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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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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胖女人手里接过二十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她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租客,肥胖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和脖子上的皮肤颜色形成鲜明对比。然后她没好气地甩门出去,仿佛这里的谁得罪她了一般。博林将皱巴巴的黄色纸币放入收银区,然后对着玻璃打了个哈欠。
他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二十三年,每个夜晚都会隔着玻璃凝视着城市中心的电视塔。
江宁是座只对富人笑的城市,所以穷人只在黑夜狂欢。
没有可乐的陪伴,一切都显得十分俗气。
然后他又打了个哈欠,准备上楼更衣。
琴行老板是博林的舅舅——一个唠叨的男人。
不过没有这个说话啰嗦的秃头男人,他估计只能在老家做活了。城市的日子不比从前,每天都生活得十分枯燥,表妹升入初中后,家里愈发需要钱了。博林这个做哥哥的,每年还要给她压岁钱。
城市的孤独只有穷人知道,他把一切当做顺其自然。
今晚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非做不可。
那人约了他三次,地点选在了离乐博琴行最近的希尔顿国际酒店。博林喝着汽水儿的嘴皮子颤了一下,希尔顿是什么地方他能不知道?那是一种飘忽不定的自卑感,抱有幻想,却不敢承认。他确实盼着有朝一日,自己飞黄腾达,或许是个明星,或许是个大厨,或许是个艺术家,但只可能在梦里实现。
希尔顿国际酒店,他也只有路过的份儿。
他把上次的地址看了又看,还是决定去会会那人。
锁好店门。
他躲进了黑夜。多数人恐惧夜晚,因为黑色象征死亡和绝望。他却依赖黑夜,既然白天已经给了富人欢愉,那么就请把黑夜留给穷人吧。他们需要,他们渴求。
希尔顿酒店与琴行隔着一条街。从长安街左行一段路便能看见这条不夜酒吧街,白天被城市的污垢涂抹得脏兮兮的人,都会在夜晚洗刷自己身上的尘埃。可有些东西是洗刷不掉,比如愚人的痴笑和穷人的空口袋。
他们厚厚的一叠五元纸币哪里抵得上富人一张金卡。
博林困了。
他不曾埋怨父母将他丢在舅舅家,因为那确实是一个勤劳、美好的家庭。所有的成员都在为了灿烂的明天努力拼搏。他们穷得那样真实,女主人几乎忙得吐血。但他们依旧过得充实而快乐,所以他就是个多余的人。在他无意打开妹妹洗澡间的门之后,女主人向她的丈夫提出,“让他去琴房住吧,家里太小。”
他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家太小,女主人的心太小,管不住他了。
那日也不能怪他,他确实不知道有人洗澡。听见花花的水流声,他的手已经快一步打开了洗澡间的门,继而他的脑门儿就遭遇不测。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内只有一双白净的小脚,和一瓶倒下的沐浴露。
生疼生疼,可他什么也没看见呀。
死党余良说,“人不找死,死也会找人。”
就算他坐在那里啥也没干,舅妈还是会找借口把他给轰出去,毕竟不是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再是客客气气也不亲。
博林不怨自己倒霉,这是人之常情,他理解。只是百口莫辩的感觉至今还在嘴边挂着,就像嘴里有口水却不能咽下去,手上停只蚊子却不能去打死一样,难受极了。
博林有时候就想啊,如果他前后长一百只眼睛就好了,这样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都可以看得见。有些事情不就码着一个不清楚吗,只要看得真切,别人想怪罪你,你能辩解,别人想害死你,你能自救,多么好呀。
或者拥有一双分辨黑白的眼睛,比起他这双单眼皮小眼睛,睁着都像睡着的要强百倍。肩周炎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还想过自己是不是要长出翅膀了,如果真的可以,他要飞到父母的身边,告诉他们,这是自己能够做到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做不到别人做得到的,他不是废物,他也会唱歌弹琴,也会画画写诗。但这些东西没有用,他没考上大学,他没有本科文凭,他没有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高考失利后,他每天都在思考这些问题,但是五年都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怜的舅舅还在幻想哪所音乐学院向他抛出橄榄枝,可谁会要一个二十三岁的大一学生,这个年龄的艺术生都有了自己的定位。“哪怕是转业的,人家也从这条路上走过了。你呢?连鞋都买不起还指着走路啊,踏踏实实干活吧!”舅妈说话一直实诚。
想着想着又笑了,一片金色洒在他的面前——
“希尔顿国际酒店。”他轻语。
大厅坐着几个谈生意的人。
前台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到博林忐忑地走进来,淡淡地介绍,“博先生,我是Max,菲林先生派我过来接您,请随我来。”
他们乘上观光电梯。
整个过程四肢僵硬,Max露出浅笑,博林尴尬地指指楼下,“你该在门口接我,看门的差点没让我进。”Max愣了一下,笑出声来,“菲林先生做事向来低调,再是不愿打草惊蛇。”博林苦笑,低调,你若真是低调,大可以换个地方见面,何苦跑来这里,折磨我的神经,折磨我的自卑感。
Max见博林沉默不语,便开口,“博先生,菲林先生看好您许久,只希望您好不容易答应见面,可别让大家伙都失望才好。”Max高大健美,不算英俊。博林想着,这样的男人会为菲林做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Max见他盯着自己,不免轻笑,“咱们到了。那么博先生,您请……”
这是要开房了。
铺着金色绒毯的地面走起来十分蹩脚,博林紧紧跟着Max走在八楼的某一条走廊上。墙壁上挂着赝品画,不少名作高仿,即便是仿作也能卖出不少钱。脚步放了慢些,博林停在了一幅油画前,很普通的日暮。色调偏暖,没有出处。
希尔顿的墙壁上竟然挂了一幅没有出处的作品!
“博先生。”转过头,Max已经在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