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物浅谈》狐添棋

6、你知道我从何而来吗？

　　也许真的是只要有了“开始”这两个字，随后的发展就会顺利的不可思议。第二天傍晚下班，我从菜场买完菜出来后，他就站在菜场门口。
　　时间再拉回去一些，地铁到了站，我从车厢里下来，他也是。
　　从地铁出来后，声音恢复了正常，一切喧闹都恢复如初。我们先后的离开地铁站，我在后，他在前，朝着一个方向走出。夜幕下的地下通道边上聚集着卖着各种物件的小贩。这一路上我都在猜测他的那句话是不是对我说的，可按照我们的距离的话，并不像。
　　我跟着他穿过地下通道，走上我平时回住处的路，在这期间，他没有注意到我，一直没有回过头。
　　我们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桥上分开，他依然是那天晚上离去的方向。我站在桥上，看着他越走越远，忽然有种跟着他的冲动。
　　但最终没有，我转个身，下了桥，拐进了小区。
　　回到住处后，我睡了一个长长的好觉，从迷茫到陷入深眠，一切烦恼都忘了来找我，连梦也没有做。
　　醒来的时候房间昏暗，透过窗帘能看见朦胧的光，然后听到窗外滴滴答答，下了雨。
　　我摸出手机看了时间，五点十五。睡意彻底消散，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切一切，发出的声与音都清晰可闻。
　　四楼之下，落在地面的雨滴。
　　扑打在窗上，摩挲的风。
　　楼下早起出门散步的老人。老人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他打开铁门拉开伞，伞发出的“噔”的一声,之后手铁门的关闭声。
　　隔着几百米外的车道上传来的地下的震动，这是修路发出的机械声，从凌晨开始，已经持续快一个月。
　　以往我总是在这个时刻听着这震动疲惫的闭眼，这一次却是在醒来的时刻，有事情情况即便是相反的，但见证的事物没有变。
　　在整个楼里的人接连的苏醒前，这静谧的时刻。我闭眼，想的是桥上渐渐走远的一个背影。
　　我先姑且，姑且的，将这称之为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不得不说，这种单方面的相遇留有遗憾，但是又因为遗憾，以至于我在菜场门口看见他的时候有些不敢置信的恍惚，一种轻忽的，却又带着欣喜的情绪从心中蔓延开来。
　　从公司回来，清晨时落下的雨已经收敛殆尽，云散雾开的，昏阳显出模样来。
　　我看着他背后的人们走动的场景，才发现一切都笼罩在黄昏的照射中，唯有他和我处在相同的阴暗处。我想开口去打声招呼，但一想到“搭讪”的这种行为，又踌躇起来。
　　他好像对我直白的目光有所察觉，看了我几秒后，他就转了个方向，朝右边走去。
　　菜场隔壁就是社区小公园，这样的搭配保证了小公园里流窜的猫有着圆滚滚的身体，在它们身上几乎看不见轻盈和利落这两个猫科动物的形容词的。
　　我虽然不常到这里来，但凡来时，总能看见一两只猫分散在各自的长椅上，微眯着眼，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四周的人。只有当人表现出要接近它们的意图时，才会不情不愿的从长椅上跳下来，一扭一扭的踱步，隐入草丛中。
　　他走进公园没多久，我就下定了决心，提着刚买的东西进去。奇怪的是，这个公园并不大，几分钟就能环绕的地方，我却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最后看着懒在长椅上的猫叹了口气，坐了下去。
　　被我打扰的是一只圆滚滚的黑灰色花纹的猫，背脊两边的花纹对称，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来的。它先是惊动，却没有马上离开。
　　但我的注意力已经被失望夺走，等再回来时，一切都晚了。
　　猫咪就在我的脚下，撕咬着我刚从菜场里买回来的鱼。
　　我“啊”了一声，还没有什么动作，它就飞速的溜走了。
　　留着我和已经翻出白眼的死鱼对望着，纠正一下，是我望着死鱼的白眼。
　　黄昏已在弥留之际。
　　我坐在长椅上发着呆。
　　“我为什么在这里？”死鱼忽然问我。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说话。
　　它又问我：“我应该在哪。”
　　听到这句话，我才开始正视它。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它应该在我的锅里，我的盘子里，我的肚子里。
　　但是现在的它孤零零的躺在公园破旧的长椅下，砖石上，我的身边。
　　它锲而不舍的问我：“你能告诉我吗？”
　　我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
　　它又问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卖给我的水产老板告诉我，这是一条黄鱼，海里的。
　　所以我就给他现编了一个名字：“你叫小黄，来自大海。”
　　很好，我很满意我的这个回答。
　　它听完我的话之后说：“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大海里嘛？”
　　我的头开始疼了起来，是真的疼，只好用手按摩缓解。
　　它似乎看出来我的不对劲，口气也不那么紧迫了：“你还好吗？”
　　“还好。”不舒服的感觉过了后，我舒了口气。
　　我说：“是人把你带来的。”
　　它松了口气问：“那人还能把我送回去吗？”
　　我看了一眼它被猫用牙齿撕扯开的身体，摇了摇头。
　　“你回不去了。”
　　它沉默了一会，我看着它，忽然生出了浓重的歉意。
　　它本来应该在遥远广阔的海洋里，但是现在呢，先是失去了生命，还知道了自己的际遇。
　　要不是我买下来它，它至少还能无知的离开。
　　沉默之后，它又问我：“那你知道海是什么样子的吗？”
　　海洋啊，没有污染的话应该是广阔无际，深邃清澈。但其实，我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看见过海。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它说：“你会喜欢那里吗？”
　　我说：“我已经喜欢了。”
　　于是这段问答彻底结束了。
　　此时的黄昏还有一点点的光晕，我抬起头，隔着花草树木的半遮半掩，隐约的看见了同我一样坐在长椅上的人。他的膝盖上盘着一只白猫，正在打着哈欠。残余的斜阳将他们包裹住。
　　我看见他看向我，笑的光彩夺目，于是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