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芜绿湄宇》九卢

1、初见

　　乌木家与赫连家的世婚传统已经持续一百多年了。

　　世婚也是有要求的，至少三代不同父母。这样算来，每一代人能够通婚的就只剩那么几个人了。这一代的乌木家，只有两个人选，乌木宸宇和乌木晨昱。

　　其中，以乌木宸宇最为合适，毕竟他是下一任皇帝，嫁过来的赫连氏，将来是会当皇后的。

　　这一代的赫连家，有二女一子，长女名为赫连婧柔，中间是儿子赫连靖直，最后是幼女赫连婧惠。三姐弟的名字取自《诗经-崧高》中的一句“申伯之德，柔惠且直。”译为：申伯德高望又隆，品端行直温且恭。

　　这三个名字取得实在再合适不过了。赫连婧柔就是一个温柔又纯真的女子；赫连靖直是耿直而赤诚；赫连婧柔则是恭谨又稳重。

　　和善良真诚的赫连婧柔一起长大的乌木晨宇，自然是欢喜这样的朋友的，但是却生不出爱恋之情。他心中喜欢那种安静贤淑会抿嘴笑的女孩子，像是宿湄那样……

　　宿家，既是当朝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又是帝师一脉。而今的定国公宿冶，也就是宿太傅，是乌木宸宇的授业恩师。而宿湄就是宿冶的孙女。

　　乌木宸宇第一次见到宿湄的时候，是在定国公府。那时候，他六岁，宿湄才两岁。

　　乌木宸宇是去定国公府找先生请教策论作文的。宿冶与宸宇在书房研究那篇文章，有时候是宿冶问，宸宇回答这一段用的什么典故；有时候则是宸宇问先生，除了这种写法，还有什么写作手法。师徒二人聊得不亦乐乎。

　　国公府的书房位于前院的西厢房，房间很大，采光也很好。当时正值冬日午后，屋子里燃着火盆，书桌上还有两只暖炉，香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里面袅袅升起的沉水香。从窗棂间看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几株红梅。

　　清馨的梅香娉娉婷婷地绕进屋来，不闻而自生香。

　　被这香气萦绕的，宸宇情不自禁想起了白居易在《自在》一诗中曾说：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先到这儿，便有些走神了，宿冶看见了，也不生气，笑道：“小宇喜欢哪个季节？”

　　宸宇想了想，严肃道：“秋天。”

　　宿冶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他问过好多人了，这个回答倒很是稀少：世人有爱那姹紫嫣红春天的，也有爱那虫鸣鸟叫的夏天的，还有人爱纯洁如雪的冬天。虽然少，但也有人说喜欢秋高气爽。宿冶便问可也是这个原因？

　　宸宇摇头：“学生是喜欢秋天的干净。”

　　宿冶奇怪了：“此话怎讲？”

　　宸宇沉吟片刻，才道：“先生您看，眼前的冬天，严寒宁静，是蛰伏的季节；之后的春天，很美，但是过于短暂，没有鲜明的个性；夏天呢，倒是刻骨铭心，但是过于热烈，让人承受不起。学生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是这里面最有性格的，他与夏天和冬天都有明显的界限，轰轰烈烈来，干干净净走。”

　　“何况，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老百姓最开心的时候。”宸宇又道。

　　宿冶先是意外，后又感动：意外于宸宇的理由，感动于他的为民之心。世家子弟很少经历苦难，春游狩猎、夏季纳凉、秋天品果、冬日暖冬。很少有人会在意百姓生活苦不苦。而乱世中的百姓之苦，就如同白居易那首《卖炭翁》所言：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读来令人心生悲凉。

　　宿冶捋须而笑：“小宇能有此心，百姓之福。”

　　宸宇却道：“尽力而为罢了……”还欲再说，突然就愣住了。只见窗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娃娃！

　　宿冶顺着宸宇的目光疑惑回头，登时就笑了。那是他的小孙女，今年只有两岁，名叫宿湄。现在穿着一身大红的棉袄棉裤，衣服很厚，裹得像是一个胖汤圆。再看她长相，眉眼虽然还没长开，却很是可爱，粉嘟嘟的一团，让人见之心喜。

　　而宿湄最得宿冶喜欢的是：这孩子喜欢“看”书。她年纪还小，自然是看不懂的，但却喜欢抱着书卷，即便是拿倒了书也会看得津津有味。让人看得啧啧称奇。也因为这样，奶娘抱着宿湄来书房才会无人阻拦。

　　宿冶起身，打开房门，笑着招呼道：“抱她过来，站在外边多冷。”

　　奶娘略微屈膝福了福身，就抱着宿湄过来了。刚走到近前，宿湄就眉开眼笑地对着宿冶伸手，奶声奶气道：“祖父，抱！”

　　宿冶笑着将宿湄接过来抱在怀里，奶娘行礼退下了。宿冶抱着宿湄进了书房，宸宇还有些发愣，他虽然知道先生有个小孙女，但是并没见过，今天一见，发觉小娃娃真可爱啊，他仰着头看那个娃娃，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灵动极了。

　　宿冶见他好奇，突发奇想道：“小宇，你要不要抱抱？”

　　宸宇脸腾地就红了，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可亲……”

　　话说得语无伦次的，宿冶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将孙女放在桌案上站着，对宸宇道：“你也说了，七岁不同席，你们俩谁七岁了？”

　　宸宇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窘，脸更红了。

　　宿冶道：“好了，咱们继续看书，湄儿也一起好不好？”

　　宿湄懵懵懂懂的，但听见“书”的时候喜笑颜开，俏生生道：“书！”把宸宇看得新奇不已。

　　宿冶在书桌上放了个厚垫子，让宿湄坐在上面，又给她一本画卷，让她摊在膝上看。自己则和宸宇继续讨论那篇策论。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书房中只有读书声、翻书声，很有些“往来无白丁”的安然踏实。

　　香炉中的沉水香和着窗外的梅香，慢慢浸染开一种“蕊寒香冷蝶难来”的清高与自在。

　　后来的后来，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次，直到真到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乌木宸宇才无奈承认：自己最喜欢的应该是冬天。

　　为一人，喜欢上一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