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天下·紫狐魅》暗夜女巫

21、脱胎换骨

　　凤林张开手，一小片淡绿衣角从指缝飘然落下，轻得几乎没有分量。
　　风从指间滑过，凉凉的，不留一丝痕迹。
　　他的眼神慌乱而震惊，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竟然……
　　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主人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见！
　　那个他发誓要寸步不离保护一辈子的人，竟然就这样弄丢了！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麻痹了神经，他眼前一黑，胸口一阵甜腻翻涌，几乎昏厥过去。

　　“凤林？！”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主人！主人！”瞬间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拣起地下的晶石，那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也要再次拼出一个六芒星阵！他不能够、也决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失去她！
　　可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紧张，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那碎裂的晶石怎么也拿捏不稳。
　　“主人，你等等，你别怕，我马上去找你，马上……”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角绿衣，紧紧握在手心里，越攥越紧，直到指甲刺入肌肤的疼痛传到心头。

　　他想要呵护她，保全她，给她这世上最大的幸福。
　　他生怕她出一点差池，所以寸步不离。
　　他曾对自己发誓，即使这一生不能相爱，他亦会守护她一世，决不相负相绝。
　　可不过是一瞬间，那份精心照看的至宝却已丢失。
　　不过就是一个瞬间而已。
　　难道，就算尽了全力，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无法守护么？
　　即使内心的信念如此执着，却也依然无法看护那份属于自己的责任么？
　　凤林的心像被什么撕开了一道口子，狠狠地痛着。眼前不由一片模糊。

　　“这里竟然会有传送阵法？”紫矅喃喃自语，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眼里却明明白白露出了疑惑和担忧，“霏砚和那丫头……”
　　“他们一定不会有事！”凤林打断他的话。
　　紫矅看着那双目充血惊慌失措的脸，似笑非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对那丫头，究竟是种什么感情？”
　　凤林直瞪瞪地看他，面色沉郁道：“你什么意思？”
　　“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你喜欢她，不知你这‘喜欢’是哪一种？男女之情么？可若我没记错，当年是那丫头的娘救了你，此后你便认其为主，一直跟在身边。传说火凤识主忠心不二，你既然在他娘面前现出真身，说明当时已将其认作最爱之人终生不渝，却何故再度易主，还对那丫头说出什么心里只有她一个的话呢？”
　　紫矅戏谑地看着凤林正在急遽变化的脸色，仍旧如连珠炮似的发问：“你现在这么紧张她，究竟是因为爱屋及乌，答应了她娘要好生照看，所以才会拼尽全力；还是因为你的确是被她吸引，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置也由她占据，因此才会紧张失措，而不是把她当作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如果我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怎会对她说出那些话来？！”凤林惊怒交加，狠狠剜他一眼，愤然吼道：“你以为任何人都像你一样，把‘喜欢’廉价地挂在嘴边，无论对着什么人都能讲出口么？！她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用不着别人置疑！我发誓要保护她，也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想要用那些陈年旧事来挑拨我们的关系，你还是省省心吧！”
　　紫矅心中一凛，既而笑了起来，颇有些抱歉和宽慰：“既然如此……”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身体也迅速紧绷了起来，天性的警觉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轰隆隆——”奇异的声音由远及近。
　　“糟了！”紫矅一把拽住濒临崩溃边缘的凤林，“快跑！”
　　说话间，天尽头乌云迅速笼罩整个苍野，隐有惊雷下击。
　　整座岛屿都颤抖起来，战栗不已。
　　“你给我放开……”被提着领子的凤林不甘心地挣扎着想要拣起跌落的晶石，嘴巴却在回头的刹那骇然张大——
　　十几丈高的滔天巨浪在他们身后呼拉拉扑了过来，宛如万匹怒马奔腾而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茂密的丛林倏忽间被湮灭在汹涌巨浪中，声音震耳欲聋。
　　风驰电掣，巨浪翻腾，声势惊天，整座岛屿竟然在转眼被狂风海浪吞没！
　　而下一秒，另外一波浪涛也如同天幕般朝他们头顶扑了过来！
　　“该死！！！”
　　已然无法逃脱，紫矅飞速扯下一根头发，立手成刀，在空中一划！
　　“开！”
　　就在那一瞬间，凤林感觉眼前忽然一黑，身体被一股莫名而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向下坠跌。

　　×××

　　“滴答，滴答……”
　　潮湿的气息弥漫。
　　“滴……滴答……”
　　清凉的细小水珠落在脸庞上，吟落缓缓张开眼睛。
　　入目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锺乳石，石头倒悬而下，水珠坠落，发出滴答之声。
　　这里似乎是个岩洞……背部冰凉的触感告诉她，她正躺在地上。
　　腿上沉甸甸的，坐起来一看，是霏砚。
　　吟落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脸道：“霏砚，醒醒！霏砚～”
　　怀中人儿轻轻哼了一声，睁开紧闭的双目。
　　“落姐姐……”
　　“嗯，霏砚，你觉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霏砚动了动，说：“没有。”

　　“落姐姐，我们这是在哪儿呀？师父他们呢？”他有些迷惘地看着四周，眼中渐渐浮出畏缩和忧惧。
　　吟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凤林和紫矅……应该没问题吧。
　　他们，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虽然这场意外让他们分开，但是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
　　“你还能走得动路么？”
　　“能。”
　　她握着他的手道：“那就好。这儿像是个山洞，我们向前走走看吧。”
　　霏砚点点头，用力地反握着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山洞弯弯曲曲，好象盘旋的蚯蚓，地下有浅浅的积水，洞壁布满青苔。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了多少圈，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可渐渐的，光线却越来越充足，脚下的路，由坑洼的积水变成了绯红色的光滑石子小道，岩壁也逐渐平整光洁，仿佛晶玉一般透亮，难道洞的尽头竟是露天的么？
　　他们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

　　忽然，前方光芒大亮，直耀得人双目生疼，吟落和霏砚反射性地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路已到尽头。前面是一片宽阔而封闭的空间。
　　清光闪烁，如同水晶般透明的洞顶和墙壁，像一面面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他们二人的身影。
　　地面中央一个巨大的雪白石环拔地而起，雕刻着古老而繁美的花纹，石环之上，竟赫然盛开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莲花！
　　那莲花在半空中盈盈而立，层层花瓣蓬勃地绽放，每一瓣都毫无保留地舒展着，美丽着，雪白晶莹，略带一点淡淡的绿意，焕发出霞光瑞气千万，淡雅的香味熏人欲醉。巨大的花瓣上，点缀着明亮的水珠，仿佛未擦干的泪痕。

　　没路了么？
　　吟落四下打量着周围景物，小心翼翼地弹了一下那仿佛透明的墙壁。
　　“叮——”的一声清音，吟落机警地闪身，掠开一些距离。
　　只见那被弹过的墙壁顷刻间竟碎成一片一片，将完整的影子割裂开来，折射着细碎而清冽的光芒，如同破了的镜子般，纷纷四散坠落，华丽得如同一场流星雨。然而片刻功夫，掉在地上的碎片迅速消失不见，墙壁却复如最初的模样，光滑晶莹，没有半点损坏的痕迹。
　　“好奇怪！”霏砚忍不住说，“传说中的破镜重圆也不过如此吧。”
　　吟落皱眉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现在该如何找寻出路。原本以为路之尽头会是另外一片天地异境，可没想到却是个封闭空间。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石环，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
　　指尖传来细腻而冰凉的触感，这石环仿佛美玉，却比美玉更多了一份流动的感觉。
　　不经意抬头，见那薄如蝉翼的花瓣深处，花心中有一簇银白色光芒忽隐忽现。
　　她心念一动，说道：“清莲，清莲，莲花开处，当有清水涟涟才对，可这诺大的石环之内却滴水未见，真是奇怪。不如，我们上去瞧个究竟如何！”
　　说着，便拉起霏砚的手，飞身向那摇曳盛开的莲花飞去。
　　就在他们踏上莲心的那一刹那，周围的墙壁忽然发出震天脆响，千万碎片凌厉地爆了开来，声音如同千万盏水晶器皿同时摔裂时发出的响声，异常华美惊心。
　　他们却并没有被碎片击中，因为那莲花深处淡然的光芒瞬间变亮，花瓣纷纷升起收拢，淡绿色光芒温柔地包绕。
　　下一刻，莲花隐去，一扇幻化之门缓缓打开。
　　果然！

　　×××

　　跨过那扇门，吟落和霏砚同时呆了呆，几乎忘记呼吸。
　　那景象，只能用卓绝透顶来形容。
　　美丽的月光下，一道飞泉从天而降，仿佛斑斓腾越的龙，绚烂奇特，瑰丽异常，最后汇聚成一潭深紫幽蓝的活跃水光。
　　那潭水，色泽浓丽，纯粹，稠密得如同胭脂蜜酒，与往日见到的截然不同。水雾弥漫间，寒意四射。
　　而水潭周围，红花铺陈，灼灼其彩仿似月下翩翩美人。

　　这水色，这景象……
　　吟落目光中隐约透出狂喜。
　　她迅速走了过去，手指轻轻一划，一串水珠凭空而起，自然成球，漂浮在她手心上方。轻轻合掌，握拳。再张开时，手里的潭水既不淌下，也不散开，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地团聚在手心，滚来滚去，如一颗活动的紫色珍珠。
　　“紫泉，竟然是紫泉！”吟落激动地连声叫道，“我们竟然真的找到了紫色泉隐！霏砚，快！赶快来啊！”
　　霏砚怔怔地看着那水潭，似乎还没明白过来。
　　吟落一个飞跃到他身旁，往前一推，道：“傻小子，还愣着干吗？！我们找了那么久，为的可就是这一刻！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能碰到功效绝高的紫泉！这可是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呀！赶快，下去泡泡！”
　　霏砚闻言，缓步走向潭边，伸出手，慢慢浸入水里。
　　水冰凉彻骨，冻得他一个寒颤。
　　可下一刻，一股奇怪的感觉顺着毛孔传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血脉筋骨开始游走。他的皮肤一下子变得愈发的白，而皮下血脉却异常清晰起来。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看吟落，她正专注地看着他的变化，似担心似开心。
　　于是他低低吸了口气，“扑通”一声，跃进寒潭。

　　粘稠的水包涌上来，寒意迅速渗透肌肤，霏砚又开始不断打战。细微的寒流阵阵游走于经脉间，初时还有些滞涩，很快便流畅起来，循环往复，速度加快。寒流过处，身体愈发温暖，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丹田聚集起来，如一团小小火球，上下跳跃。
　　恍然之中，那种似曾相识的召唤声再次响起，熟悉而又陌生。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竟显出了原形，于潭水间缓慢游动。

　　岸上的吟落惊喜地发现，化成龙形的霏砚颈间暗斑在逐渐缩小褪去，消失不见，而且身体也好像在慢慢增长增大。
　　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霏砚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体内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从沉睡中被陡然惊醒，将要冲破无形壁壳，冲破所有阻碍，爆发出来！他不安地扭动着身躯，有些急躁。
　　突然，痛感瞬息而至，又很快消逝，身子剧烈一抖，变得轻如羽毛，真气前所未有的充沛，他腾身而起，一种奇妙的快意感，传遍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吟落惊呼出声！
　　霏砚背上的白线在瞬间向下扩散，黑色纷纷淡去，化作一条耀目绚丽青光闪烁的矫龙！
　　暗蓝的天幕下，洁白的月光中，矫健的青龙腾空而起，龙鳞射出无数细小而璀璨的光芒，骄傲而华丽的身姿舒展已极！！
　　天地间相形黯然失色！！！

　　“啊——”他发自肺腑的一声长啸，响彻云霄。
　　“啊！飞龙在天！”吟落仰头望着那绝美的青龙，也发自肺腑喃喃道，“当真是脱胎换骨……”
　　没有人注意，碎了一潭的月光，清波正缓缓消失。

　　空中盘旋飞翔的霏砚终于微笑落地，长发在空展开，如最华美光亮的锦缎，月光下面颊似珍珠般闪着柔和明丽的光泽。漆黑的眼睛清亮透澈，比吟落见过的最纯净的泉水、最美丽的水晶还要动人。最最重要的是，他竟突然窜高了一个头还多！身姿挺拔，清灵俊秀，眉宇间神采飞扬，而姿态竟隐有几分吟落随意无拘的影子。
　　吟落惊讶得半晌都没合拢嘴巴。
　　好不习惯！
　　原来还不到她肩膀高的小萝卜头居然眨眼的功夫比她还高了！
　　原来可以随时低头训话，现在却需要仰视了。
　　她明知他比她大很多，不过是因为淤伤生长受限，可心中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差——
　　或许老鹰看到雏鹰长成，飞离旧巢寻觅新天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心情吧。
　　吟落忍不住□□一声。

　　霏砚见她神色变幻，紧张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太突然了，有些不大适应。”吟落眨眨眼睛，“没想到你伤好了，个子竟然长这么快。”
　　“怎么，你不高兴么？”霏砚摸了摸脑袋，笑道，“我可是希望自己能长得更快一些，这样才有能力保护你啊！”
　　吟落微微一笑：“不论如何，你旧疾总算根治，我也除去了一块心病。”
　　“落……姐姐，谢谢你！”他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抱入怀中，黑亮的眼睛在月光下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傻小子，谢什么，你只要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她拍拍他的背。

　　“呀！这泉隐枯了……”
　　泉水悄无声息地消失，诺大的深潭此刻连一滴水都不曾剩下。褪去水泽的潭底，岩石漆黑毕露。
　　“咦？那是什么？”霏砚飞身而下，在干枯的岩石上，捡起一滴如玉坠样静静躺着的东西，递给吟落。
　　吟落定睛细看，半晌道：“这应该是寒泉冰核，由潭底寒气滋养而生。你瞧，”她将那坠子样的寒核举起来，就着月光轻轻移动，“这泉潭凝核，似水却不流，似冰却不化，似玉却如寒潭水一样冰冷彻骨，里面还有一丝水线荡漾——水之精华都在这里了，十分珍贵。”
　　“原来如此。”霏砚点点头，忽地伸手从头上拔下两根青丝，慢慢捻着搓成一股，轻轻一穿，竟将那寒核串了起来，末端打了结，做成玉坠项链。
　　他走到吟落身后，将那链子轻轻戴在了吟落项间，亲昵的动作做得极其自然。
　　吟落觉得项间一沉一凉，那冰核已佩在胸前。她抬头看看他，似在询问。

　　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这是第一次，他不必仰望便可轻易捕捉认清她的眼神。
　　这样一个女子，以玉为骨，以月为魂，以花为情，以冰雪为精神，在他心中是那么的完美。他需要倾尽全力去仰望她，追逐她的脚步。
　　是的，以前的他，残缺而孱弱，想要疼惜她，却怕冒犯，想要保护她，却总是力不从心。即使带着最虔诚的心情去膜拜和跟随，亦是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和无助。
　　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蠢蠢欲动，却想不分明。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执起她的双手郑重道：“落姐姐，这一生霏砚会全力保护你！”
　　吟落见他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端严，少年青涩混合着一夜长大的成熟，明亮而纯净的眼睛不带一点尘埃，就那样真挚而诚恳地看着她，仿佛在诉说着内心深处的誓言，让她心底不由一动：“霏砚……”

---

作者有话要说：　　欧耶！又一枚美男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