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没见他笑过 ...
-
“两年前，那女人病死了，就留下这孩子一个人。有人看他可怜，帮着葬了他娘。他本是能干，倒也能勉强维持，这孩子识字，地里没活的时候还去城里给人写信挣些钱，就是这村里的男女老少因为他娘，对他那冷眼啊……”
“奶奶，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方思隽轻声问道。
“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到他娘叫他小晨。唉，从来就没见他笑过……”
楚廓偏头看去，只见方思隽身体僵住，眼神涣散，嘴巴微张，额上冒出了汗珠，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禁握住他肩膀，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方思隽回神，低头轻拂开他手，故作镇定道：“没事，我只是……觉得这母子俩的命太苦了。”说着就进了屋子。
楚廓微微蹙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方思隽呆坐在床上，脑海里重复着一句话，“他竟然也是真的……”
小晨其实是小尘，名为季尘微，是方思隽所写小说中不折不扣的主角。他的出身和经历，就是刚刚李奶奶描述的那样。
季尘微的母亲，是当地青楼里的花魁，懂诗善乐，美艳不可方物，名动一时。后来爱上一个书生，两人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书生要考取功名，让她等他回来。之后便再无音讯。
直到他们的孩子都五岁了，才偶然听到他的名字，已经在京为官。花魁带着孩子辗转找过去，书生成了老爷，早有如花美眷，稚子绕膝。不但把他们赶了出来，连季尘微也被亲生父亲称为野种。
花魁心灰意冷，回了楼子，此时她人气早不复当年，还带着个孩子，门庭萧索。老鸨给了些钱，也打发她离开了。
母子俩住到了城里一处简陋的房屋。花魁被人伺候惯了，什么都不会，因为接二连三的受挫，更是得过且过，看季尘微也越来越不顺眼，动辄打骂。后来她病死了，季尘微便过起了流浪的生活，遇见逃亡的方思隽兄弟，就一起结伴过活。
……
原来季尘微也是存在的，他不是应该在城里吗，怎么会在这村子生活了好些年？而且他应该是十二岁，可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
在书中，季尘微总是怯怯的，因为从小缺少父爱，母亲对他也不好，所以特别渴望亲情。他羡慕方思隽兄弟的相伴，虽然那俩人关系也很一般。不同于楚廓的淡漠，他把方思隽当成大哥，很黏他，方思隽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三个人便生活在一起，直到后来……
方思隽想到这，捂着脑袋埋进了腿里。他为什么要写小说啊，为什么要把他们写得这么惨？为什么他们都成了真的？而且，季尘微现在不但是孤儿，还受着村里人的冷眼与排斥。
楚廓进门，看到的就是他这副鸵鸟的姿态，不由轻叹了一口气。上次见他这个样子，还是……
慢慢走近，手缓缓抬起，方思隽露出的脖颈光滑白皙，让他很想就这么抚上去。顿了顿，转而向上，握住了头顶的发髻。
方思隽一个激灵，猛的抬头看过来，眼睛都红了。楚廓心里一惊，忍下抱住他的冲动，轻轻捧住那张小脸，温柔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那双惊恐的大眼垂下，摇了摇头。
“连我都不能说吗？”楚廓有点伤心。
如果小廓知道了他才是让他父母惨死的罪魁祸首，连自己都是他虚构出来的人物，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敢想，更不敢说。
“那你告诉我，”楚廓的脸又近了两分，不容他躲闪，“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小晨？”
方思隽猛抬眼看他，又听他说道：“就像当初认识我一样？”
那双眼睛睁得更大了。楚廓知道自己猜对，停了停，又问：“方思隽，你有一天会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答应过我，绝不会离开。”楚廓拇指轻擦过他脸颊，“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都要找到你，那时，我会把你绑起来，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半步。”
楚廓面无表情，清润和缓的嗓音却让他胆战心惊。
“小廓……”
那双迫人的双眼灼灼盯视着他，“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方思隽机械地点了点头。
当晚，方思隽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楚廓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抚上他的脸。他便不动了。漆黑的房间里，只能隐约看到楚廓眼里的微光。
楚廓清楚的看着他的表情，慢慢钻进他被子里，面对面一点一点的搂住。
方思隽僵住不动。楚廓越搂越紧。
一夜无话。
第二天，方思隽顶着一双熊猫眼，发了半天的呆。然后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子好菜。香气四溢，飘向远方，只听到有狗不停的狂吠，隔壁老王伯也带着小孙子来蹭饭了。
方思隽盛出两大碗菜，还有一大碗饭，装到食盒里，便出了门。楚廓跟在身后，眼看着他进了小晨的家。
人没在，应该是去摆摊了。方思隽提着食盒，不知是放下还是离开。楚廓走到面前，认真的看他，“这些菜是为他做的吗？”
“嗯，他这么小，每天还要背着那些东西，太不容易了，我想让他多吃点。”
这还是方思隽头一遭对他以外的人花这么多心思。楚廓心里酸酸的。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以为方思隽喜欢白毛女，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叫做吃醋。
“可他不是很能干么，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操心了。”楚廓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他又不认识你。我们走吧，主人都不在……”
他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又过了一会，在方思隽疑惑的目光中，季尘微出现在视线里。
看到两个站在自家院子里的人，季尘微愣了一下，然后熟练地卸下身上的东西，平静地问道：“有事？”
方思隽紧张起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对这个人同样心怀愧疚，想要好好补偿，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给正长身体的孩子做点好吃的了。
在书里，他没具体写季尘微与楚廓兄弟相遇的过程，但几人很快就成了哥们。而此时，他发现这个小男孩与他所写的完全不同。
季尘微昨天就很干脆的谢绝了他的好意，并不像想象中的，很快就对方思隽产生了好感。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却一副冷漠防备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一个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又成了孤儿，被邻里排斥的人，怎么会那么快就与一个陌生人亲近起来。
他稍一思量，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打消季尘微的戒心：“小尘是吧，我们昨天见过，我叫方思隽，他是楚廓，现在都住在李奶奶家里。今天做了不少菜，就想着过来给你送点……”
“不必了，多谢。”季尘微打断道，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家里饭菜够吃了。”见他们站着不说话，又道：“二位请回。”
方思隽张了张嘴，没想到对方直接赶人了。他端详那张眉清目秀面色冷淡的小脸，在上面看不到一丝温度，也找不到一点十二岁男孩的感觉。
楚廓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走吧。”方思隽又冲季尘微笑了笑，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这个就先留着吧，你什么时候饿了，把菜热热就行。”说着就走出了院子。
季尘微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到食盒前打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他看了一会那两碗很有卖相的菜和白花花的米饭，秀挺的鼻子不自觉地吸了吸。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了，虽然自己做了几年，但没什么厨艺，能下咽就好，熟了就行，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依稀记得曾经锦衣玉食，却是很久远的画面了，那时他与娘亲还生活在青楼里……
季尘微蹙了蹙眉头。
傍晚，方思隽在房间里编筐，手里机械地动着，眼睛却总是发直。楚廓在一旁帮忙，不时瞥向他的脸看上一眼。
敲门声传来，李奶奶拿着食盒进门，说：“小晨把这个送回来了。”方思隽打开一瞧，里面丝毫未动。他不禁愣住。
晚上，他睁着大眼躺在床上，又是辗转无眠。楚廓再次跑到他被子里，不由分说地一把搂住。方思隽一怔，无奈道：“小廓，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
楚廓把头埋到他胸前，闷闷道：“方思隽，我好想你。”
方思隽莫名其妙，“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
“可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想着他，都把我给忘了。”楚廓抬起头，目光有些幽怨。
方思隽一滞，又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把你忘了，”摸摸楚廓的头，“你先放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