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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回 自作自贱水里捞月 破罐破摔火中取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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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自作自贱水里捞月 破罐破摔火中取栗
框出冰镜明,掬起水中清,
篁径留残照,兰舟载满瑛,
促织吟徐静,长股唱弥凉,
入定蒲团镇,听禅百衲灵。
楼下,归来的竹君与秀梅耳语了几句,秀梅又与如菊简言两句就一起往外走。
边上的荣喜阿姆听着“喜丫头”、“贝梨”十分耳熟,就唤回如菊,问她何往?
如菊只得具实相告:说是贝梨陪着童强的母亲来了,怕惊动大家,故准备迎了她们回洞庭雅苑去……
荣喜阿姆还未开口,笑梅最是耳尖,听见“是童强的母亲来了”,满面堆笑就把秀梅招回,证实后,朝蒲宫英、如风、楠蓉她们道:“我们一起去迎一迎吧,哪有她老人家来了,我们都装聋作哑的道理?”
众人起身响应,荣喜阿姆自然跟着,春杏手忙脚乱地调度车子过来,贝梨的电话也到了……
先来了一辆车,刘雪她们怕挤不下,于是与娇娇几个都骑了自行车出去,百合这才发觉明仁不见了,所以慌忙给他打电话。
明仁有些沮丧地出现了,百合见就剩一辆自行车了,就要明仁骑车载着她。
百合搭上明仁的车摇摇晃晃地远去,黄蕙收了茶具下来,正遇见夏莲。
夏莲见她演出服都没换,赶紧让她换衣服去了,黄蕙便往聚福楼而来。
冬梅她们换好衣服正从楼上下来,她垂首就让在楼梯边。
冬梅见她今天华彩照人、技压群芳,又想起野鹤法师关照过自己,说这些学徒里头,唯有这黄蕙真心向佛,又内含禅慧,将来必能辅佐自己……本来自己对这黄蕙即妒且恨,此刻不知怎地,倒生出几分敬佩,于是向来死板的脸上给了黄蕙一丝赞许的微笑……
园门口,喜丫头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同行的除了贝梨、童貅,还有全贵的老婆巧丫头,后面一辆车里便是心思缜密的华荣加派来两名女护卫,其中一位,明仁他们都认识,便是穆兰。
喜丫头、巧丫头都穿着新做的碎花蓝布衬衫,头上都挽着油光光的发髻,也无需人扶,只是喜丫头放着一双天足,巧丫头却收得一对小脚,两人一迈一摇,一快一慢,总有些不协调。
秀梅、如菊连声叫着“姐姐”,与众人赶紧上前。
毕竟上了岁数,两位眼前只见一片花花绿绿的如彩蝶、丽鸟般蜂拥而至的佳丽,也分不清谁是谁?
贝梨免不得上前一一介绍,又着重在于笑梅、蒲宫英、荣喜阿姆、如风、楠蓉、戴茯苓几位,喜丫头不卑不亢,巧丫头却有些羞臊咋舌,往喜丫头背后躲着,拉住如菊的手不放,众人又重新坐车进了园子。
正当黄昏时分,赤红的一团火红景致。
车子直接到了聚福楼门口,春杏领着冬梅、夏莲、蔡大厨和内园员工们都列队迎候,鼓掌将她们迎了进去。
喜丫头、巧丫头见楼上楼下已经灯火如炬,璀璨星光的一片了,晃得双目晕眩,便都止住了脚步。
笑梅、蒲宫英扶着荣喜阿姆,秀梅、贝梨扶着喜丫头,青松、如菊扶着巧丫头一起坐定,比中午又多了一桌,秀梅关照冬梅让白藿安排童强、华荣派来的护卫吃饭住宿。
晚上由蔡大厨主勺上的都是喜庆佳肴,主要的八道菜品是:
果实累累桃正红,
百子千孙齐声颂,
寿比南山连理枝,
福如东海绵延荣,
鸾凤合鸣观音柳,
金声玉振罗汉松,
团团圆圆满庭芳,
高山流水情义浓。
喜丫头、巧丫头眼见着豪奢气派,周围又是文雅人士,也不好乱下筷,都由秀梅、如菊布些菜尝上一口便罢。
巧丫头看着中间的寿桃做得红彤彤喜庆又逼真,想起了陈年往事,对秀梅道:“当年,你母亲手巧,教着我们做这做那,光点心不下几十种,如今年轻人现成吃惯了那些洋快餐,也没人愿意动手去做这些讨巧的玩意儿了……”
喜丫头听她一连串报了许多点心种类,笑着补充道:“还有你最拿手的巧花儿,那模具还在吗?往年,你老做那些花样繁多的巧花儿,这孩子们把玩了半天,还舍不得吃呢。”
巧丫头笑道:“现在孩子吃的东西太多太精,连进口的都吃腻了,谁还爱吃这个?”
说到喜丫头的孙子童貅,今日数他最为老实,在肖百联身旁只听不说,不小心眼睛扫到芝芝她们身上,也立即收回……
贝梨由周思芫陪着来敬酒,见自己儿子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人在低谷,不由不反思:这童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闯祸坯子,自己与童强怕是再也拘他不住了,一旦进了那种混日子的雉野大学之类,早晚再会闯出滔天大祸来的……
贝梨心事沉重地回到自己座上,想起周思芫蛊惑她,说是出国游学要从娃娃抓起,不能输在子孙后代与国际接轨的起跑线上……并且允诺帮她通路子,可童强私下却关照过她,华荣这对夫妻胆子太大,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有诸多不妥。
过了几天,贝梨私下里见了秀梅与青松,谈起童貅要出国的事,青松便想起单湖舟有好友及业务在基巴达国,经常送人出去。
青松也是难得开口求着单湖舟,单湖舟自然满口答应,不久童貅果然收到一份基巴达国著名的阿扎里高等学府的录取通知书……可即便买了单湖舟的面子,学费依旧昂贵不菲,贝梨实不在乎开销,便一门心思准备秋后送童貅留学去。
当晚,笑梅催着秀梅陪两位大姐回去早些安歇,自己和蒲宫英都宿在百福园,其他的,诸如严莉母女、如风一家、贝梨母子也各自投宿在以往住惯了的别墅楼里。
喜丫头、巧丫头就宿在秀梅家中,秀梅与她们俩一直唠到深夜过后才睡下。
第二天,笑梅、蒲宫英夫妻、如风由白曼君夫妻陪同要继续往南方考察,除了几位老人,众人都去飞机场送行,芝芝仍旧留在百福园,胡苹回了观岛国际。
几天一过,秀梅便寻思着好好替喜丫头、巧丫头办一次接风喜宴,与春杏、冬梅一商量,便觉着除茶艺表演,加些舞蹈、歌唱更佳。
秀梅又提起冬梅的孔雀舞、千手观音舞,冬梅道:“孔雀舞倒是伸手就来,这《盛世牵手》得演习一阵子,配合娴熟了才好看。”
秀梅表示也不急,让她组织人员多加演练。
冬梅便重新召集几位姐妹,由于少了强薇、蓝蓝,便补上黄蕙、卢花。
一周又过去了,来了台风,天气也凉快多了。
冬梅将《盛世牵手》操练了三次,就与秀梅汇报告成,因冬梅瘦小,领舞时遮挡不住队伍,便将领舞者换成了身体丰满些又不失灵巧的黄蕙,众人皆感意外,黄蕙更是内心感动,从此便将冬梅看做引路人,倾心跟着冬梅学艺问道,冬梅亦俨然以她的师傅自居,百福源里有人编词道:
春杏瞎动心,白藿劈腿忙;
小红做煞死,石榴爱活络;
夏莲馋懒散,春花捣蛋鬼;
冬梅假正经,黄蕙真寿头。
说的就是这几对相依相随、貌似师徒的小姊妹。
却说明仁那天与黄蕙一句话也没说成,自然心有不甘,这天晚饭后,秀梅与喜丫头、巧丫头在福云庵听两位法师讲经说道,自己在同福里与娇娇、芝芝还有临时住过来的水仙打牌,打了一半,刘雪来了,明仁便让了出来。
楼下有风,远远传来蛙鸣虫唱。
明仁一路出来,半途中端端正正来了一人影,近了一看,欣喜若狂,正是黄蕙,有《蕙兰芳引》形容此时的黄蕙道:
巫梦一别,镜花碎,雨收云敛。腻水浸婵娟,花影玉人泡幻。倦嘻厌俏,渐入静,坐怀不乱。夜夜勤拂拭,枕上斑痕湔浣。
足赤难寻,瑕出白璧,不尽哀怨。有幸伺金身,浪漫涅槃甜淡。残香赴鼎,素颜无掩。蕙自芳,情寄满天霞卷。
两边乌团团的树林里似乎要窜出些鬼魅来,随时随地要揭穿她们的真面目,于是,两人不由自主就往明月高悬的旺福旧舍前池塘而来。
小红回家待产去了,小红妈不在。
月的倒影浮在池水中央,泛着亮丽的白光,而天上的月有时候却调皮地在云里躲起了猫猫,偶尔还有几颗星星跳跳闪闪,与池塘里月与水的光影捉着迷藏……
近岸处影影绰绰有些黝黑的小影子,等一靠近,马上就有跳开的、有跃走的……
菏叶、池水都逐次被惊着波动,在月光映衬下,雪白的莲花更加夺目,有的娇娇羞羞,有的相依相偎,有的躲躲闪闪,有的醉醉眠眠……
水面下也有魅影儿游来晃去,不时将池面上的圆月破碎、聚合、再分离、再团圆……
这月儿或许又调皮地跳进了农舍前的水缸,或许还会跳进水盆、海碗,直到她害羞地躲进了云朵里,这潭水即刻被黑暗笼罩,成了一潭死水……
明仁晚上喝了些杨梅烧酒,此时一冲动,便把黄蕙一揽入怀,抚摸起来,果然冰肌雪肤……可片刻之后,明仁并未感觉到柔软的依偎和轻轻的呻吟,有的只是僵直和冰冷,还有淡淡的檀香。
明仁望着月光儿慈悲地贴在黄蕙微微昂起的那张脸颊上,成了银盘玉面,自己灵魂里的龌龊就像是打扰宁静与美丽的一阵狂沙,被沙尘迷蒙的是一块渐渐被镂去瑕疵的美玉。
明仁抽回自渐形秽的手,黄蕙这才恢复了生命的迹象,双手合十仰天望着这重新出现的月光拜了拜,明仁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她拜什么……
黄蕙并未理会,许久,她才喃喃而又真诚地说了声:“虽然我一贫如洗,没想到我至少还拥有月光……”
明仁此刻恨不得剁了那只刚才还摸索过她的脏手,歉意、悔恨都纠结在明仁的心头……
明仁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她手腕深处隐约有斑痕,忙夺了她的一双手腕撩起袖管来看,都似有烟头烫过的痕迹。
原来黄蕙在昌盛国际和史铎相处的日子里未免学了抽烟、酗酒、赌钱等许多坏习惯,怕带进百福园来,所以每犯一次,便用香棒烟头深深地烫一次……
黄蕙见明仁眼里满是月光般的晶莹透亮,很是欣慰……自己已把那位俗家弟子丁香送去客房,也不能过久干耗着,轻轻抽回伤痕累累的双手,用袖管遮蔽严实,同样的语调回道:“走吧,巡逻的该来了。”
两人回到大路上,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然后就是银铃般的招呼声传来。
今晚当班的是奎花香这个班,她和另一位保安牵着那头已经长大成熟的狼狗快步跟了上来,说来也怪,每次见了明仁都要叫唤两声的这条狗今天见他与黄蕙在一起,却没了声息,摇着尾巴看了他们一眼,礼让一旁去了。
奎花香因强薇的失踪也是有一阵子做了闷葫芦,今天又起了爽朗的性子,双方就多聊了几句。
奎花香想起了件事来,道:“昨天你们家那两位老太太特意过来蒸了许多大馒头,又熬了许多新收的大麦粥,太好吃了,特别是那萝卜丝馒头,像极了我们北方的口味,我本来以为你们南方都是小家子气的小馒头,没想到农村里也有这般过瘾的大馒头,还有那熬的粥也是又凝又香的……”
喜丫头、巧丫头最是古道热肠,几天前,巧丫头的老公全贵特意让人送了一批家乡的土特产上来,两人每天闲着也难受,就做起点心熬起了粥……
奎花香又道:“莲莲姐和绿萝姐都来了兴致,连紫薇、石榴她们也蠢蠢欲动,都说这两位老人还会许多花样的点心,最好聚在一起学到手,顺便解解馋……”
明仁笑道:“最好再赶个庙会,大闹它两三天?”
奎花香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学会了,将来也是一种谋生手段不是?最不济,做给自家人吃也好,如今外面传闻都是什么地沟油、大兴货、添加剂……问题食品一大堆呢,吓都要吓死,也没人管……”
另一位保安在旁冷笑道:“不管还好,一管,不是敲诈勒索,便是要出人命,前几天镇上城管、工商联合执法不是还弄了几个伤者在医院里?石榴她母亲摆个茶叶蛋摊子,跑得急了点,腿都摔伤了,躺床上呢……”
明仁收了笑容,道:“唉,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是穷,谁也不愿摆个小摊小贩,又不长脸,可是那里面也有许多假冒的、偷逃税的,就像几个小区里翻垃圾桶的老人,她们一月退休工资比你们上班的还高,可还是……看看都恶心,白藿她家楼下就有这种垃圾里淘金的人家,前一阵天大热,一阵阵恶臭泛上来……”
这一路,只有黄蕙慢慢跟着一言不发。
奎花香见自己光顾瞎聊,连巡逻路线都出了偏差,就折返从花房东边那条小道往后面去了。
明仁与黄蕙进了福云庵边门。
秀梅她们正挤在东屋里说话,只听闲云法师道:“……智心毕竟威望不够,所以上面还是决定由和合大师来兼任主持,让智心管些具体事务,再磨练磨练。”
喜丫头道:“多少年没去逛过了宝玉寺了,这回一定要去烧香还愿,还有你们明天要住过去的那黛玉庵也一并要去,巧丫头最是阿弥陀佛吃斋念经向善的人了。”
野鹤法师道:“那是最好,我们就此结了善缘了,明天我和闲云法师就住过去,也是受了化谷大师的邀请,和弟子梦觉,就是刚才那个丁香,一齐准备去贺她做主持的升座仪式,到了那天,请你们几位施主务必一定过来结结缘。”
明仁和黄蕙此时到了门口,慈眉善目的几双眼睛一齐向外望来,明仁他俩赶紧低眉问了好,冬梅和戴茯苓也从西屋里听着声出来。
冬梅见黄蕙送了丁香许久才回来,便支使她去后面将放凉的雪莲银耳羹盛来与众人吃,自己赶紧要给明仁沏茶。
明仁见东屋小也挤不下这么多人,就往西屋里去坐坐,冬梅端了杯俗茶跟了过来,道:“一股酒味儿,也不怕冲了她们两位法师,幸亏这屋里没供着佛,真是罪过罪过,赶紧喝两口茶漱漱口。”
明仁漱口完毕,再往桌上一看,桌上那个大号杯子不用说是戴茯苓随身携带过来的,她是喜欢豪饮的。
再看自己手中,与桌上那个小杯子却是一模一样的,都是梅花图案,这些唯供冬梅、秀梅两人使用,明仁笑道:“别拿错了杯子,待会儿我一走,姑妈和你又嫌我用过的杯子有味儿。”
冬梅白他一眼,道:“别不识好人心,不喝就放着,还是你上几次来喝过的那个,怎么会搞错,和我那个是一对儿……”说到此处,冬梅的脸无缘无故地红了,连看都不敢看明仁一眼。
明仁向来不敢对冬梅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并未浮想联翩,只是仔细再看了看杯子,果然在梅花的颜色上找出了差异,姑妈用的杯子上梅花地颜色是粉红的,而自己与冬梅杯子上梅花颜色是嫩黄的……
冬梅取出小刀削起一只本地新上市的嫩梨来,削着削着,明仁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来,发现冬梅居然不时地抬眼望一望自己……
就在她刚削完的那一刻,东屋里的贝梨和戴茯苓过来了,贝梨这几天得了童貅出国留学的准信儿正兴高采烈的,一边放松了童貅,一边刻意地陪着两位老人往百福园里跑,一下成了孝顺的媳妇儿,把两位老人乐得合不拢嘴。
冬梅只能将削好的雅梨儿递与戴茯苓,戴茯苓却要贝梨吃,笑道:“你儿子远渡重洋,可不是你该吃个梨么?”
贝梨接了梨在手,小口尝了,果然又甜又嫩又水,连啃几口,这才想起不知童貅回来与否?打电话一问,童貅早已回来,这才放心把梨吃完。
冬梅又削了两个,戴茯苓内火重,也不客气,一口气又吃了一个,明仁口渴,也取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戴茯苓便问起冬梅、明仁给两位老人接风的事,贝梨一旁恭恭敬敬地听着,冬梅便把客人名单默背了一通,明仁不由佩服,只是念到姜夫人的名字,戴茯苓道:“也别去打扰她了,几次三番说好都不来,去请她也是件麻烦事……”
没想到贝梨却插话了,道:“这事不能马虎,还推托不得,老姜与我父亲有知遇之恩,不是他一句‘北方人耿直、忠诚’,我父亲那一批人哪得快速提拔?又哪来童强今天的美好前程?前几天我特意去拜访过她们夫妇,姜夫人再三关照,老姜不便出面,她必亲自来给我婆婆她接风洗尘,不是秀梅嬢嬢有准备,她还要自掏腰包呢,我能拂了她的好意?”
戴茯苓听了这话,未免有些醋意,道:“这倒也是,如今谁不对你老父亲与你丈夫高看一眼,连笑梅、小蒲走的时候也再三关照了要隆重招待两位老人,姜夫人和我又是闲赋在家的人,能不到场么?”
贝梨换了从前必然诚惶诚恐,现在却辨不出味来,勉强谦逊道:“全仗姜夫人与大姐的关照了,我婆婆她们是农村妇女,见的世面不多,有不到处,也要请大姐们多多包涵。”
黄蕙进来送点心,戴茯苓、贝梨、冬梅都道吃不下了,明仁怕她白跑一次,硬撑吃了一碗,黄蕙高高兴兴地去了东屋……
明仁送了两位老人与秀梅回了洞庭雅苑,秀梅安顿了两位老人,进了明仁房间,问了几句,明仁便把与娇娇她们玩牌,半途出来遇着黄蕙、奎花香的事含糊说了。
秀梅听完,道:“小奎说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冬梅也跟我汇报了,那个挑头的夏莲、绿萝还要当面瞒我,不过,巧丫头知道了还挺高兴,说要把这些点心回忆出来,教会了年轻人,我想了想,也好,接着金秋时节,那个老单、尤榆安排的会务一个接一个呢,先抽空弄一个点心展示会让员工们轻松轻松……就安排在与喜丫头她们接风后吧……也让年轻人回味回味我们小时候逛庙会的感觉。”秀梅凝视了明仁片刻,又道:“黄蕙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么不堪,连冬梅对她的看法也有所转变,我也反省自己:一个人许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只要知错就改,就能重新赢得做人的尊严,不是?”
明仁感激地点点头。
秀梅今天似乎唠叨得刹不住,继续说:“我倒担心的你弟弟与那个小童,两人这阵子又混到了一块儿玩疯了,贝梨也管不了了,你那个弟弟被你父母惯得……我真怕早晚要出事,我打电话请他这次也来,还躲着我,支支吾吾的。”
明仁想起刚才在福云庵冬梅说起这次安排百福源员工体检,秀梅的尿液化验有隐血,也有个似囊肿似结石的小东西,便提醒她进一步检查,秀梅道:“就是囊肿、结石之类了,这都是早年前憋尿作下的病,你知道,我向来有洁癖,水也喝得少,过去那些厕所不干不净,一忍忍半天,唉,回想起还是苗老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白开水便是廉价的健康药,及时排泄便是排毒的最佳良方’有道理啊,现在开始,我多喝水,多排毒。”于是各自睡去。
秀梅请客倒是高低贵贱老少无欺,把当年与喜丫头见过面的老邻居、老街坊也请了好几位,就是不请蔡大厨家里的那位“雌老虎”和白泩、白飏兄弟,留着她们生闷气去。
得了邀请函,把个阿金嫂兴奋得逢人便说,好像高级领导人要亲自接见她似的,上窜下跳的。
那竹君、王娜妮也在邀请名单里,只是听见姜夫人必来,竹君自己总觉着别扭,便拉上李兼仁作陪,让龚勉开了车去观莲湖散心,顺便去签订购房协议之类,走之前,特地来拜访喜丫头、巧丫头,又送了不少贵重礼物,只能随她去了;而王娜妮本就不大回来,巧了,步芍药又派她去香岛办事,也是礼到人不到了。
这石船镇向来是:丑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消息一出,秀梅的电话便不断,头一个便是秦羽的电话,硬塞来新提的办公室副主任曹秀秋做代表,更奇怪的是明义也来电,非说受吴良信之托让蓝蓝来观摩点心制作,以便将来在青年中推广传统手艺……如此只得又增加了几位。
定的日子是周六,姜夫人怕白天来又是劳师动众,隔天晚饭前,便有些不自在起来,突然通知戴茯苓:要与她在福梅院里暂住一晚。
秀梅得了信儿,赶紧通知了相关人等。
明仁下了班来百福园,从停车场来到园门口,就见警卫室门口侧身站着穆兰,离着好几步远,便笑着打招呼,道:“这么早就过来,怎样,再找春杏比试比试网球?”
那身着军官服的女孩一愣,转过身来,明仁这才看清,这女子与穆兰虽然留着齐刷刷短发、脸型、身材一致,可到底有些两样,只见她杏眼传情,细眉弯月,桃艳玉颊,笑露皓齿,糯糯地道:“你可是明仁了,早听我妹妹说起过你,可惜上次我没过来。”
她见一脸懵懂娃娃像的明仁,倒觉着可爱,补充道:“我和穆兰是姐妹,你上次见的那位是我妹妹叫穆兰,我是她姐姐,叫穆棉,原来在机要室,临时调来负责保卫工作,这次受了老华、周大姐的安排过来看看,我妹妹马上就到了,你可登记一下吧。”
明仁这才恍然大悟,于是按规矩在一本专门的本子上登记了名字,见上面已有签名:楠蓉、若兰、安月季、步芍药、牟姽婳等人。
明仁来到聚福楼,果然全都在,戴茯苓边上多了一位女子,那便是最近常来看望秀梅与戴茯苓的许鸢花。
明仁对她突然与自己姑妈和戴大姐亲热起来觉着百思不解,直到后来她买下二期的一套房子,这才明白其中奥妙。
原来,这王昌与前妻离婚时,为了大儿子,已经分了他一套新的房产和大半积蓄,现在与许鸢花生的小儿子年龄也渐渐大了,许鸢花难免要考虑这亲生儿子的未来,可许鸢花自己大手大脚惯了,也逼不出王昌多少私房钱了,而且住的还是供应局福利分房时的房子,现在看着也老旧了,只得动起当初王昌背地里在白氏兄弟的巨德龙公司里参股股份的主意,就要把这些股份全部卖还与白飏他们,得了钱好为自己的儿子买套像样的别墅。
王昌见白氏兄弟俩的生意蒸蒸日上,分红肥厚,哪里肯依?说到最后,两人龃龉相向,关系急剧恶化,许鸢花只得装了个可怜之相往秀梅、戴茯苓这儿跑。
戴茯苓也是得了王国的嘱托,勉强出面与她们夫妻调解,促其和好,秀梅呢?看在老姐妹的份上,让她混迹在福梅院里太平一阵子,于是就得了这次的邀请。
众人匆匆吃完饭,除了几位老人,一起到福屏峰报福池前等候。
不久,玫瑰、水仙陪着姜夫人缓步步入大开的正门,跟过来的便是华荣特意安排的穆棉、穆兰两位,姐妹俩刚到了门口,周思芫板着脸挥着手让她俩止步,这时电动门缓缓地关闭了,将她们隔在了门外。
一年未见,姜夫人似苍老了了十年,背更驼、嘴更歪、眼更斜,见已经惊动了不少人便有些不悦之色,再仔细一看,迎接的这些人还算与自己贴心,便放下心来,神态也安详起来。
明仁陪在她不远处,总觉着她笑眯眯地斜眼盯着自己,浑身有些不自然,偏偏她还向秀梅问起自己,也不好后撤,倒是便宜了水仙,本来由她扶着的,为了方便姜夫人问话,就将姜夫人那只树皮疙瘩似的胳膊交到明仁手中,这姜夫人不住夸他文思敏捷、文采好,又问他的书法有无长进?
明仁羞愧应付着,眼睛却往一向不爱唠叨、早走了前头去的玫瑰背影瞟着,寻思她最近又购置了一架世界顶级名琴,昨天把那架淘汰下来的名琴运进了聚福楼,替代了以前那架旧钢琴,不知她明天会如何一展身手?
秀梅也在观察这特立独行的玫瑰,见她身形毫无变化,便惋惜她与贾桦都上了年纪,恐怕再要得个一男半女也难……
正在无聊瞎想之际,姜夫人突然关心起百合来,而最近,百合正利用放假时间在家闭门攻读,似乎有意要与明仁疏远……姜夫人却将百合的情况细细问来,明仁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了。
秀梅见明仁有些麻木迟钝,帮着对付了几句,再看后面,水仙、娇娇那几个调皮鬼都落到了队尾,若隐若现的,就朝身后的若兰使使眼色,若兰自以为该轮到由自己陪伴了,就笑吟吟上前要与姜夫人攀谈。
谁知姜夫人却将眉来一收,脸皮紧绷,严肃地对若兰道:“等会儿,你与小辛、小贝到福梅院来一下……”
说完,姜夫人下到湖岸旁去看她题词的那块福海石,若兰心中泛起波澜,哪再有与她们一般心思远眺落日晚霞?
但晚霞如赴约后热辣的少女款款别去,她抖开一匹如血似火的茜红绸缎,浪漫地舒展、舒展……最灿烂时,又如同一头赴汤蹈火的涅槃凤凰在天际重生……
聚福楼前,荣喜阿姆领着喜丫头、巧丫头等不及了,踩着湖光水色迎来,姜夫人眯缝起眼睛侧看,头一个认出荣喜阿姆,抢着伸一只手来握,又接着认出巧丫头,也伸了另一只手握住,只是有些冷落了喜丫头,众人纳罕。
戴大姐小声问巧丫头道:“哎,您怎么认识姜姐姐?”
巧丫头腼腆不敢开口,秀梅替巧丫头道:“我姐夫全贵调任过姜夫人家乡的乡长,几年前,老姜他们回去考察,发现蓝天白云、清山绿水的家乡竟然成了烟囱林立、黑水横流的秃岭荒山,可不把刚刚接任的全贵给狠狠批了一通?还算好,知错就改,迁走了大批工厂,剩下的企业都限制在开发区一小片地方,这次老姜退下来回去看了,还算满意……姜夫人,我没说错吧?”
姜夫人神情肃穆,侧眼对边上的秀梅、若兰道:“发展、发展,盲目发展,就代表老百姓利益了?把当年老姜转告的郑老爷子、辛老和董老这三个代表人物的重要讲话全忘了?还自诩为磐石,我看是‘介于石,不中正’!”
众人见她突然训话,语焉不详,连向来聪慧的秀梅、楠蓉都一知半解,一时都紧张起来,荣喜阿姆、巧丫头也觉手心发凉,额头出汗了,若兰更是不由自主往后缩去……
姜夫人在戴茯苓的提醒下,才想起喜丫头是童强的母亲,又去与她握手招呼,没想一握却是凉凉的,忙露出暖暖的笑容,解释道:“老姐妹们,你们可别紧张……我们如今退下来啰,不该管事了,不过就这么一说,与你们何干呢。”
喜丫头还是满头是汗,舌头也僵着,姜夫人知她老农出身,多说无益,转眼见那个大大的“福”字石垒在岸边,深情地望了一眼。
众人送她到福梅院门口,姜夫人让众人散去,只与戴茯苓、若兰、贝梨、楠蓉四个进门去了。
荣喜阿姆最喜与积古的老人闲谈,也不放喜丫头、巧丫头回去,非要她们临时住进福满堂的空房,让春花准备去了,其他众人各回归处:牟姽婳、步芍药去往文鸟楼,许鸢花今晚住不得福梅院了,陪周思芫去了鹧鸪楼……
经过园门口,周思芫特意关照穆棉姐妹两个轮流与看园子的保安晚上巡逻,把这俩姐妹折腾得整宿不得安宁。
许鸢花几乎落了单,许多以前勾肩搭背的姐妹们早就不耐烦理她了,此刻也有大嫂戴茯苓那种人走茶凉、形只影单的感觉了。她知道周思芫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两人又常在竹君的小红楼里凑巧相逢,早是趣味相投的姐妹了,恨不能吮疽舐痔去巴结巴结,今晚怎能不把握好这良机?就试探着邀她趁夜色一起出去逛逛。
周思芫受邀后,欣然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地来到白氏兄弟俩新开的巨德龙娱乐中心。
白泩见他弟弟白飏即贪又色还蠢,也不敢把公司主营业务给他管,只移交了部分业务让他管,把他当高级马仔似的,东差西遣。
白泩见三镇交界处新开了两个批发市场生意兴隆,便想欺行霸市,支使白飏弄了批小兄弟三天两头去捣乱,没想与刘阿强手下阿三、邱葑一帮人大打出手,开始也没人管,可伤了许多人后,就是这位周思芫拉了竹君、史铎来说和了,只得半途而废,白飏累死累活地空忙一场。
这白飏最近专门勾搭了几位有钱的半老徐娘,还趁空揩陪伺小姐的油,因此上每日忙得团团转,常常哈欠连天、萎靡不振。正巧,一位乌发碧眼的西北姑娘叫海娜古丽和她的本土外转洋籍的老板马霏找上门来。
要说这海娜古丽的母亲乃是赖菖馨她们的街坊,支援边疆后就嫁在当地,生出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
而这马霏是专做金三角牌的秘制胶囊或药粉,食用后精力倍增,精神焕发如伟哥、虎哥、豹哥,只是配方保密,个别单传,一时也申请不到生产许可证,用友情价批发给白飏许多,白飏把一部分自己享用,一部分私下在巨德龙及周边几家娱乐场所熟客间零售,赚些外快。
今晚,白飏一见许鸢花上门,还有周思芫这位贵人,赶紧让他得力助手倪楸给周思芫安排,自己搂着许鸢花,成双作对地往包房里喝起洋酒来,等着情热入港,好往楼上隐秘房间,温习素女秘授的阴阳大法。
这白飏又摸黑在许鸢花与自己的酒里各下了些颤娇迷情、延时钢猛的秘药,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又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直到他玉山倾倒,枕席间一片狼藉才躺下,就有气无力地商量起图财的勾当。
许鸢花无比感激道:“还是秀梅姐姐念旧情,与若兰姐好说歹说,那一套房子终于答应下来了,还是二期的留存房,一年前的老价钱,真划算……史金花那个抠逼真不是个东西,花了我的钱也不老少,让她江东区弄套别墅,居然推荐我一套原价房,一丝优惠也无,还说抢手货,那价钱真真吓死人……那对狗男女早忘了,早先想热脸去贴笑梅、金桂她们的冷屁股,是谁给穿针引线帮的忙?”
白飏听着许鸢花开口闭口夸奖秀梅,实际是先前自己听了许鸢花要买洞庭雅苑的房子,托了老友李兼仁才迅速办成的,这若兰暗自留存的人情房子把秀梅也瞒得水桶一般,如果换了原先,他好大喜功地就坦白交代了,可李兼仁再三关照过自己,这回千万别往外提他的功劳……于是怀着鬼胎安慰她道:“总是锦上添花的多,雪里送炭的少,这房子到手了,首付款可凑够了?”
许鸢花听着“钱”字开始心烦,又想起王昌现在的没落与抠门……只是这次竹君、周思芫她们集资在观莲湖投房产,她也投了两套,把私房钱都投了进去,这隐秘事别说王昌,连白飏都被她瞒着,在敛财事务上,许鸢花是只进不出的,现在假装与白飏商量着借钱。
白飏重提精神,帮着许鸢花一通谋划,道:“这房子不如写我名字,你那孩子到了十八岁再还给他,这样还瞒了老王,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闹起离婚来,他分不得你这套,你还能分了他那些房产,而且那老家伙必有隐匿的财产和见不得人的把柄,我可知道至少他与他厂里那位突击提拔的女干部还有一腿,你把这份钱先转移了,哭哭穷,再闹一闹,说不准还能捞上一笔外快……”
许鸢花一听,这洞庭雅苑的房子要写白飏的名字,总是心里发慌,白飏又是赌神发咒,又是要立欠条字据让她放一万个心……白飏见她警惕,一时难以得逞,三角眼一转,起床取出藏着的那宝贝白粉,分了两份,要许鸢花一起嗨一嗨。
许鸢花以前也被他哄动吸过两次,今天脑子还算清醒,便推三阻四起来。
白飏道:“怕什么?少吸点怎么会上瘾?有我这条进货渠道,又不是吸不起,比你去做美容、削肥抽脂的大笔投入,这可是廉价的减肥特效药,好妹妹,来,吸了它……”
许鸢花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家里那个老厌物无能透顶,难得应付一回,还要她做足恶心泛呕的下流动作……唉,面对眼前这位又温柔又懂经的白条条中年汉子,既然裤带子都松了,哪里还有堵得住的嘴?只取了一份少的吸食起来。
白飏趁机给她描绘起他俩未来的神话世界里,天马行云过着虚拟天堂般的美好生活,又透露些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只把她哄得面红耳赤、惊心动魄……
再说周思芫与那个倪楸也是情投意合,亲热过后,便要给见面礼,那倪楸笑道:“姐姐,你也忘了,头回已经给过见面礼了……只愿你常来,我喜欢也来不及。”
周思芫见他脸上、身上还有几处微微淤青,爱抚着问他来由,倪楸道是被邱葑他们打的,周思芫也不做细想,道:“呦,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人是阿强、阿三的手下,都得听我的,几时让他来给你赔罪。”
倪楸一听有戏,在周思芫瘪塌的胸前乱蹭,道:“姐姐神通广大,索性把那两个批发市场交给小弟我来管理,也好反过来孝敬孝敬姐姐……”
周思芫这才知自己失言了,推开他的手,思忖道:自己的丈夫马上就要高升,再三嘱咐自己收手,于是自己才断了与阿强他们的运输生意,把积攒下的部分资金租下了这两块地皮搞批发市场,交于阿强他们打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打起这两处的主意,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周思芫见倪楸鬼促促地又取了两小包东西出来哄她提神醒脑,立马头脑清醒地站起来,取了衣服来穿,厉色喝道:“这是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入了你们的道儿?”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钱丢给他,道:“给你买衣服的。”穿戴整齐后就往外走。
这倪楸赶紧拦到她前头,苦苦解释道:“姐姐,你误会了,我真心与你交朋友,可不敢害你……”
“害我?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别说断你手、断你脚,就是要你的命,都不带有人来问的,你在我面前可别耍心眼!”
见这倪楸果真怕得罪自己,在空调风下瑟瑟发抖,这才缓和着在他脸上轻轻怕打两下,道:“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可不是小年轻了,真心与我交朋友?可以,不过,别上这儿来,以后我约你出去,跟着我,有合适的生意自然会挑挑你。”说完,就往外走,倪楸赶紧穿上外衣,追了她出来。
周思芫取出电话一听,许鸢花那头都关了机,嘴里嘀咕一句:“这个没头脑。”
倪楸就要开车送她,两人正说话间,白泩陪着竺罡、史铎还有春绿集团年轻有为的保安部经理牛榔等几位熟客进来,周思芫赶紧侧身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竺罡趔趄着迎上前来,周思芫见他又是醉醺醺过了头,伸手指与他碰了碰算是握过,与别人只挥挥手,转身走了。
周思芫被倪楸送回百福源已近深夜,披星戴月地赶到园子的警卫室,见穆兰独自与一个保安坐着,便问她姐姐去了何处,那穆兰早就看不惯她的做派,冷冰冰道:“巡逻去了,您不放心可以跟进去看看嘛。”
周思芫向来看惯了致敬的笑容,见穆兰冷艳如霜,一副“心头洁白天真,胸中坦率无瑕”的面孔直刺自己的心房,便恶狠狠道:“见了客人敬礼都忘了?你们算不算军人?坐在里面闲聊,难道这是我们部队上的规矩么?”
这下倒把那个保安唬得站起来,立到了门外一动不动站着去。
那穆兰索性侧脸坐着,也不吭气,这周思芫刚想与她计较,穆棉和百福园里的保安果真巡逻完出来,见了周思芫敬了个礼,赔笑道:“周大姐这么晚了还来查岗啊……”
“少拍马屁,算我当年瞎了眼,引狼入室,没想到现在连这小狼羔子都给我气受……你升了职,腰板硬了不是?”
穆棉还要妩颜媚语地解释,穆兰腾地站了起来,道:“姐姐,有些骨气好不好,她又不是我们上司和军人,凭什么向她行军礼?再说我们拿的是国家俸禄,做事问心无愧,又不是她家的私人保镖……”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穆棉推了她妹妹进去,自己“大姐长”、“大姐短”地赔不是。
周思芫正想借题发威,手机突然响起,一接是贝梨打来的,不敢怠慢,立即招手让百福园保安开车送她过去,上车时,还不忘丢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言语:“哼,大小一对狐狸精。”
穆棉可听得清清楚楚,吃着哑巴亏不敢声张,忍得一时也就风平浪静了。
进了苍鹰楼贝梨的房间,贝梨见周思芫风尘仆仆地进来,等关上房门,劈头就对周思芫道:“有人在会上放你家的小华一炮呢……”
周思芫从贝梨屋子出来,脚都绵软了,不知如何进了自己的房间,熄了灯,跌坐在满是阴影的椅子里,看着窗口月光下摇曳的竹影,如同鬼魅一般,拍着胸口安慰自己,幸亏自己平时对贝梨无微不至的心思没有白花,老童关键时刻还是向着自家丈夫说话……那个向自家丈夫开炮的名字也记住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董老爷子的儿子董洁。
她思索了半天,拍着扶手,咬牙切齿道:“哼,父子两代一个德行,顽固不化,看我整不死你们?整不死,也早晚让你们在第三代上变了颜色!”狠劲过后,还是无精打采,一想到那对姐妹花又让她焦心,直到后半夜才冷笑一声,脱衣安睡。
这一晚深更半夜回来、又无眠的人可不止她一位。
秀梅、明仁送了客人出来,秀梅路上随口对明仁透露杜娟病了……到了园门口分手,秀梅今晚就住在了晓福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仁独自上车,犹犹疑疑地给杜娟挂了电话,电话那头只是哽咽之声,明仁也只模模糊糊听到杜娟说她在菖馨国际的小楼里。
明仁忧心似焚,见本该通敞的道路因晚间施工也变得拥堵起来,想想这都拜当政者所赐,只有那些黑三轮、黑摩托反而穿街走巷,来去自如,于是按着喇叭,也加入路怒一族,这样拖拖拉拉,到了那儿,天也墨墨黑了。
明仁从前门进去,经过那个洗浴中心,没想到巧遇了喝得醺醺的詹光,便要拉明仁上楼,说谢启秋、肖百联一帮兄弟都在,明仁道:“这两人又不着调了,都有了女朋友,还混迹这些地方,也不怕传出去。”
詹光笑道:“不是怕结了婚后妻管严么,趁早再疯狂一把。”又问他来意,明仁知道说什么他们都会怀疑,索性道:“就许你们来得,我就不能来?”然后又大大方方道:“百联在,我更不能上去了,我是奉我姑妈之命来邀请杜娟她们明天搞活动的,说完马上就回去的。”
如此坦荡,詹光只能信了,对他道:“兄弟,我妹妹可多次夸你呢,不是你看上小肖的姐姐,我怎么也要认你做妹夫呢。”
明仁笑道:“只怕你妹妹看不上我,她的未婚夫可是经济学研究生,又进了机关,将来一路直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比得上啊。”
詹光笑过,凑了明仁耳边道:“实话告诉你,我父母并不喜欢他家,不过一言难尽啊……明天对我母亲和妹妹多照顾些……”
明仁扶他摇晃着进了电梯,亲眼看着指示灯亮了,才从边门穿到庭院,没奈何走了那个鸟笼状建筑的中间小道,避开各处不少新装的探头来到后院。
杜娟亲自来开的门,一眼奇怪地见她戴了副墨镜,穿着长袖衣衫,一时倒吃不准她到底有病没病,只觉着神秘莫测。
明仁迟疑着叫了声“姐姐”,杜娟差点厥倒,明仁伸手扶她上去,一进屋,一关门,杜娟扔了墨镜,在灯下,一副被打得鼻青眼肿的脸呈现在他面前,昔日美丽的容颜已经不再。
两人坐在沙发上抱头痛哭起来,杜娟更是嚎啕大哭……
明仁也有些伤心欲绝,好一会儿才劝住了杜娟,问清了原委:杜娟出院后,钱来顺的态度便大不如前,答应她打理自己买卖的承诺没了,常常人影不见也就算了,谁知一日还被杜娟撞破他与一个年轻妖艳的乌发碧眼女子在自家别墅里乱搞……杜娟不免与她起了口舌,谁知自己这做主人的反而挨了那插足女子一记耳光,钱来顺护着她逃离……杜娟与钱来顺理论几句,又被钱来顺露出狰狞真容压在床上暴打一顿,并辱骂、斥责她是个不下蛋的赔钱货,隐瞒了宝龙图和菖馨国际的真实财务状况等等……
杜娟找自己的母亲哭诉也是白搭,赖菖馨除了安慰几句便躲了她,隔天反而劝着她回去,道:“一合并,他是大股东,我还等着老钱把周思芫那儿接下的那条运输通道打通,等老娘翻了身,定叫这杀千刀的老钱,让你登了大位来继承我们产业……”
此时此刻,明仁等着杜娟泪尽,才插上话道:“你母亲倒是一语道破呢,钱来顺黑白两道通吃,如日中天,还是区商会主席的热门候选人……他与你有婚前协议,即便离了婚,你也一分钱捞不到,而且有人告诉我,你母亲为了筹建这个菖馨国际,借了不少高利贷,再没有资金注入,恐怕还不光是关张大吉的结果……”
杜娟也冷静下来,两人都是汗流浃背了。
杜娟这才想起自己待在屋里转心思,连个空调也没开过,于是起身开了空调,正要去给明仁倒茶送水,明仁拉住她胳膊道:“你也别忙活了,我可想起件事来。”
杜娟愣了愣,端正坐下听明仁言道:“你可小心钱来顺那个四眼女儿,你前次车祸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女人使的坏,你可不知,有人酒后吐真言告诉我,她在读大学的时候,看上一个踢足球的,后来人家甩了她,也出了同样的车祸,那男的到现在还坐在轮椅上呢,这事儿她哥哥可是做不来,只有她鬼心思最多,天生阴毒,最像她父亲……查出你们的实际财务状况,不也是她么?”
看着杜娟豁然开朗的表情,明仁进一步道:“姐姐,有个事我说了,你可别打我。”杜娟捧起他的脸,勉强笑道:“我虽不是你亲姐姐,可真把你当弟弟,说错了什么也不打紧,反正最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
明仁也有些因妒生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钱永光是她母亲私生子的传闻告诉了她,十分肯定地说:“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杜娟对她母亲的所作所为虽耳闻目濡,可有身边人用如此肯定的口气告诉她还是头一次,不由放开了双手,无力垂下,就像蔫了的庄稼,眯眼低头沉思起来。
许久,杜娟长叹一声,从屋里取出两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来,对明仁道:“你走吧,这是给你那两位姑妈的礼物,我这副尊容也就不去献丑了,你代为问候吧……”
明仁推托道:“我姑妈并不知道我来,还是让凌霄姐姐走一趟吧。”杜娟一听,果然觉着自己糊涂了,暂时收起了礼物。
明仁却摸出盒装的一整套滚圆鲜艳的红玛瑙项链、手串来,说配着杜娟喜欢的白色服装好看。
杜娟撩起长长的袖管,一眼看着惨白的臂膀上有两个涂着膏油被烟头烫出的焦点点,惨淡一笑,道:“好看么……”
明仁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走过庭院中那个鸟笼式的建筑,一声厉吠把他从凝重里解脱出来。
一只憨憨胖胖的癞皮狗堵在他面前,明仁呆住片刻,只得绕开它走了角落,只听对面楼上有个老女人叫道:“小三子,叫什呢叫,吓跑了客人。” 那只犬赶紧找了根石柱,翘起脚撒欢拉尿。
明仁一听是赖菖馨的声音,趁着黑灯瞎火她没认出自己,加快脚步溜走了。
明仁开车进洞庭雅苑时,一眼认出前面进去的正是若兰那辆快如捷豹的新车,暗想:这姜夫人对外宣称什么身体不佳,早睡晚起,今晚一进百福园倒是精神百倍,已是夜深了,才与若兰她们谈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