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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老江湖亲授野狐禅 小夏莲勇斗白眼狼 ...

  •   第五回老江湖亲授野狐禅小夏莲勇斗白眼狼
      听君信口言,
      胜过十年寒,
      血雨腥风起,
      牺牲奉纳肝。
      最近校园里不太平,学生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而杞人忧天、无理取闹。
      明仁得自己的父亲频频打电话来关照:要安分守己,小心秋后算账云云。
      明仁立刻记起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名言,故此趁着大家没心思上课之际,溜到姑妈单位里玩耍。
      这招待所正在扩建,新起一幢大酒楼,还要新添别墅楼、花园、停车场等设施,秀梅见那些原来的老职工年龄大了不说,其中老油条居多,还闹派性……就打报告获批陆续召了些五湖四海来的年轻人,因为招待所偏远,交通不便,弄了一栋二层旧楼做她们的宿舍,又怕治安上有闪失,安排了几位体弱多病的中年女职工看门。
      明仁是常客,就结识了春杏、秋萍、夏莲等几位少女,其中这秋萍尤其爱有事没事地招惹他,使他十分牵挂。
      这天从校园里溜过来,先往姑妈眼前报到,秀梅也听到一些动荡的风声,任由明仁这阵子过来胡混。
      秋萍、夏莲今天轮班,春杏晚上有事要回外面的租借屋,此时都在宿舍呢。
      明仁约了她们打牌,明仁和秋萍坐了对脸,夏莲、春杏合了伙。
      期间,明仁心不在焉,打了几副臭牌,把秋萍的好胜心吊了起来,平时的弯月眼睛换成了圆月当空,数落了明仁几句,明仁心一烦,手一抖,出牌时不小心带出几张牌飘落桌下,明仁低了头去拾,一抬头却瞧见秋萍伸手动脚,石榴红裙子撩风拨云似的……不由头皮一麻,想入非非。
      “快点啊。”秋萍将藕白的小脚跟在地上磕了几下,明仁一怔,脸红到脖子根。
      秋萍换了换口气说:“又不是赢房子、赢地,随便出嘛。”
      四人各怀心事混了大半天,春杏便要走,郊区的公交车可是间隔时间长,晚上末班车也结束得早。
      夏莲今晚要替春杏的班,明仁笑着挽留夏莲说:“镇上刘阿强那小饭店味道也不错,一起去?”
      夏莲看了明仁与秋萍一眼说:“我可不当电灯泡!”说完关上门就走了。
      明仁更觉心慌,秋萍的性子脾气却和顺起来,拉了明仁的手问:“吃饭去?”
      两人似乎手里带电,明仁顿觉血往上涌,不敢直视她那双勾勾丢丢的眼睛。
      “瞧你那样,呆了?傻了?”说着秋萍便在明仁脚侧轻踢了几下,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明仁闻了淡淡的幽香飘入鼻中……
      秋萍又见他痴呆着迷,就拉开床边桌子小抽屉,拿出一瓶精致的香水瓶往自己颈脖处喷了两下,正拿口红时,明仁大着胆子一把搂住秋萍纤细的腰,一股热辣辣的喘息喷动到秋萍耳边,秋萍顺手将口红扔往小抽屉里,两人嘴对嘴狂吻了一番后,秋萍才撒娇地推着他说:“也不去看看门关好没有,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呢?”
      “哪有什么人呢?不都回家了吗?”
      “还有看门的郝阿姨呢。”
      这郝阿姨嘴碎,明仁倒是警觉起来,便走过去将门反锁了,返身回来时,见秋萍斜依在床头,正斜眼望着他,不由心里一动……
      两人不知在房里磨叽些什么……
      秋萍的枕头底下冒出两页信纸来,明仁趁秋萍对镜捋发补妆,背对着她飞快将头尾看了几眼,冒出多处“萍萍”字眼,还有几句肉麻的字眼并一句“来世有缘相见,遥握你的手” ,落款“铁哥”字样,秋萍察觉了,夺过那两页信纸撕得粉碎,道:“有什么好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厢情愿嘛。”
      等他俩下楼时,郝阿姨正升了煤球炉在做菜,明仁当她面,在她值守的小房间里给秀梅拨了个电话,说:今晚他回学校去了……然后两人合骑了一辆自行车往镇上而来。
      石船镇上已是华灯初照了,两人找到了刘阿强的小饭店,见店堂里有几桌在闹酒,都是供应局属下筹建新厂的职工,他们的领导就是王昌,人人面前都有倒满啤酒的搪瓷缸子,看着豪爽大气,也瘆人,后来明仁进了厂才知道,这些工人是上晚班溜出来的……
      这时,他们彼此还不相识,明仁和秋萍捡个靠窗位子坐下。
      秋萍不时将眼神飘向四周,有好几个小伙子的眼光都不由自主朝她身上集中。
      “听说有学生来动员你们?”
      其中有一个小眼白面高个儿被称做“老华”的,灌多了酒,回答道:“这些学生吃饱了撑的!有空寻思着多赚点钞票不好吗?”
      一位尖头滑肩三角眼被称“老窦”的接口道:“对啊,有空搓搓麻将,斗斗蟋蟀,老酒喝喝,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读书为了什么?坐办公室挣大钱嘛,将来还不是这帮动口不动手的小赤佬坐天下?哼,只怕轮着他们管事时,还什么、什么过之而不及呢?哈,哈,让我们给他们做嫁衣裳……呸……”又来一张红眼恶相粗壮汉,有人叫他“倪楸”的,边说边笑,发出“哼”、“哈”的短促音。
      这倪楸朝向另一桌一名满脸横肉、颇有些威望、号称“老管”的,高举茶缸子叫到:“各位兄弟们!人关键要活得潇洒,来!为潇洒走一回,干杯!”
      那帮人跟着起哄,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起来。
      刘阿强的老娘阿芬早就看到明仁他俩……等空了,就和儿媳妇蔡梁一起过来。
      蔡梁笑着说:“你们那儿饭菜不好吃么?”
      “换换口味么,蔡姐姐,就挑你拿手的做几个就行咦,阿姨……你怎么也过来帮忙了?”
      “出花样,出新名词啦,也不让叫失业,其实就是让我们生产组关门了……我一个人不会别的,来帮帮儿子,混口饭吃。”阿芬简单表过,自打她后夫不小心醉酒失火烧死后,得知刘阿强和蔡梁在此开店,便搬来和儿子一起住,顺便还可以照料孙女。
      阿芬、蔡梁见明仁陪着女孩子,就各忙各的去了。
      “这菜的味道确实不一般呢,一点不比食堂里的范大厨差。”秋萍夸赞起来。
      “她父亲的菜式还要嗲,这几道不过只是些皮毛而已。”明仁得意地将蔡大厨的一些神奇介绍给秋萍听,秋萍凝神听得仔细。
      两人津津有味地吃完,付费时,阿芬还要推托,明仁坚持将全部费用塞进她手里。
      明仁送秋萍回宿舍,自行车还给郝阿姨。
      郝阿姨正拿了一大堆衣被准备去洗澡,见明仁送秋萍回来,就让秋萍替她照看着一下大门。
      等郝阿姨捧了这堆洗完的衣被出来时,明仁已不见了踪影,秋萍端坐着在看报纸,机缘巧合,今晚就剩她俩,整栋楼静悄悄的。
      郝阿姨关门落锁,放心地去继续干完她该干的一大堆家务事,最后心眼单纯地倒头便睡了。
      郝阿姨习惯早睡早起,一觉醒来,天还蒙蒙亮,节俭的她不愿交费吃食堂,就挎了篮子到镇上买菜去了,门配就勾搭着。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位姑娘下楼,探看四下无人,开了门侧身让另一人出来,那人快步如飞向车站走去。
      明仁回到学校,就觉着腿脚酸软,躺倒在床上。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搞醒,揉开眼一看,就见肖百联和那些闹事的同学们都推门进来了。
      肖百联气呼呼地问:“你上哪了,到处找遍了,你小子临阵脱逃么。”
      “闹爽快了吧?”
      “还闹……幸亏我跑得快。”
      “是钻得快!”边上一满脸污渍灰痕的同学笑着说。
      “哼,他们不投降,我们就绝不收兵。”然后肖百联就气呼呼地往明仁床边一坐。
      明仁见他人都出去洗漱去了,就悄悄地对肖百联说:“你别去闹了……前两天有人跟校长反应,你管的学生会账目不清不楚呢。”
      “反映些什么事?”肖百联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就是办报纸、搞联谊、买胶卷等零零总总的经费高得太离谱了呗。”
      “那不是我们哥们吃喝用的钱都得报销嘛,总不见得开吃饭喝酒的发票?只能多开些胶卷的发票充数啰。”肖百联蔫了。
      明仁见有人进来了,就不说了。
      明仁得知学校里还未复课,过了一晚又趁机早早回来。
      谁知这天白天是秋萍当班,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明仁只得坐在秀梅的办公室里翻看闲书,午后,秀梅不在,明仁正看到一位文豪为了忘却的纪念而写下的一篇愤懑之言时,一个头发染得乌黑也盖不住顶上秃秃光光的脑袋探了进来。
      明仁一看是老邻居白向仁,赶紧让座倒茶。
      明仁知道他要找秀梅,便起身想去寻找,却被他拦住,说:“也没什么大事,你好久没上我家去玩了,我那个孙女总叨叨:你怎么不去看她?现在……正好有空我们聊聊。”
      明仁陪他坐下了,有一搭没一搭问道:“白泩大哥是不是厂里也给分了新房?”
      “做主任了么,是王厂长特地照顾的,不过新房子到手也得装修一阵子呢。”白向仁掏出了牡丹图案铁烟盒,在手中玩弄起来,说:“小阿弟,你可多学着点你白大哥啊,将来踏上社会才不会吃亏呢。”白向仁见秀梅还没来,将窗开了条缝,重新坐下,翘上了二郎腿,点了枝烟又说:“小阿弟会抽烟么?”
      明仁摇摇头。
      “会喝酒么?”
      “苦苦的,没什么好喝的。”明仁摇着头说,其实这酒确实味苦。
      “小阿弟,你还嫩啊,如今这花花世界已经铁定了,吃吃喝喝为了什么?为了广交朋友,如今在这社会上立足,一靠站对立场,二靠广交朋友,其实我倒觉得这广交朋友更重要,像你熟知的、如今风光无限的郑、辛、王、史几位老爷子……董老就不行了,太拧太倔……水至清则无鱼么。”
      “才能、技能、学问不重要么?”
      白向仁瞧着明仁笑了:“小阿弟你问得对,这才能、技能么,重要!可到了一定程度,大家都具备才能、技能,领导为什么偏偏提拔你而不用他呢?”白向仁见烟蒂灰长了,想弹掉,可一时没找到烟灰缸,就往黑暗角落的葵花向阳痰盂里弹去了那截烟灰,又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继续说:“要让领导觉得你亲,像亲戚、朋友一样亲呢?有才能、技能么,固然是好,可以当个好工程师、好工人……可辛苦了一辈子,将来老了,你可跟孩子介绍说:我当了一辈子好工程师、好工人,就挣着那几张辛苦钱,他们能看得起你?”
      明仁听了这些奇谈怪论,心头一震。
      “至于学问么,我听说学问人的圈子里更复杂了,明争暗斗的手法更是高明,当然,死读书把脑子读坏的也不少……反正么,想做大事,朋友少不得,□□白道都得交,三教九流都得懂一些,小阿弟,等你毕业了,我带你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两人沉默了。
      “说到学问,有个事倒问问你。”白向仁首先打破了沉默,明仁也往前靠了靠,白向仁又深深吸了口烟说:“前几天,我骑车到隔壁洞口村那几户职工家去家访,出来时也不算太晚,可我走差了路……”说到这,白向仁扔了烟蒂,向明仁面前凑来,说:“遇见一座老宅,闻着江水腥味儿,我就知道走错了方向,这时就见那老宅门口有一白衣人晃过,里面似乎还有声儿传出……”
      明仁见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恐的表情,难定真假,慌乱中想到:白向仁一向好喝酒,肯定是人家留他吃饭醉了酒,出村时迷了路,心急眼花,出幻觉了。
      “怪我逞能,去过几次,以为道熟,就没让他们送,谁想……”
      “会不会是那家钉子户?”
      “不会,那附近现在只有薄家老大还赖着不走,又断水的,又断电的,早睡了,那人影可像是个女人……”
      明仁认准他是喝酒眼花了,又不能直接了当地说他,只能装糊涂。
      “我壮着胆再看,就没了影,也不敢过去……又突然想起这是村东头那几间秦家破祖屋,再往南那一片残垣断壁的荒地还要瘆人,曾起大火烧死过人……冥冥中,幸好因秦家祖屋的方向,倒也认出道来,索性一直反着走,经过薄家老宅的门前,后来又看见了破庙,才稍安勿躁,西行路上绕了个大圈才回来了……那天我还得值班嘛。”
      明仁越听越糊涂,心想就这么点破事,请教我什么?
      白向仁咳嗽了两声,这才转入正题:“晚上我睡着了就做梦,飘飘悠悠,如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一个大花园,细节么,醒来也记不清了,反正是又大,又美,逛也逛不够……后来我进到一座庙里,两墙上挂着画,又有供桌,又有香炉,一位白衣尼姑背对着我,又是诵经,又是念诗,我也记不得许多,现在就只记了一首,道是:镇山有虎春常在,一江财源滚滚来,秀郎抽身犹未晚,顽石倾倒翼门开……你给我详详,这四句诗是什么意思?”
      明仁有些古文基础,不过是半瓶醋而已,想了想,刚想发表意见,有人一推门,秀梅进来了。
      “老白,找我有事?”
      “嗯。”白向仁见了面色愉快的秀梅,将屁股稍稍欠起,算是打招呼。
      “小明你出去会儿,我跟老白有事商量。”
      明仁熟知秀梅谈正事时不喜欢旁边有闲杂人等,于是起身出了门,就听白向仁在屋里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接了个单,昨晚碰到老王——王昌,最近他们厂子开班组长会议正急着找地方呢,我就推介了这里。”
      “好是好,可刚装修完,开张仪式都还没举行呢。”
      “没关系,有酒最要紧,那伙人对菜的要求也不高……开张仪式么,以后补吧,好不容易来单生意,积攒些人气也好。”
      “好吧,什么时候?”
      “我想还是快点,就明天么,万一尤榆、窦德专这种人一撺掇,老王心眼一活……夜长梦多么。”
      秀梅想想自己最近正为上级要加强经济考核的事头疼呢,反正这钱不赚白不赚,就爽快地答应了。
      秀梅行事喜欢雷厉风行,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充分准备,说完就出门找人。
      路上遇见明仁还未走远,就对明仁道:“你今晚跟我一起下班,你姑父回来吃饭呢,我订了老饭店的菜呢。”
      明仁虽然点点头,目光却透出惆怅,秀梅没心思研究他的表情,就去动员秋萍、夏莲几个明天加班。
      明仁见雨势渐渐大了,收了闲逛的心,准备回秀梅办公室,却见秋萍从楼上下来,就轻声问:“我姑妈可能找你呢,你怎么在上面呢?”
      “老白让我写份申请……”秋萍见明仁盯着她看,周围又没人,就轻轻柔柔地问:“你姑妈找我有事么?”
      “可能明天要安排你们加班呢。”明仁就将听到的简单给秋萍讲了讲,又说今晚得回家去吃饭。
      “你可好,回家团圆……明个你可别找我了,我可没时间了。”秋萍低着头噘着嘴,趁明仁紧张地东张西望,还是偷眼扫看着他。
      此时,厕所里传来白向仁咳嗽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散了。
      下班,秀梅只让驾驶员绿萝送她和明仁到了石船镇,然后两人叫了出租前往老饭店。
      原来这秀梅对这辆小车的使用管得挺严,既然是配给她和老向公用的,她就做出榜样绝不私用,只要是与明仁一起来回她的单位,都是公交转车,即便这样,秀梅认为也是破例,害得白向仁背后常对绿萝发牢骚:“看看整个公司里哪个领导和驾驶员不是公车私用的,这小孩子搭个车算什么?她的思想也太古板了。”
      再说,秀梅和明仁紧赶慢赶地到了老饭店,郑虎早已到了,菜也点好了。
      郑虎笑着问秀梅:“坐了公交车过来的?”
      “公交老爷车让你要等到几时?叫出租了,明天还得加班,老王厂里开班组长大会放在我们招待所呢,都得提前布置妥当么。”
      “你这事必躬亲的毛病要改改,这样还不累死?你得物色一得力助手帮帮你。”
      “助手倒有,不是若兰么?”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她?你给她做助手差不多……我看还是竹君能干些。”
      “唉,竹君能干是能干,可心太直、又粗心,管大事行,一些细枝末节到了她手里,准忘!”
      “物色年轻人么,象我那秘书秦羽,办事利索,头子活络……”
      “吃饭吧,你是三句不离工作。”秀梅夹了一片苦瓜放进郑虎碟子里:“吃一片,清清火。”
      郑虎笑了,也给明仁布菜。
      明仁见碟子里都堆满了自己喜欢吃的荤香鱼腥,便埋头吃起来。
      “说到车子,你们怎么不再申请一辆,你和老白按规定,一人可以有一辆的,那老王厂子里五个厂级,六辆小车都不止,连驾驶员都凑成一个班了。”
      “嗨,他们是现代化大厂,那么多领导,那些车子也是要的,我一个小小的招待所所长也太招摇了吧。”
      “小小的招待所?你那大酒楼不是盖起来了么?那些旧别墅加上扩建的新别墅,再把花园、停车场一布置……严莉那里已经改称‘国际大酒店’了,又要配套‘国际度假村’、‘国际会议中心’,这些都要挂牌了,你这儿还能再叫‘招待所’?这一块可是我分管改制的重点之重呢,你可得跟上形势啊,至少不落后于严莉吧?。”
      “那你快换上跟得上形势的能人来吧,我还是管管具体事务得了。”
      “那可不行,你别以为这都是我一人可以决定的,这可是集体讨论决定的,你还得挑大梁呢,不允许讨价还价的。”
      秀梅知道郑虎向来会祭起“集体”这个法宝来压人,好像他就代表“集体”,便虎着脸搁了筷,不吭气了。
      郑虎沉默片刻,先主动表扬了明仁几句,后来又露出话来:“……你这两天回来还是很明智的,辛楠蓉的父亲老辛调过来了,他就是为了改制、催账这些事,他手条子辣,那个大嗓门,吹胡子瞪眼睛起来,底下人吓得趟地雷阵的胆儿都有了。”
      明仁也听不懂、更不感兴趣他们的工作,反正郑虎说一阵,瞧着他,他就胡乱点头,郑虎看着这样爱点头的好学生出自自家家门,满心欢喜,问起明仁道:“明年你就毕业了,想去哪呢?”
      “我父亲倒是跟我正二八经地谈过一次,他认为还是托托杨叔叔,进供应公司得了。”
      “你自己不出去找找工作,倒会托关系、走后门?”秀梅严厉的目光开始扫了过来。
      “我倒觉得明仁他父亲有见地,供应公司就是咱们的老土地,熟门熟路好办事,明仁将来谋个前途容易得很,省得去那些私企、合资的企业受气,我们不也就这么一个孩子么?”
      秀梅扫了一眼郑虎,不再是犀利拒绝的目光,倒是一脸茫然地认同了,秀梅无奈道:“也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深造么,你瞧瞧前几天来探望我的那个学生刘洋,就是以前留校后,又被外事局看中,公派了留洋深造回来的……我倒喜欢你念个硕士、博士什么的,一入国企,日子混混,大多胸无大志了。”
      “啊呦,秀梅,今天的菜还对胃口么?”正在明仁低头无言以对之时,蔡大厨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她们身后,道:“啊呀,大学生也在,想吃什么尽管说。”
      秀梅指着几个光盘说:“好吃不好吃,你看么?”
      蔡大厨轻声说:“加你们一个甜品,马上就上,我翻的花样。”
      郑虎给蔡大厨点了支烟,蔡大厨连忙谢过,深深吸了一口,找了座顺便坐下。
      “如今你们这生意大不如前了?”郑虎问。
      蔡大厨口气软了,说:“隔壁美食街一开,我们还有什么生意?”然后又看看四周,凑近了他们又说:“那承包的尤榆抠得要命,不仅裁了许多老人马,新进了许多业务不熟但人工费便宜的乡下人,采购的食材质量又下降,回头客越来越少了呢……我与他老闹意见,在这里混不上几天啰,我也要卸甲归田了。”
      “那哪会呢?你要卸甲归田,我就来个三顾茅庐,再不答应,就来个王老虎抢亲,把你抢了去。”秀梅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这时一个肤色黝黑的姑娘端着菜飘然而至,蔡大厨指着上来的甜品说:“吃的时候仔细外皮,有些烫。”
      众人的视线便转到这道甜品上,只见六个金黄色的长条油炸果子放在一个白腰盆里,果子上撒着白色的椰丝,周围又用猕猴桃切成圆片做铜钱状点缀,蔡大厨接着介绍说:“这叫真金白银,财源滚滚。”
      郑虎未吃先赞道:“亏你想得出,堆金砌银的,好看又好吃,好口彩!”
      郑虎、秀梅非要蔡大厨自己也尝一尝,蔡大厨只得夹了一个,轻轻咬了一口,便埋怨起那个姑娘来:“装盆太慢,走的太慢,这都凉了怎么吃!”说完,将筷子一撂,虎起了脸。
      郑虎他们正咬了第一口,也没吃出什么毛病来,这会儿只得将果子停在嘴边看着他们,旁边那女孩低着头,一声不敢言语。
      秀梅放下筷,笑着来打圆场。
      蔡大厨见她们都停下筷来,也觉得自己过分了,道:“没事,没事,你们趁热吃,再凉了,那皮子更不好吃了。”
      明仁见咬开的皮子里的冰激凌正往外流,觉得可惜了,听了这话赶紧用嘴嘬了起来,又将炸果子沾了面前放的酸橙酱,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望着盘里剩下的两个出神。
      蔡大厨夺了明仁的筷又替他夹了一个,说:“趁热吃,吃得下那个也吃了。”
      秀梅只吃了半个,听了这话,关照道:“小明,你可少吃些。”又将脸转向蔡大厨说:“他肠胃不好……这个让这小姑娘吃吧,怪可怜的,你看把她吓得。”
      “这乡下来的就是呆……叫你吃呢。”说着,蔡大厨就将筷子交到那女孩的手中,那女孩哆哆嗦嗦地接过筷子,蔡大厨这才笑着介绍说:“她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家里也没钱让她上学,我就给她介绍到这里来。”
      秀梅看那女孩虽然长得黑,面色却很红润,五官也端正,并非蠢样儿,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蔡紫薇。”紫薇拿了筷子夹了果子刚吃了一口,见秀梅问她名字,又赶紧放下了。
      “快吃吧,不然凉了。”秀梅见她胆小老实,就仍与蔡大厨说话:“孩子体格壮实,名字也挺秀气的,这么好的名字可不像农村人起的。”
      “他父亲哪取得出这么文雅的名字,他那个当过兵打过仗的父亲吃饱了撑地给她起了个名,叫‘自卫’,男不男、女不女的,太难听了,这不,要给她上临时居住证时,我请李家阿嫂出主意给她改的……这农村孩子发育早,又能吃,所以长得壮,其实还小着呢,连年龄都改大了,要不怎么来上班?哎,紫薇,叫人啊,阿姨,爷叔,大哥哥。”
      果然,紫薇怯生生地一一叫了过来,秀梅说:“我怎么看怎么就像你的另一个女儿。”
      “我哪有那么好福气,那两个女儿都让我头疼,不是你关照的话,那大的不吃牢饭才怪呢。”
      “老蔡,不要这么说,你呀就是老眼光看人,如今你大女儿和那位你瞧不顺眼的女婿开的饭店可红火了,比我那儿生意都好,听说都要借门面开大酒店了,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掘壁洞,小混混还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蔡大厨话虽如此说,秀梅注意到他说女儿、女婿的口气比以前缓和多了,从前是提都不愿提她俩的。
      “那孙女总是你的,那孩子很可爱啊,那天逗她玩,居然叫我好婆,小脸圆圆的,和你女儿一个模样。”秀梅故意提他的外甥女。
      这时,明仁注意到从后面转出一位瘦得像蛇精似的人来,伸出围了条马鞭粗金链子的细巧脖,招着戴了几个福字金戒的细巧手,一脸不悦,细声叫着:“老蔡!小蔡!你们俩像什么话,店里的规矩都废了吗?!”
      蔡大厨抬眼看了一眼,也不多话,直着身子慢慢起来,笑着对秀梅说:“我知道你的心思,顺其自然吧,哪天想外甥女了,我会去看的。”
      秀梅往他身后望去,见来人有些面熟,一看他那双有些斗鸡的眼珠,不由想起似乎是王昌厂子里的记名职工尤榆,先前是不务正业的典型,赶上了翻身的好年代,不知哪里发了一注财,承包了这个饭店,搞得风生水起,最近听说还要掺和承包供应公司各厂子的食堂呢。
      尤榆看着秀梅眼熟,再绕过蔡大厨,一看郑虎也在,脸儿马上阴转晴,换上万里无云的笑脸:“啊呀郑领导也在啊,我……”
      郑虎不理他,转脸对紫薇说:“买单吧,我们吃完了。”
      “何必急着呢,抽支烟再走吧。”
      秀梅、明仁也已经站了起来,紫薇想先去账台拿账单,郑虎却说:“不用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尤榆将紫薇往后一拉,抢上前,陪着全是褶子的笑脸说:“我来吧。”
      郑虎他们也没与他啰嗦,一起来到账台前,尤榆看他后娶的年轻老婆在打账单,刚想关照什么,郑虎将他老婆撕下的账单抢先拿到手里,全额付了,又让她开了发票。
      尤榆连声道:“你们走好,有空再来啊!”
      郑虎挺胸叠肚朝外走,秀梅拉起明仁的手一起跟着。
      一夜无话,清晨起来,还是滴滴答答的细雨,明仁非要和秀梅一起进单位,两人坐了公交车赶到单位,明仁依旧静静地在秀梅办公室看书。
      秀梅赶到新楼,见秋萍、夏莲她们都早早地在大堂里忙开了,就不多说什么,上到三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有两个门,门上都有小窗,秀梅经过的那扇门正好关着,秀梅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会儿,见王昌和几位厂领导正襟危坐地坐在另一头,王昌正戴着老花镜在发言,讲话声透了出来:“……再谈谈几点想法……”
      “老滑头,总是有想法没行动。”秀梅觉着好笑,又往后排望去,大多数班组长都有些认识,其中有一位是原来她们弄堂里推马桶车倒马桶的倪姓汉子的儿子倪楸,后来这倪姓汉子因太过老实,逢着下岗又跑了老婆,被落难时的老友真善点化,一跺脚入了宝玉寺……
      这倪楸从小失于管教,与白泩、白飏倒是气味相投。
      目光停留不久,秀梅不由痰气上涌,“呸”出声来。
      原来秀梅前几天吃了小红带来她们自家种的蜜露桃儿,觉得甜糯可口,特意跟小红定了许多,今天桌上放了好几盘,这尤桦没捡熟的吃,却挑了个半生的大桃儿拿在手里把玩,不停地用那只黑黑的拇指指甲去抠桃子缝儿,直到抠出水来,引得周围几个组长捂着嘴偷偷窃笑……秀梅恨恨地转身回了办公室。
      中午时分,白向仁找到秀梅,死乞白赖非要一起去敬酒,秀梅无奈,只得一起来到新建酒楼的底楼大厅,不想一进门,又看见那个倪楸对着来敬酒的王昌口沫四溅地说:“……什么时候领导也领着我们到外地的兄弟单位参观考察,潇洒走一回。”他的说话又引起一帮班组长的附和响应。
      此时,再多的想法也救不了王昌,只得在大庭广众下将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的。
      秀梅不知怎么地又泛恶心,索性对白向仁说:“昨晚我吃坏了,肚子不舒服,你先应付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他答应,转身跑了。
      中午,明仁在食堂里吃饭,看见秋萍、夏莲走来。
      夏莲见明仁正在安稳地吃饭,就说:“家里有歇不歇着,你今天来凑什么热闹?没看我们忙得够呛呢。”
      “我看书呢,又没来烦你们。”明仁的视线立刻转到了夏莲身后的秋萍脸上,秋萍笑吟吟地还送了一个秋波。
      “那也不行,我今天见不得空闲之人,要不你也来帮忙?”夏莲转动着眼珠,有些无理取闹地拉了拉明仁的衣袖。
      饭菜已吃得差不多了,明仁就将碗筷一推,道:“说吧,帮什么忙?”
      “搬酒呢,也不知哪里来的这帮馋痨坯、啤酒桶,没完没了了,要了还要……”夏莲负气埋怨,而秋萍只是慢慢靠近了明仁身边,却没有抱怨。
      秋萍一张口就有一股酒气微微向明仁脸上吹来,明仁温柔地问她:“你也喝酒了?”
      “吴所长一玩失踪,老白拉我顶着敬酒呢,灌得肚子涨涨的。”秋萍嘟着小嘴就在明仁对面的座上坐下了,这秋萍本姓邱,明仁与她们混熟了,非叫她“秋萍”,说是有了“春”、“夏”,哪能没有“秋”呢?这一叫,倒都叫顺口了。
      夏莲胖微微的,跟着也是一屁股坐下了。
      这时,小红急急忙忙地跑来,见她俩都坐着,喘息着道:“好姐姐们,快拿酒吧,我们白领导和那个王领导见没了酒,丢了魂似的,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找你们呢,再去晚了小心又要被罚酒呢。”
      一听罚酒,秋萍、夏莲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秋萍顺手拉了一把明仁的胳膊,就听夏莲在说:“唉!雨停了,本想他们早些吃完饭,去村后池塘逛逛,谁知他们这么能喝,灌马尿的时间比吃个饭的时间还长,耽误本小姐玩呢。”
      “刚下完雨,地上滑不拉几的,有什么好玩的?”秋萍同她们一边一起往食堂库房走,一边又说:“还不如回寝室打牌呢。”
      “雨一停,中午风一吹,地上差不多干了,再说这点小雨对我们农村小囡根本不当回事呢,以后一拆迁,那么美的景色或许就没了。”小红昂着红扑扑的圆脸不以为然地回答。
      一听到“农村小囡”之类的话,秋萍马上沉默了。
      明仁听她们要去村里池塘边玩,倒来了劲,说:“等空了,下午钓鱼去吧。”
      “算了吧,你钓过鱼吗?”夏莲正开着库房门,听明仁也赞成,劲头又上来了。
      “钓龙虾吧,我在学校附近钓过好几次呢,钓得可好呢。”明仁在夏莲身后,对着秋萍、小红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池塘如今也没人养鱼了,说不准就是龙虾多呢,你们去的话,我请你们吃新鲜的蔬果。”小红圆脸上流露着一派真诚。
      “还不知干到几点,我可腰酸腿软了。”秋萍撇撇嘴,声音似乎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大家进了库房,夏莲自言自语道:“再拿多少酒好呢?”
      “按这帮大牯牛的量计算,我看至少得两三箱才够。”小红用一食指抵着下颚思量着道。
      “天哪,靠我们这几个老弱的,可不得累死?”夏莲拍着腿,嚷嚷起来。
      谁想这一嚷嚷倒喊出一位大汉来,那人吃完饭,路过食堂库房,转脸往这里看看,正巧被明仁认出:“阿强,帮帮忙吧。”
      刘阿强便一脚踏了进门来。
      今天刘阿强和白飏正当班。不知怎么的,这白飏去上个厕所就跑没影了,刘阿强也不知新楼里宴请的事,只以为白飏偷鸡摸狗的脾性又犯了,他可不想同白飏一起背一个吃窝边草的黑锅,就出来转转,找找白飏。
      刘阿强听得明仁喊,进来帮忙,他一下抬起一格就前面走,明仁、小红合抬了一格,夏莲、秋萍手里拿了几瓶跟在大伙身后。
      这一行人刚走到新楼门口,就见秀梅带了管泵房的组长钟心等着她们,钟心赶紧上前替了小红、明仁,明仁又替秋萍、夏莲拿了酒瓶。
      到了大堂门口,明仁见春杏她们在里面忙碌,白向仁和王昌正勾着背,脑袋快黏糊到一块儿了……其他那伙骨干们都东一堆西一堆地斜着、趴着、瘫着,谁知一见有老酒进门了,但凡还有些神志的又都围了上来,也轮不上春杏她们动手,就将刘阿强、钟心取来的那些啤酒一分而空。
      许多人是刘阿强熟识的,请着他坐下喝一杯,谁知这刘阿强见秀梅在场,又加自己当班,赶紧仗着自己身膀子壮,软硬兼施地从人群中抽出身来。
      出门的时,刘阿强朝明仁他们笑笑,说:“你们抬来这些酒才不够摆平这些人呢。”说完走了。
      明仁见秀梅被王昌他们围住了,便示意秋萍、夏莲她们先走,却见白飏从里面出来,眯着眼睛,走路更不稳,对秋萍说道:“再拿酒来!”
      明仁刚想开口,夏莲抢先冷冷地说:“我们可还饿着肚子呢,又淋了雨,浑身没力气呢,要拿,你去拿吧,我给你开门。”
      白飏脸色一变,说:“怪得大家说你懒,果然不错,你拿了工资不干活么?”
      “谁懒了,你说说清楚,我们可是休息时间来帮忙的,像谁呢,放着正经活儿不好好干,跑这里灌黄汤来了呢?你有什么权利支使我?!”
      那白飏平日里还没有几个人敢当面顶撞他,今天借了酒劲就想冲上来打夏莲,明仁往夏莲前面一横,想去拉白飏的手,谁知白飏的手快了半拍,明仁没抓住反被打得弹了回来,弹回的手重重撞到明仁自己的眼镜框上,一下满目冒金星,只得闭了眼喊:“别打了,伤到我眼睛了,睁不开了!”边喊边举手弯腰继续横在夏莲面前。
      夏莲挨在明仁身后喊叫起来:“‘白眼狼’打人了!”
      声音传到里面,秀梅正被热情的骨干们灌了一杯,听外面有呼喊,和钟心几个冲了出来,见明仁捂着眼睛,秋萍也隔在夏莲、白飏之间劝架……连忙上前,让钟心将白飏拉开,白飏还在不依不饶地口吐秽语,却不防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握了拳头正想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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