴，嗤笑道：“什么糟蹋不糟蹋，只要快活，做牛又何妨。不快活，做神仙也没什么意思！”
　　紫矅举杯大笑道：“丫头这话深得我心！来来，干一杯！”
　　“好！”燕尾觞“叮”地一碰，吟落猛地抬头灌下一大口酒。
　　流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轻声说：“悠着点儿喝，太急会醉。”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自己闲操心。
　　吟落笑得畅快，双颊胭红，眼睛亮得要滴出水来：“放心，这点酒醉不倒人的。”话虽如此，毕竟是浓香烈液，酒过三巡已有几分口齿不清：“来，我们……也、干一杯！”她举杯朝他而去。
　　“我酒量不好。”他看她张牙舞爪而来，忽然站起身，她险些扑到地上。
　　“真无趣。”她踉跄站稳，小声咕哝一句，转而又靠到凤林身边，伏在他肩头咬耳朵：“你瞧他像不像木头？”
　　“不像！”凤林正色道：“比较像铁板。”
　　然后便用一种“你活该踢到铁板”的表情对着她。
　　“嘁～真不待见你！”
　　她狠狠掐了他一把，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仰头喝掉一大杯酒，哈哈笑起来。随后一个旋身转回霏砚旁，“来，霏砚，跟姐姐、干杯！”
　　霏砚也不多说，只管喝，来者不拒，一口一杯，吞得干脆，酒量极好。
　　脚边的酒坛子渐渐多了，眼前的美景都有些荡漾起来。

　　“我说霏砚啊，”吟落一只手搭在他背上，一只手举着酒杯，在霏砚耳边吃吃笑着：“来来，别、不开心。人生在世，难得、痛快一场……”
　　“少念着……那些悲伤的、苦痛的……旧梦往事，多想一想让自己……呃、觉得心里快乐得发疯的事儿，然后你就会觉得，每件事都值得……浮三大白！！再然后啊，盈樽的美酒渐渐、渐渐从坛子里消失，豪情壮志就渐渐、从肚子里……升起来，烦恼啊，忧愁啊……呃……就统统、都消失不见啦……哈哈哈……”
　　她的手臂热烫，软软地挨着他，热度透过衣服一点点地渗进他的皮肤，几乎要烫伤他的背。
　　霏砚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落姐姐……你喝醉了。”
　　“谁说我醉了？我清醒的很，再来、三百杯……都不成问题！嘿，霏砚，姐姐今天……唱首歌、给你听……”

　　吟落倚在他肩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用竹筷敲打着，竟真的断断续续唱了起来：
　　“风吹花点头，盈盈香满袖；
　　西天彩霞落，明月楼外楼。
　　说那红颜娇羞，缠绵几春秋；
　　叹那生死离乱，蹉跎少年游；
　　笑那紫陌锦堆，功名浮云后；
　　唱那世情如水，富贵莫强求。”

　　歌到这里，紫矅的琴声也加了进来，叮叮咚咚，婉转相合；凤林拍着手，也跟着那曲儿低低哼着。流玉的目光有些迷离，许是第一次听她唱歌，竟有些痴了。
　　而霏砚，却是僵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姿势，生怕她靠得不稳，直接从他身上晃到地下去。

　　吟落弃了竹筷，举着杯，晃晃悠悠，愈发开心：
　　“人生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都别放心头。
　　别放心头啊莫空等候，
　　管他兜兜转转谁走谁留；
　　今朝把酒，把红尘看透，
　　明朝回首，而再风流，而再风流……”

　　唱到尽兴时，她一只脚翘在桌子上，另外一只脚架在上面，随着歌儿摇啊晃，一双眼睛半眯着，眸子亮到极至，仿佛天上的星辰都落了进去地上的春水都融了进去，让人一头扎下去宁可溺毕其中，也不愿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说的没错，好日子好时光这部分我没准备多改，但是总体人物定位上有大变动，慢慢看到后面就知道了……（只希望到时候大家别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