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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不喜欢作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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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冷空气与城市热流相遇,弥漫成雾气缠绕这城市深夜里的孤独霓虹。车内暖气很足,并不冷,副驾上的女孩儿睡得正酣。
宴会刚完程睿就急着要换回自己的衣裤——她实在穿不惯高跟鞋和什么露肩小礼裙,她甚至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怪异,而她深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赵昊这晚倒是玩得挺开心,他本就不是拘泥陈旧的人,从不觉得程睿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带她换回了她原先的衣裤,却能感觉到换回来后她整个人都开心了不少。
越到外环,灯光越薄,城市的痕迹越显得黯淡。这条路赵昊走过一次就记住了。他开着车,看了眼熟睡的程睿,空出只手把程睿额前掉下来的一小撮刘海给她撩上去,一边想,她还是穿休闲运动装更可爱些。然后就想起刚刚宴会上她那个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刚上高速的时候林吱吱就打电话过来了。程睿的电话在包里震动了好一会儿她都没醒,赵昊瞥了她一眼,把车缓缓靠在安全停车带上打了双跳,接起电话:“喂?”
林吱吱听见男人的声音起先吓了一跳,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您好,程睿不方便听电话吗?”
“她睡着了。”赵昊问:“有事?”
“她家这片在调整输变电线路,整片居民区都停电了,要晚上十二点以后才会来电。”林吱吱在碧海金沙呆的时间也挺久了,反应也是快:“我想问问她今晚还回家吗?我把她家钥匙放在她家窗口第三个花盆下面了。”
“哦。”赵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就挂了电话,林吱吱听着话筒里传过来的忙音,叹了口气,钻入身边人怀里。
赵昊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突然兴起,打开程睿的通讯录一个一个翻着,翻了两遍才顺着号码找到自己名字——“珍爱生命,远离人渣”。他转头看了眼始作俑者,她睡得正沉。他忍着笑一个字一个字把那个名字删掉,又一个键一个键输入新名字,保存好,再轻轻把手机放回她包里。
深夜驶入六环外老城区的黑色路虎在一排低矮平房围就的小弄堂里显得尤为扎眼。路灯没有亮,估计是电还没有来。几只流浪狗在街边的垃圾堆里寻找吃食,闻到了陌生的气味,朝着车子叫了几声,又转头回去翻街边人家放在外头的垃圾桶。程睿家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门锁挂在外面,在车灯下露出深红色锈斑。赵昊转头看了眼程睿,她还睡着没醒。
小姑娘似乎在做梦,双手握成拳头紧攥着安全带,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梦里经历着什么痛苦。赵昊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眼角渗出了细细的小泪,忍不住俯过身就着拇指给她擦去,就和那天给她擦去脸上的口红一样。
“到家了?”他一碰她就醒了,迷朦着双眼看了看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把我送回来了啊?”
“不是你说要回家么?”赵昊挑眉:“还是说你想住我那儿?”
“……”程睿无语——她说不过他。
下了车方觉天气是真的冷到爆炸,程睿颤抖着挪到后备箱拿了行李箱,一转头,赵昊也跟着下了车。
“不请我进去坐坐?”赵昊看着她:“大冷天的我大半夜亲自开车送你回来,也不跟我说句谢谢啊?”
“……谢谢。”
“心不甘情不愿的。”赵昊走过去伸手就要揉她头,被她一下躲开:“街上还有人呢。”这一躲赵昊却是不高兴了:“有人怎么了?”他看着她,眸光灼灼:“我渴了。”
这一片居民区住的都是民工和农民,深夜有街坊裹着棉大衣出门赶去上晚班,路过赵昊的车边时怀着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着门口的两人。程睿脸皮薄,怕别人认出她,连忙跑去窗台拿钥匙开了门,一把将赵昊拽进屋里。
屋里果然没有通暖气。一进屋就是彻骨的寒冷。程大海过世以后程睿就没回过这里,这会儿她才想起来暖气要充值了才会供。她伸手去点电灯,灯没有亮。
“可能停电了。”程睿说:“吱吱姐跟我说过这几天家里可能会停电。”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的一点点光亮摸到厨房去拿蜡烛。
“家里没开水。”程睿找到了两支蜡烛。她把一支白蜡烛点起来立在灶台上,拿水壶接了点水,又打开燃气灶放上去烧,然后拿了另外一支蜡烛点了火去客厅:“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可以吗?”
“嗯。”赵昊看着她倒拿着蜡烛往桌上滴了些蜡油,把蜡烛立在桌上。他看得很耐心,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夜深人静,只有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的流浪狗偶尔呜咽两声。烛光在两人之间跳动,墙壁上两人的身影对立着。赵昊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问她:“能抽烟吗?”
“随便。”厨房里的水烧开了,程睿小跑着进去熄了火,拧紧燃气,从柜子里拿了个玻璃杯子冲了几遍水,才给他倒了一杯端出去。
“没有凉水。”她把水递给赵昊,“刚开的,要晾一会儿。”
开水冒出的热气蒸腾在烛光里,像午夜灵动的精灵。程睿坐在凳子上盯着蒸腾上来的水汽出神,赵昊抽了几口烟,突然问:“你妈妈呢?”他表情自然,丝毫不觉得问这种问题有什么突兀。
程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她结婚了。”
程大海刚走半个月,程睿就接到谢红梅的电话,问她去不去参加她和高波的婚礼。两人都是丧偶再婚,一切从简,高波的儿子也在,谢红梅想让程睿也过去。程睿那时候根本没精力去顾谢红梅的事,她甚至没有一点儿歇斯底里,只是觉得累:“我不去了。祝你幸福。”就那么挂了电话,从那以后再没联系过。
一支烟抽完,水也凉了些。赵昊是真渴了,一口气把水喝完。晚宴上他没怎么吃东西,又开了大半夜的车,烟倒是抽掉了一整包。其实他车上也有整箱的依云,只是他忍不住好奇,他想看看什么样的环境能把一只小老虎逼成一只猫。
赵昊突然站起身,程睿脱口问:“你要回去吗?”
“舍不得我走?”赵昊挑眉,“你要是舍不得,我就留下来陪你。”
程睿不说话。赵昊走到她跟前,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以前总有人说我不给她们机会自己做决定。”烛光闪烁,他的身影倒映在墙上,恰好挡住她的:“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你有很多侄女儿吗?”程睿突然问。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问过,他曾回答她“现在只有她一个”——他从不是个喜欢承诺的人,在他看来,承诺这种东西实在虚无缥缈得很,人生起伏万般变化如川岳,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沧海是否会变成桑田。
后来程睿一直在想,他们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太不平等了。他只是想寻找一些未曾经经历的刺激来增添生活情趣,而她拼尽全力得到的却只有他偶尔窜出来作祟的怜悯,当乐趣变得疲于应付的时候,赵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扔掉再换个新的。
“我不能保证以后还会不会有。”赵昊俯下身轻轻拥住她:“但现在只有你一个。”
“哦。”
“我不喜欢作承诺。”见程睿情绪低落,他在她耳边放低声音,像是劝哄:“这种东西,说多了显得假,说少了显得虚。而你跟着我,学到的东西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在你自己手里,谁都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