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少年是一个杀手。
他有一把剑,长七寸三分,是一把短剑。少年的出剑极快,快得言语不能形容,因为看见过他杀人的人都不能形容出他究竟是如何出手,使得是何种招式。
他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姑且算作朋友的熟人,却是个采花贼。
杀手是为钱杀人的人,但是采花贼却不是真正采花的贼,他只是个风流的浪荡子,有一张能勾引贞洁烈妇的俏皮嘴巴,还有一副颠倒众生的漂亮皮囊。
“杀手杀人,向来看钱多钱少,你为什么还要问原因?”采花贼笑嘻嘻地问少年。
少年道:“这世上有许多该死,但还有许多人,却该好好活着。我只杀该死的人,却不想杀该活着的人。”
采花贼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怎么知道谁该死,谁又不该死?”
少年只撇了他一眼,道:“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死,但是无人花钱找我买你的命,所以你才活着。”
采花贼哈哈大笑:“那就证明我其实还不至于坏的彻底,只是你不曾见过我的好处。”
少年懒得搭理他,只一杯一杯地饮着酒,那种最便宜且最烈的酒。
有个人注意到了他们,却是个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无论穿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美丽,就算她穿的衣服上都是泥巴和枯枝烂叶,头发乱糟糟地像一团乱草。
所以采花贼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摆出自认为最潇洒的姿态,咧开唇角弯起最迷人的微笑。
但是女人并没有搭理他,完全把他当成了透明的空气,她径直走到少年的面前,道:“你是杀手?”
少年看了看她,点点头。
女人立刻拔下头上的金簪,她的确穿得邋遢,但是并不是说她穷,相反,她看起来很有钱,她的衣裳是像流水一样的光华璀璨的丝绸裁成,上面是手艺最精湛的绣娘绣的精美的花纹,耳朵上挂着桂圆一般大的珍珠,手臂上叮叮当当满是金镯,就像个最需要炫耀的暴发户。
不过她仍然很狼狈。
她见少年看都没有看那支镶满宝石的金簪一眼,不由愣了一下,立刻将耳环,手镯都取了下来,堆在少年的面前,道:“这些东西去城中任何一间当铺,都能换来一张朱笔画的两千两的银票,杀一个人,应该足够了。”
少年道:“两千两,杀一人的确足够了,不过,你要杀谁?为什么?”
女人又愣了一下:“杀手不是不问原因的吗?”
少年道:“这是我的规矩。”
“我的规矩却与他不同,只要你答应让我亲一下,一个铜板都不用,我便帮你杀了你的仇人,如何?”采花贼笑嘻嘻地道。
女人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切齿道:“滚开!”
采花贼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般对待,着实有些惊讶,但是他的脸皮向来挺厚的,并不当回事,依旧笑得春风拂面。
“我要杀一个女人,一个恶毒的女人。”女人几乎咬着牙说话。
少年问道:“为什么?”
女人道:“她装出柔弱的模样,骗取我的信任,却抢了我的丈夫,还霸占了我的家财;今日,她竟然叫人要活活埋了我,幸亏我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女人,我乘着那些人走远了,又爬了出来。你说,她害我在鬼门关走一趟,这样的人我该不该杀了她?”
少年捏着酒杯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女人果然是蛇蝎心肠,你是应该杀了她。”
要杀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利落的身手,一把锋利的武器,一击毙命,不能反抗。
一座精致富丽的宅院之外,少年看了看一定要跟来的女人,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便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懒懒神态,脚尖轻轻一掂,便跳过了围墙。
女人在围墙外小声急道:“我不会上去!”
少年又瞟了下一旁的一扇小门,施施然走了过去,挑掉了门闩,那女人便走了进来,她左右看了看,指了一条路道:“往这边走。”
这走来的地方是个花园,看这样子也知道是极有钱的的人家,奇花异草满园,虽然摆的花团锦簇,却看起来品味不怎么样。
一路上竟然也没有什么仆从经过,少年似闲逛一般惬意地走来,那女人倒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脚下生风。
不一会儿,两人便道了一座精巧的小楼前面。
女人恨恨道:“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但是现在被那个女人雀占鸠巢,不过现在天没有暗,想必她还不在,我们就在房间里等她。”
少年自然没有疑问,杀手不会挑杀人的地方,能杀了人就行。
房间里也是十分的金碧辉煌,各种富贵的摆件摆地满满登登的,玉珠串的门帘,水晶雕刻的花篮,黄金镶嵌宝石的蜡烛台,绫罗绸缎做的帷帐,若是有个贼走进这样的屋子,简直能开心地在地上打个滚。
少年左右看了看,摸了摸鼻子,一屁股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翘着脚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女人不由急了,“你还不赶紧躲起来,哪有杀手像你这样的。”
少年打了个哈欠,“急什么,你不是说她晚间才回来,杀人是一件体力活,我且养精蓄锐。”
女人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去管他了,自己也坐了下来,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拳头紧握,一会儿泪流满面。
她一撇头,突然瞧见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模样,便站了起来,走到衣柜前想找件衣服换了,却又想了想,将柜门原样关好,一跺脚,又走回刚才坐的地方坐好。
两人在房内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女人听见了之后赶紧跳了起来,还不等她去推醒那少年,少年早已经起来站在她身边,提着她的衣领往上一跳,两人便跳上了屋梁,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便静悄悄地伏在了上面。
他们刚刚藏好,就看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先进来的是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她打着帘子,后进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美丽的女人,穿着水绿的纱裙,带着白玉的发簪,楚楚动人的模样。
少年身边的女人赶紧悄声道:“就是她!何莺莺,你快去杀了她。”
少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手,依旧身形不动。
那个名叫何莺莺的女人款款进屋,半倚在刚才少年躺过的那贵妃榻上,娇弱地道:“啊呀,累死我了。”
婢女忙沏了茶端过来,笑道:“表小姐,那凶婆娘死了,姑爷一定会娶您为妻,回头姑爷中了状元,您就是状元夫人了。”
何莺莺瞥了她一下,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婢女忙道:“小的哪敢啊,表小姐这么美貌,姑爷哪里还会看别人一看。”
何莺莺上下瞟了瞟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她说得也不错,这个婢女实在也长得太不够美丽。
少年握了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因为那婢女长得何止不美丽,简直是有些难看。
何莺莺又道:“表哥就是心太软了,那个女人半点都配不上他,还拈酸吃醋这般不贤良,他也不将她休掉。”
婢女讨好地笑道:“那悍妇哪里比得上表小姐您这么温柔贤淑。”
何莺莺笑得有些得意,“现在好了,我替表哥解决了这么个麻烦,她若是想撒泼,也只能去阎王殿撒了。”
然后又四下打量打量房间,不屑道:“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表哥哪里看得上她。”
女人听了似乎十分的生气,刚想出口骂人便被少年一根手指挡在了嘴前,见他对她眨眨眼,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出声,只得恨恨地忍了下来。
何莺莺对着婢女道:“去,看看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再让厨房多做些吃的送过来。”
婢女忙应了跑下去。
何莺莺便站了起来,满面都是得意之色,摸摸那玉珠帘,又摸摸那水晶花篮,最后打开妆台上的盒子,一盒子金碧辉煌的首饰便露了出来,不由欣喜万分,“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了,郑玉娘啊郑玉娘,你瞧不起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一无所有,你所拥有的全变成了我的呢?”
女人又差点忍不住了,不过好在她还是忍住了,只是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哼哼。”何莺莺一声冷笑,将手中的一支金钗扔回了盒子,而女人的切齿声刚好也被她的笑声掩盖住了。
过了片刻,那婢女又急急忙忙地跑来,道:“表小姐表小姐,姑爷回来了。”
何莺莺欣喜道:“真的!”又忙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依旧是美丽动人的模样,便放了心,又道:“酒菜为何还不送上来?”
她的话音才落,就有人端着食盒,捧着酒壶进来了,何莺莺看着她们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山珍海味佳肴美酒,不由心情更加的愉快。
等了片刻,果然走进来一个男人,一个温文尔雅的俊秀男子,是那种让女人一见就移不开目光的文雅书生。
梁上的女人又开始激动了,她几乎想立刻跳下去将那何莺莺扇几个大巴掌,然后好好地扑在这个男人的怀中诉一诉委屈。
不过她的神情渐渐的变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拳头握着紧紧的。
因为何莺莺倒在那男人的怀中,温柔地似一滴水,“表哥,你回来了。”
男人疑惑地推开她:“你怎么在玉娘的房间?”
何莺莺马上掏出手帕,放在眼睛上印了印,“表哥有所不知,表嫂突发急症,大夫说会过人,因表哥出门好几天,莺莺心中害怕,便叫人先将表嫂入土为安了。”
这显然是一句拙劣的谎话。
男人面上的表情莫测,突然捏紧了何莺莺的肩膀,何莺莺娇呼一声,“啊呀,表哥,你将人家捏疼了。”
不过男人却没有追究的意思,他松开她,似笑非笑道:“是么?不知你将玉娘埋在哪里,夫妻一场,我总要去祭奠她的。”
梁上的女人皱了皱眉,但是她依旧趴着不动;少年弯了弯嘴角,也继续向下看去。
何莺莺斟了杯酒,道:“表哥风尘仆仆归家,表妹特地准备了接风的酒菜,不急在一时,明日再去又何妨?”
男人接过酒杯,笑道:“表妹说得不错,人死灯灭,虽然遗憾,却也不急了。”
何莺莺又道:“表哥不饮了此杯么?”
男人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含笑着一饮而尽。
何莺莺拉着他坐下,依偎在她怀中,柔声道:“表嫂不过仗着家中的钱财,硬是逼迫表哥娶她为妻。凭着表哥的才学,如今已是举人功名,何须再看她脸色度日,难道表哥心中不舍她”
男人叹道:“她到底是我的结发妻子。”
何莺莺起身,微微冷笑:“昔日年幼,母亲与姨母可是将莺莺许配给表哥为妻,难道莺莺不是表哥结发之妻么?”
梁上的女人不由一愣,便听到那男人又道:“过去之事又何须再提。”
何莺莺冷了脸色,道:“那年元宵表哥进城卖字,回家之时便是绫罗绸缎满身,人人都道郑百万看中表哥才学,要将女儿嫁你为妻,可知表妹心中……该是多苦。”她说着不由哽咽,那晶莹的泪珠也似珍珠一般滚落。
男人揽了她入怀,笑着安慰道:“如今不是你表嫂命薄么,明日我便娶你为妻,可不要再哭。”
梁上人听着已然是呆住了,她用着自己才听得道的声音喃喃道:“难道不是你说不曾婚配,我才……才……”
少年摸摸鼻子,耸了耸肩。
何莺莺一记粉拳打在男人的胸膛,“难道我不是为了你才这般忍气吞声,我让你休了她你不肯,莫不是你对她动了真心,厌弃了我。”
男人忙哄她:“哪里,从始至终,我娶她不过是逼不得已,对你才是真心。”
女人分明是愤恨万分了,却依旧咬牙伏着。
“早知道我有如今的前途,又何必娶她,惹得人人都道我是吃女人软饭的。”
何莺莺听他哄得开心,依旧又软软倒在男人怀中,“她现下已死,为了表哥,我也顾不得了。如今这万贯家财都归表哥一人,还望表哥念在莺莺一片深情,莫要在辜负了莺莺。”
男人眼中募得精光一闪,轻轻地抚摸着何莺莺,“自然不会……”
他扶起何莺莺,“莺莺,这些菜肴有些油腻,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羹汤。”
何莺莺娇嗔一声:“你呀,且是要磨死我呢。”却起身,娇媚地道:“你等着我。”便袅袅而去。
男人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便拿过方才何莺莺面前的酒杯,那上好的五彩釉杯光泽如玉,他嘴边泛起一丝冷绝的笑意,便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包,打开之后,将纸包中的物事倒进了酒杯,再搅了一搅。
梁上的女人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少年面上尽是冷笑,索性抱着手,支着脖子看下去。
过不了许久,何莺莺又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不怎么美丽的侍婢,侍婢的手中还端着一只雕漆托盘,盘中是一只五彩汤盅,显然是何莺莺亲手烹制给情郎的羹汤。
男人满面的柔情蜜意,“还是我的莺莺贤惠,有爱如你,夫复何求?”
何莺莺被他的甜言蜜语灌昏了头脑,欢喜地给他倒满了酒杯,“表哥,请满饮此杯。”
男人笑着将酒饮尽,又端了杯酒递给她:“莺莺也辛苦了,表哥敬你的。”
何莺莺欢喜不胜,怎会推拒情郎?自然欢欢喜喜地饮下,又忙着给男人布菜倒酒。
男人皆一杯一杯饮下,来者不拒,那甜言蜜语,也似不要钱一般地说出口。
且不说梁上二人的形容如何,只是那一旁的丑婢却越发的不高兴,那小脸儿耷拉着,小嘴儿嘟着,似被人打了三棍子一般。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将满桌的酒菜吃喝地精光,何莺莺的面上也满是春色,话音也愈发地娇滴滴,“表哥……”
男人笑得温文尔雅,“表妹,你醉了。”
何莺莺面上的笑容忽然微微地一滞,“表哥,我好像有些肚子疼,难道是做饭的厨娘不尽心,将菜做坏了?”
男人依旧笑着:“你我吃得一样,我却不曾腹痛。”
何莺莺面色有些苍白:“那为何我肚子越来越痛,啊——表哥,好疼,你去请大夫来吧。”
男人又笑:“表妹可先忍忍,天色不早了,大夫想必已经歇下了。”
何莺莺已经痛得汗如雨下,跌倒在地,“不行了,表哥,我好疼——”
那丑婢慌忙蹲下身去扶她,“表小姐,表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轻声道:“梅香,表小姐应该是吃坏了肚子,你去烧碗热水来。”
丑婢容貌粗陋,脑中也不太灵光,听见吩咐,二话不说便跑了出去。
男人笑眯眯地蹲下身来,“表妹,你疼的话便忍一忍,疼过了便不疼了。”
何莺莺已经痛得满地打滚,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只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眼中是祈求之色。
男人摇摇头:“好表妹,你一向最听话了,啊。”
何莺莺抱着肚子,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不堪。
梁上的女人一时十分快意,小声切齿道:“活该!”
男人眼中似乎满是怜悯之色,看着何莺莺痛苦的模样,仿佛只是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表妹,你这般贴心,表哥本来不愿看着你这么痛苦的,原想着将你远远地嫁了,谁知你竟然将你表嫂害了,唉……只怪你心大,若是你肯老老实实做个妾,我也不会这么狠心待你的,谁知——唉,这药啊,我本来是给你表嫂吃的,这下,只能委屈你了,总不能教我一个举人真的娶你这村妇吧。”
何莺莺已经教那剧痛折磨地死去活来,听了这男人的话语,竟然停下了挣扎,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眼中渐渐喷出了怒恨。
梁上的女人一时也呆愣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男人爱怜地抚摸着何莺莺年轻而又娇美的面庞,“你不要怨我,谁叫你无财无势,不能助我发达呢,下辈子你投个好胎,我会娶你的。”
何莺莺一时心胆俱碎,话是说不出来了,出口的却是满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畜生!”女人恨意滔天。
少年冷眼旁观。
何莺莺终究吃下了满满一杯的毒酒,不过挣扎片刻,便已经气绝身亡,留下一具满是血污的尸体。
“呃。”这般恐怖的情景,如何不叫人胆寒?女人几乎要尖叫出声,便被少年捂住了嘴巴。
“啊——”不想一声尖叫,却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一声碎响,原来那实心眼的婢女果然去端了一碗热水,才一回来,就看见那地上的尸体,打碎了碗,吓破了胆。所幸,她不是蠢笨到底,立刻明白了原因,惊恐地看了一眼男人,爬起来就跑,边跑便叫。
男人恨之不已,急忙追上前去,想要拖回那婢女。
谁知那地上的何莺莺死前才吐了一口鲜血,男人一时心急,一脚踩在血污之上,一个趔趄,啪——一声,摔倒在地,头磕在门槛上,便一动不动了。
梁上的女人看着这一幕顿时瞠目结舌。
少年松开她的嘴巴,带着她跳下房梁,蹲下身去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已然是一命呜呼,声息全无。
女人又惊又怒又惧,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腿一软,呆呆地跌倒在地。
少年干咳两声,从怀中掏出那包金珠首饰放在桌上,想了想,又取了一枚镯子,道:“你瞧,他们是自个儿死的,我也不好意思要你的报酬,这镯子就算是送你回家的辛苦费,我走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剩下绣楼中一个呆愣的女人,两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