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 岁时记 (主素风短篇合集)》慕岫嫣

14、【春城无处不飞花】

　　《中秋篇》

　　春城无显著四季，除了永夜无光，其余光景与阳间并无分别。

　　来此多时，风采铃早已习惯了春城的单调冷寂，所幸花草等物异于人间，无光亦能生长，闲来信步观看花开花落，倒也不觉得长日无聊。

　　燃一炉香烟，泡一壶香茗，卧于躺椅上，原以为早已忘却的前尘旧事浮上心头。紫藤花开时，回忆萦绕于青紫花丛间，彷佛那人不曾离开。

　　不知出神了多久，直到微雨打湿了发，才从一片迷茫中醒来，风采铃收拾了茶具香炉，走到廊下避雨。

　　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了不夜天的短暂七日。

　　与他，谈论诗词歌赋、书经易礼，虽是有畅快逢知音之感，却仍嫌隔阂。

　　直至最后一日，不知是月色撩人，或是气氛醉人，那人去了几分拘束，不经意地开始谈论起彼此的爱好。

　　莲花、铁观音、雨后青黛、檀香、微雨……

　　眼前，不正是微雨吗？

　　「师妹。」

　　风采铃转过头，对上了崎路人淡然的目光，恬淡一笑。

　　他暗叹一声，彷佛对她眼底的恍惚视而不见，说道：「今日便是中秋了，可要做些月饼？」

　　「中秋？」

　　春城内无历日，但两人仍是依照阳世几次传来的东风，判别光阴时日。

　　「时间过得真快，月圆啊……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崎路人并未答话，拍了拍她的肩，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忘川的彼岸花还开着吧，若是在有月光的阳间，肯定十分华美。」风采铃想起了寒食独行于忘川畔，大片繁花似锦，迎风怒放。

　　「乱花渐欲迷人眼。」崎路人低声接口道。

　　风采铃浅笑和煦弯如月，柔美嗓音溢于唇畔。「是香山居士的钱塘湖春行。」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熟悉的诗句令她微微一怔，张口欲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股淡淡的情丝彷佛被牵引了出来，不断鼓噪着。同样的诗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神态，却同是在烟雨朦胧中的如诗景致。

　　崎路人见她未答，径自说道：「王建的十五夜望月。」

　　「师兄这是要与我文斗诗词吗？」风采铃不经意的一笑，有些心不在焉。

　　「我自认文采不如人，更何况是文斗，想必有人比我更适合。」崎路人意有所指，令她不禁感叹其心思敏锐。

　　「同是望月，感秋之意、怀人之情，异地而处更有不同感受。」

　　瞧她感伤之中带着淡淡的怀念，身后微雨逐渐倾大，迷蒙中带着熟悉水乡的温柔妩媚，地上几抹被打落的点点嫩蕊，净几明窗，褪下残英簌簌黄。

　　夜半凉初透，清风徐来，轻轻吹散她半挽的秀髻。

　　「哎哎，好好一个中秋弄得如此悲伤哀凄，实在自找罪受。」崎路人忽地大声哀叹，转身回房拿了一个食盒，打开来尽是浓郁的桂花香气。

　　「虽然没有皎洁明月，也无法对影成三人，不过还是应景些好。」

　　风采铃闻到了馥郁浮动的甜香，不由疑道：「这不是去年师兄你酿的桂花酒？」

　　还记得崎路人说过，好酒沉瓮底，最少也得沉个百年香，才舍得开坛畅饮。

　　「没有明月，我只好举杯邀佳人了。」

　　「既然师兄舍得，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酒过三巡，风采铃不胜酒力，已有几分微醺，两畔芙腮红如胭脂，神态娇憨。举壶欲斟，却被阻拦。抬首见他不赞同的眼神，恣意婉笑。「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崎路人见状不免摇头，明白她为何爽快答应小酌，心思一闪，有些漫不经心问道：「方才师妹可是想起了那人？」

　　「那人？嗯、是哪个人？」

　　「那朵莲花啊。」

　　「莲、花？哦，我知道──江南可采莲，鱼戏莲叶间……」

　　扶额低叹，崎路人依旧不死心问道：「我说的是清香的白莲。」

　　原本小手晃着酒杯，吟唱江南小曲的她声音骤停，青丝掩去了面容。一阵寂静过后，她缓缓道：「那孩子，就是在这天找到我。」

　　崎路人略挑眉，意外于她说的是素续缘，而非素还真。

　　廊外细雨不断，彷佛一层轻烟笼罩住沉沉夜色，檐上琉璃瓦映着摇曳的灯火，苏穗随风摇摆飞逐，清丽嗓音似醉非醉，带着几分甜、几分情、几分愁、几分思。

　　一句，又一句。滴答雨珠砸落水洼，掀起短暂波光潋滟，蹙眉浅笑的容颜似喜似悲，怔怔陷入往昔回忆，似梦犹真。

　　立于廊下，崎路人背对着她，望着外头逐渐转小的雨势，纹丝不动。

　　雨水顺着轻风，落在她裙下，一点一滴，人却彷若未觉。细若未闻的长叹，他转身拿起窗边的斗蓬，为她披上。

　　「醉吧，醉了也好……」

　　美人斜卧躺椅，几许桂花嫩蕊覆了一身，泪珠凝于眼角，欲坠未坠。忽梦忽醒间，醉语呢喃：「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恍惚中，似是回到那一年仲春初遇，一切彷佛不曾改变──

　　桃花微雨，拂散了茫茫薄雾，琴声悠扬间，他穿花度柳而来，身姿优雅，丰神俊秀，柔暖似春的脸庞挂着气定神闲的笑意，却又清清泠泠对她道：「在下……清香白莲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