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墀思金兰》九卢

3、过往

　　乔苓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寺庙后院东厢房的床上。

　　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飘飘荡荡的，像是又回到了出阁前。

　　曾记闺阁时，同榻聊整夜。

　　她与洪轻眉也会睡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聊整夜。早起的时候，也会赖在被窝里，继续天南海北地聊着，有时候脚丫蹭在一起，有时候挠咯吱窝……

　　“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小脸，那小脸上的眼眶红红的，鼻头也有些红肿，见自己看过去，眼中又有泪流了下来。

　　这是……盏儿！乔苓一惊而起，起得急了，眼前一阵发黑，然后就有个暖暖的小身子扑过来扶住了自己，旁边还有丫头跑过来的惊呼声。

　　乔苓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看了看，只见金盏正吃力地扶着自己，眼中还“啪嗒啪嗒”地掉着金豆子。乔苓笑了一下，心头有些发酸，何时见过活泼开朗的盏儿这般模样呢。

　　“娘亲不好，是不是吓到盏儿了？”乔苓搂着女儿温声问道。

　　“哇……娘，突然，就倒了……呜呜，盏儿以为……娘不要……盏儿了……呜呜……”毕竟年纪还小，被乔苓一问，金盏就大哭了起来。

　　乔苓忙哄个不停，最后好不容易才让女儿止住了哭。看着趴在自己怀中的金盏，乔苓有些迟疑，方才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现在去问这事，女儿会不会再受一次惊吓？正犹豫间，却听见女儿道：“娘，你是不是看到洪姨姨的灵位了？”

　　乔苓心中打了个突，手下一紧，抱着金盏急道：“盏儿，你……你听谁说的？”谁会告诉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这种事？！

　　金盏却镇定下来了，轻声道：“娘亲晕过去之后，有个小妹妹和我说的。”

　　乔苓眉毛一立，看向旁边侍候的丫头，怒道：“你们怎么照看的小姐？”乔苓怕不是以为金盏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很是生气。

　　金盏忙伸出小手为母亲顺着气，仰着小脑袋解释道：“娘亲别生气，不怪姐姐们。娘亲不记得了吗？咱们刚进庙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就是她和我说的。”

　　乔苓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当时那个小沙弥说兰家在做度亡道场。兰家，难道就是轻眉嫁去的那个兰家？那个灵位牌上写的什么来着？奉祀人兰……

　　乔苓忙问女儿那个小女孩在哪，金盏想了想才道：“娘亲你等着，我去找她。”说完就跑出去了，乔苓一个失神没拦住，女儿已经跑远了，忙示意旁边的丫头跟上。

　　一盏茶后，金盏与一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回来了。

　　乔苓一见那个小姑娘，眼泪就下来了。太像了……只见那个小姑娘上身是一件素色的梅花纹纱袍，下身是一条同色的素雪绢裙；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荔枝眼，小巧的鼻梁、粉红的嘴唇……太像了，像极了轻眉小时候的样子。

　　小姑娘福身行礼道：“兰氏明惜给夫人请安。”

　　乔苓忙起身过去扶起小姑娘，弯下腰，声音有些哽咽：“明惜，是吗？好孩子，好孩子。你和谁一起来的？”乔苓不想直接问小孩子关于生老病死的事，于是便想要跟着兰明惜来的大人。

　　却不料兰明惜答道：“回夫人话，明惜是和湛露嬷嬷一起来的。”

　　听到“湛露”两个字，乔苓眼前一亮，忙问：“她在哪？”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把抱住兰明惜哭道：“小姐，你吓死嬷嬷了，嬷嬷就盹了一下，睁眼就不见了小姐，小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嬷嬷也不活了……”

　　乔苓看着抱着兰明惜痛苦的湛露，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怎么擦也擦不去。湛露是轻眉的贴身大丫头，当时也是跟去陪嫁了的，现在看来，湛露是嫁了人又回到轻眉身边当了嬷嬷。

　　乔苓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哽咽道：“湛露……你还记得我吗？”

　　湛露警觉回头，看清乔苓的容貌后惊呼道：“是您吗？乔小姐！”

　　乔苓含泪点头。

　　湛露又是一阵激动大哭，扑过来一把握住乔苓的手，哭诉道：“乔小姐，奴婢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啊，就算现在奴婢死了也值了。您不知道，小姐，我们小姐她……”

　　乔苓止住湛露的话，扭头对有些茫然失措的金盏和兰明惜道：“盏儿，带着明惜妹妹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两个小姑娘点头，手牵手出去了。

　　乔苓这才拉着湛露起身，在椅子上坐了，稳了稳心神才道：“轻眉……她过世了吗？”

　　湛露的泪水擦都擦不完，只是点头。

　　乔苓又被泪水糊了一脸，强忍着悲痛问道：“怎么会？发生了什么？我找她好久都没找到。她的夫婿呢？到底怎么回事啊？”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两人哭了一阵。

　　湛露缓过来后说道：“小姐嫁到了兰家，一开始也很是过了段好日子的。姑爷……兰少爷也算是怜香惜玉之人，对我家小姐很好，两人举案齐眉，日子很是甜蜜，奴婢就是那时候出府嫁了人。后来……后来，突然间奴婢就得到消息说小姐病重了。

　　“奴婢挂念旧主，立马回了兰家，却也只是见到了小姐最后一面。小姐咽气的时候，只有小小姐和奴婢在跟前啊。乔小姐，我家小姐死不瞑目啊。”

　　乔苓声音有些打绊：“明惜的父亲呢？”

　　湛露恨声道：“死了。”

　　乔苓惊愕：“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湛露又捂着脸哭了一阵，才道：“我家小姐就是因为他才死的。乔小姐您还记得吗？小姐有个妹妹，叫做洪如烟。”

　　乔苓点头，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明惜的父亲，话题就一下子转到洪如烟身上去了。洪如烟是轻眉的亲妹妹，比轻眉小了七八岁。印象中，轻眉很是疼爱那个小妹妹，当时自己还调侃轻眉说：“估计以后你有个女儿的话，也赶不上这个疼法了。今后小心你的小女儿会吃醋哦！”

　　轻眉还笑着说：“这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嘛。不过，依我看，真正吃醋的是苓儿吧！哈哈……”

　　曾经笑闹恍如昨日，而今惊闻阴阳两隔……

　　湛露却满眼恨意，咬牙切齿道：“就是她！那个狐狸精！不要脸！”

　　她道：“乔小姐您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啊！我家小姐嫁到兰家之后，与洪如烟并没有生分，经常接她去兰家小住。在奴婢嫁人出府之前，这种事很常见，一年里洪如烟得有两三个月是住在兰家的。

　　“后来，从奴婢出府，到小姐病重，奴婢又回去，听兰家的老仆说，这两年之间 ，第一年里，洪如烟在兰家能住大半年，后一年就一直住着没走了。

　　“她不走，小姐能撵她走么？再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谁能想到她能起这种歪心思！就在小姐有孕产女期间，洪如烟竟然爬上了自家亲姐夫的床！贱人！

　　“可怜小姐，哪里想得到会发生这种事。直到小小姐两岁时，小姐才发现了端倪，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了。小姐当时正怀着身子，惊怒之下小产了，身子也垮了。等奴婢听到消息回府时也只能赶上见到小姐最后一面。

　　“小姐临死前，将小小姐托付给奴婢，还嘱咐奴婢说务必找到您。”说到这儿，湛露噗通跪倒在地，哭道：“按理说您现在有家有女，没这责任照顾小小姐，可是小小姐跟着奴婢，以后能有什么造化呢？！乔小姐，求您看在小姐面上，救救小小姐吧，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乔苓没怎么听湛露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在扶她，想让她起来。

　　她现在的全副心神都在洪如烟这件事上，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受尽轻眉疼宠的小姑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轻眉，轻眉去世之前得多么伤心啊！至于兰明惜，乔苓从来没想过不管她——见到兰明惜第一眼的时候，潜意识中，她就已经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了。

　　乔苓与洪轻眉是手帕交，情谊更胜姐妹的手帕交，兰明惜叫她一声姨母。姨母，姨母，不也要担着母亲的责任吗。

　　湛露还在痛哭，乔苓被她的哭声惊回了神，托着湛露的手臂，郑重道：“湛露，你放心，今后于我而言，明惜和盏儿是一样的。”

　　听见这话，湛露才长舒一口气，身子也瘫软在地，不等乔苓再去扶，湛露已经“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了，嘴里不停说着：“谢谢乔小姐大恩！谢谢！谢谢……”

　　乔苓好不容易扶起了湛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明惜的父亲……”方才湛露说明惜的父亲死了，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