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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杨小苏是个打南边儿来的土郎中,年方十七,身怀祖传绝学,专治各种不孕不育。
      按理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满脑子莺飞草长的时候,平日里脸薄心嫩,少女怀春,从事了这么个既不靠谱也不敞亮的职业,不说避讳,抱怨总归要来上两句。

      但杨小苏不,她还觉得挺骄傲,毕竟杨家一屋子老中医往外排去,自己这也算是出生名门——她打小被人唤作大师的舅舅自不必说;小叔叔长相俊美,找他称骨看相的姑娘也能以卡车计;而她亲爹和大伯更是了不得了,肉白骨,起死人,往妇女同志们面前一站,掐指就能知道人家有没有月经不调。

      这一家人个个从事着某种高深莫测、极具坑蒙拐骗气质的职业。
      杨小苏凭借那一身悬壶济世的本事,平日里看待世人也颇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人情怀。
      去年六月,她坐着绿皮大火车来首都上大学,初来乍到,只觉身边哪哪儿都是乐趣,为顺应时代潮流,她还特地给自己取了个挺新奇的江湖名字——叫玛丽莲苏苏,简称玛丽苏。

      这会儿这位悬壶济世的玛医生正举着广告牌,坐在闵河广场的廊亭里啃包子。
      她今天给人看病的收入不错,心情一好,就顺便给周围的几个大哥也送了两个,都是些以往打过照面的苦命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久病缠身,下有鼻子冒泡的孩子嗷嗷待哺,说起身世来,一个比一个凄惨。

      杨小苏作为小县城里出来的劳动人民代表,平日里娇气的毛病不多,茶余饭后,就爱啃一两口包子,厚皮大馅,汤汁味儿浓郁的那种,要是低头能摸着自己身边的广告牌,还有兜里几张崭新的毛爷爷头,那她心里就更踏实了。

      玛神医的广告牌是自己做的,虽说看着挺丑,但用起来实在,木质坚硬,上书两排血红大字,言简意赅,充分展示了劳动人民质朴与单纯的生活情趣。

      左边书——有缘千里来相会,多年不孕空流泪。
      右边书——牧童遥指何处去,闵河广场玛神医。
      中间一个横幅——药到病除,童叟无欺!

      杨小苏蹲在原地回味刚才的韭菜盒子,第二个包子还没来得及下嘴,眼看街口就蹿出一小黄毛,个头不高,扯着脖子朝他们这边一个劲地喊:“哎前头卖片儿的那几个快别吃了,片警又来抓人了啊!”
      杨小苏听见这声喊周身一颤,跟只被惊着的兔子似的,抓起身边的广告牌拔腿就跑。

      按理说她一给人治疗不孕不育的,也不卖黄/片儿,压根犯不着跑。但人有的时候,点儿背了喝凉水都要塞牙缝,杨小苏再一身正气也架不住个别片警他睁眼瞎的属性,就拿最近分来的这个小年轻来说吧,长得跟个姑娘似的好看,可心眼忒不是东西,一见面就追着杨小苏一通跑,抓了放、放了抓,来来去去都七八回了,每回瞅见杨小苏还能一脸对不住地笑个没完,放人的时候勾着脸上半个酒窝,道歉得十分没脸没皮:“哎哟对不住,玛神医您怎么又给抓进来了。”

      杨小苏都没地儿说理去!
      她深刻回顾总结自己过往的那些战斗经验,意识到那人就是个和她八字不合的。
      所以,打那之后,只要听见有警察抓人,杨小苏甭管有事没事儿、抓的是不是自己,反正抱住广告牌拔腿就跑,不为馒头也不争口气,就为不再跟那小白脸上派出所里喜相逢去。

      这样的思想觉悟当然好。
      可惜觉悟有是有了,奈何行动力没跟上,人没跑出两里地,“啪叽”一声摔地上,杨小苏不但脑袋磕出俩大包,还给人警察叔叔当成了典型。

      好在那个笑点奇低的小白脸这回倒是没在——去别区开大会了。

      杨小苏于是坐在审讯室里,只能装作奄奄一息,低头唉声叹气。

      审问她的人是一三十多岁的大叔,才调任过来的,浓眉大眼儿,正气凛然,一身腱子肉往她面前一坐,就像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叫什么名儿啊?”
      “玛,玛丽苏。”
      “啪!”一拍桌子。
      “杨、杨小苏。”立马坦白。

      “多大了?”
      “十、十七。”
      “哟,还未成年就敢出来做这行啊?”
      “那二十七!”
      “你当警察叔叔是好忽悠的吗?”
      “那、那我到底是十七,还是二十七啊。”
      “哟嘿,你还问上我了!说吧,从事这行儿多久了。”
      “十多年吧,小时候是跟着我爹我小叔在做。”

      警察同志听见这回答震惊极了,手里的钢笔掉在桌上连着打了两个滚,低头痛心疾首地感叹到:“这是亲爹吗,从小带着姑娘干这个,缺不缺德啊。”

      杨小苏没听清他的话,还以为他这是在夸自己,点头附和到:“这不是关乎咱人类生计的大问题嘛,也算积德行善了。”

      “嘿,那你们可够伟大的啊,还人类生计大业,感情你这是行业翘楚,深得人心啊。”

      杨小苏特别羞涩地挠了挠头,显得挺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警察同志“啪”的一声又拍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倒霉玩意,都给气乐了。
      他从业十多年,见过撒泼耍赖的,见过倒地骂娘的,就是没见过这种一本正经不要脸、完了还能自己往上贴金的。

      “你说你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干些什么不好,偏偏要干这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你爹妈吗!哦不对,你爹也不是个好东西。”

      杨小苏多孝顺一孩子呀,听见这话立马不乐意了,张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不服气地喊:“您、您怎么骂人哪。我们这行怎么啦,我们做这行也是有职业素养的!”

      “嘿,你一卖黄/片儿的还跟我这儿提职业素养?”

      杨小苏听见他的话,整个人一愣,而后皱着眉头开始为自己鸣不平:“我不是卖黄/片儿的!”

      “可别跟这儿演戏,丫不是卖黄/片儿的怎么就被抓这儿来了?”

      杨小苏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低头硬生生挤出一两滴眼泪,委屈兮兮地回答:“看来刘警官还没和您说呢吧。警察叔叔,我、我真不是卖黄/片儿的。我是华北音乐学院大二的学生,副业就给人治治不孕不育而已,这是我家的祖传行当,是有证件备份的,局里的刘警官他是知道的呀,实在不行,您去我们学校问问也行啊。”

      咱们足智多谋的警察同志能信她么,拿过桌上的不锈钢杯子,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砸吧着嘴就开始笑:“还挺有主意,刘警官?刘警官昨儿个痔疮犯了,现在还在病床上嚎呢。你们消息更新的倒是挺随时代脚步啊。你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你们这就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知法犯法!破坏社会治安!你身边儿那牌子是干嘛的,上面别写了什么反/动色/情的话吧,赶紧拿过来我瞅瞅。”

      杨小苏有口难辩,只能小心翼翼把牌子递过去,嘴里嘀咕着:“您可别给我弄坏了啊,这牌子我花二十块钱做的呢,够买俩大杯加椰果的奶茶了。”

      警察同志“啧”了一声没搭理她,低头看见牌子上的字,忽然感觉双眼一黑,脑仁儿一阵接一阵的疼。

      杨小苏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没忍住上前套近乎:“我说警察叔叔,咱婶儿这些年一直也没能要上孩子吧。”

      警察同志双眉一敛,心中警铃大作,大声呵斥起来:“你你你给我严肃点儿!在这跟谁叔叔婶婶呢!”

      杨小苏心里有了底气,自然不能再怕他,坐下来开始老神在在地念叨:“哎,其实警察叔叔您子嗣相挺好的,看着应该能有俩孩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就是可惜闺女命不好,长不大,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警察同志一听还真给她说对了,立马探过身去,十分警惕地问:“怎么的,骗人骗到你警察叔叔这儿来了?说!你们这些犯罪团伙是怎么得到警察私人信息的!”

      杨小苏一脸高深莫测地回答:“警察叔叔,不瞒您说,我跟外头那些人真的不熟。你看啊,他们吃豆腐脑儿都是吃甜的,我一吃辣的能跟他们一伙儿吗。”

      警察同志还真被唬住了,因为他想到自己也是吃辣的!
      思考一瞬,等回过神来,警察同志又开始重重地咳起了嗽,脸上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右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刚准备说话,没想那头又来人了,人没到,笑声倒是进来得挺快——
      “哈哈哈哈,玛医生您又给抓进来了啊,哈哈哈这回屁股没被踢着吧,您别说,好久没见还挺想念您的啊哈哈哈哈。”

      那头原本还一脸严肃坐着的老警察这会儿见到小白脸了,立马站起来,看看自己的同事又看看杨小苏,低声发问:“小白,这丫头你认识啊?”

      白御看着像是还没有笑够,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在杨小苏旁边坐下来,见着她身边那个牌子又开始瞎乐。
      他的笑声爽朗,人也的确长得招人,惹得外头走廊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一个个往这屋里头好奇地探望,就像在看大戏似的。

      “小苏?”

      杨小苏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立即回过头去,等发现来人是林书雅,瞬间喜笑颜开,跟老农民见着亲人红军似的小跑过去,张嘴说话,撒娇得得心应手:“林学姐林学姐,您快帮我跟这个警察叔叔说说吧,帮我证明证明我真的是华音的学生。”

      林书雅抬手,碰了碰她头上红肿起来的包,面露心疼,轻声问:“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杨小苏憋着嘴巴,唉声叹气:“我不就想趁着放假出来找点外快嘛,没想到他们二话不说把我抓过来,还硬说、硬说我是卖黄/片儿的。学姐,你说咱华音的学生是那样的人嘛!我这么一根红苗正的共青团员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嘛!”

      “噗。”

      杨小苏这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是一点儿怀疑也不能有的,见这个档口还有人敢嘲笑她,立马瞪大了双眼往身后看去,刚准备开口,酝酿到嘴边的话却忽的卡在了喉咙里——是被吓的。

      身后的男人看着年纪倒也不大,眉目疏朗,靠在林书雅身侧,甚至有几分璧人的意思。

      只是他的个头实在太高,眼神疏离,目光在你身上一扫,便像是度了层冰,西服半边袖子被撕破,整个袖子被卷在手肘处,露出手臂上一块儿骇人的伤,包着纱布,还在渗血,可怕极了。

      杨小苏平日里宽心阔肺,可真遇见这样的社会邪恶势力,其实跑的比谁都快。
      这要不是在派出所,她猛地瞧见这样一人,都能一嗓子嚎起来,目光在那男人身上扫荡一圈,粗略思考一瞬,也不管有没有道理,反正就是认定——这个男人家庭艰辛,小时孤僻,长大缺爱,如今抢劫银行被当场抓获,实在让人心生怜悯。

      好在这位“抢劫犯”先生不知杨小苏此刻内心的笃定。
      他歪着脑袋随意瞥了身边的警察一眼,也不说话,只把目光移向一旁地上的广告牌,轻挑眉角,然后将视线投在杨小苏脸上游荡了一阵,神情玩味,像是得到了天大的乐趣。

      杨小苏自小认为自己行医救人,是再伟大不过的,此时凭白受了委屈,干脆坐下来,睫毛上下眨巴眨巴,眼眶一湿,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那小白脸警察此时也不闹了,站起来拍拍对面同事的肩膀,开始故作温和道:“老王啊,这丫头的确不是卖黄/片儿的,这事老刘手头上有记录。广场那边呢,算是她半个根据地,平时那些遛弯儿的老头老太太都爱找着她聊聊,你下次见着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王同志一听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的一声问到:“你的意思是,她还真是给人治、治不孕不育的?她家还是祖传干这个的?”

      他这话说完,白御咧开嘴角看着又想要笑。

      林书雅看不过意,连忙站出来,一脸严肃地打断两人说话:“我说这位警察同志,虽然小苏家里的职业在您看来算得上滑稽,但对于一个病人,比如我这样的人而言,小苏是一个能够拯救别人家庭、值得托付的好医生。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她,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刚懂事的小学生都知道有句话叫‘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您作为人民警察,手里拿着纳税人的钱,就是这么以你们的‘贵贱之分’来评断人民群众的?”

      杨小苏被林书雅三言两语感动得眼泪汪汪,都差点没上去抱住林书雅的大腿喊亲爱的!
      开口刚想要狐假虎威两下,偏头看见那位“抢劫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又立马憋住了情绪,稳稳地站直身体,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暗骂流年不利。

      那男人倒是没再拿眼刀子扫她,甚至走上来,对着杨小苏说话,态度显得很是恭敬:“原来姐姐的病是玛小姐看好的。”
      他以前也不认识杨小苏,见那牌儿上写着玛神医,还以为她真姓玛呢。

      杨小苏实在怕他,也没兴趣纠正,站在原地就只是低着脑袋不说话。

      于是那男人轻咳一声,也不觉得尴尬:“今天有缘和玛小姐遇见,正好到了饭点,不如我做东上对面的怡然居坐坐,一来向你表达我这个做弟弟的谢意,二来,我这儿也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玛小姐,至于酬劳…总不会比您卖黄/片儿差到哪儿去。”

      林书雅很是惊讶地看了身后的林书裴一眼。
      她这个弟弟平日里是个一本正经、油盐不进的性子,待人接物古板得很,对人既不刻薄,也不热络,像今天这样,不怀好意地调侃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倒的确是人生头一次。

      杨小苏可不管他这些,站在原地,面露愤恨,抬起手,张嘴就是一句:“你们要我说几次!我不是卖黄/片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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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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