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会下雪》风尘恶

1、那天会下雪

　　　 　 　 周一下午五点半。
　　　 　 　 　两名中年男子并立于路两侧的银杏之间，路上零星有几片落叶。向前十四米，铁门的另一侧，便是校外。
　　　 　 　 　其中一人略高，着深灰夹克，注视着前上方的银杏树上枯黄的叶子。另一人着蓝衣，样式看上去像是这学校的校服，却并不是。蓝衣也看着叶子，余光却瞥着灰夹克，犹豫一会儿之后，侧着身子对他说：“刘主任，我昨晚听了天气预报，周三可能要下雪呢。”
　　　 　 　 　刘主任仍盯着叶子，说：“嗯，听说了。”
　　　 　 　 　蓝衣见刘主任没了下文，追加道：“周三下午，学生要参加我校的一个活动。您要求他们穿校服的衬衫，毛衣和西服。我有些担心，不会冷吗？”
　　　 　 　 　“在室内呢，冷什么？”刘主任勉强应道。
　　　 　 　 　蓝衣有些着急，语速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可是那地方大得很，供暖并不好。前年冬天有一个班上台表演时穿得单薄，第二天，班上一大半的人都发烧了。”
　　　 　 　 　刘主任不耐烦地摇摇头，道：“季节交替，生病正常，怎么就说是因为表演呢？孩子就该比我们少穿几件，年轻人嘛。现在一个个都怎么了，啊？哪来这么娇气？”
　　　 　 　 　“可……”
　　　 　 　 　“卫老师，”刘主任打断话头，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你说那活动，我想起来了。活动的材料，不是交给你准备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卫老师愣了一下，回道：“基本上好了。还差一个幻灯片，我怕做得没意思，打算请几个学生帮我做，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事的。”
　　　 　 　 　“那就好。”刘主任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卫老师仍伫立着，注视着他走过那十四米，出了校门。卫老师想叫住他，终是忍住了。

　　　 　 　 　周二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
　　　 　 　 　卫老师追到银杏树下，才追上行色匆匆的刘主任。卫老师之所以从背影就能一眼认出他，是因为刘主任穿的，是他常穿的一袭黑色毛呢大衣。
　　　 　 　 　“刘主任！”卫老师大声叫住他，使刘主任没了装听不见的借口。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问：“又要说下雪的事？”
　　　 　 　 　卫老师陪着笑，说：“瞒不过您。一夜之间，温度降得厉害，我看明天这雪，可能还真就下得起来。况且也有学生来说……”
　　　 　 　 　“学生？”刘主任瞪了卫老师一眼，打岔说：“是你叫来做幻灯片的学生，给你提条件了？”
　　　 　 　 　卫老师避开刘主任的目光，看着满地的银杏叶，说：“您想哪儿去了？上午有一节自习课，他们已经帮我做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们担心这个事，又不敢来和您说，让我帮着转达的。”
　　　 　 　 　“天气预报说是雨夹雪吧？”刘主任和缓了一些，问。
　　　 　 　 　“是的。”卫老师应声回答。
　　　 　 　 　“既然是雨夹雪，好，即便真下了雪，想也不会大的吧？”
　　　 　 　 　“可能是吧。”卫老师强笑着，说：“但是应该会冷。”
　　　 　 　 　刘主任忍不住瑟缩着，却说：“也没有多冷。南方的天气，能有多冷呢？再说，这着装的安排已经决定了，哪能再改”
　　　 　 　 　“可……”
　　　 　 　 　“这事情轮不到你管！”刘主任变了脸，冷冷地说。
　　　 　 　 　趁卫老师愣神的时候，刘主任转身便向食堂赶去。
　　　 　 　 　卫老师缓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叫住他：“刘主任！”
　　　 　 　 　刘主任停下脚步。寒风凌厉，一片银杏叶被吹落到他的肩头。
　　　 　 　 　“刘主任，请您就再考虑一下好吗？”
　　　 　 　 　伸手拂去落叶，刘主任大步向前，只留给卫老师一个背影。

　　　 　 　 　周三上午六点四十。
　　　 　 　 　学校铁门对面，离门十四米处的自行车道上，一个女生连人带自行车倒在路面上，四周并没有血迹，只是白茫茫一片，与女生的黑色西服反差强烈。
　　　 　 　 　四十二分，一个老太太驻足在她身旁。
　　　 　 　 　四十五分，周围已是一圈的人，指指点点，也有赶路的只是瞥一眼，便匆匆离去。
　　　 　 　 　四十九分，雪下得越发紧了，有些人耐不住冻，便各干各的事去了。但又有些人走来。
　　　 　 　 　五十三分，一袭蓝衣自路口走来，看见这个情形，飞奔进入人群。
　　　 　 　 　“真是若要俏，冻得跳。”
　　　 　 　 　“我看这衣服也不怎么好看。”
　　　 　 　 　“大雪天的，你看，这这这……”
　　　 　 　 　“你懂什么，你看这校徽，贵族学校的，不懂人间疾苦。现在好了吧。要我说……”
　　　 　 　 　蓝衣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极粗暴地分开人群，不顾被他挤开的人的咒骂，到了中心，跪坐在地上，抱起女生，叫道：“王君！王君！”
　　　 　 　 　没得到回应，卫老师一手抱着她，一手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电话。

　　　 　 　 　十四年后，清明节前一周的周末。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抚着墓碑，念叨着：“孩子，妈妈来看你了。”
　　　 　 　 　许久的沉默。
　　　 　 　 　“你说，那天为什么不多穿些呢？要参加活动，到时再脱便是了。”
　　　 　 　 　她的手指摸着　“王君”　二字，呢喃着：“妈妈好想你……都怪我……都怪我……应该提醒你一下的，怎么能让你活活冻死呢”
　　　 　 　 　远处，一袭蓝衣伫立着。

　　　 　 　 　半小时后。
　　　 　 　 　“王君……”
　　　 　 　 　蓝衣跪在墓碑前，良久，又开口道：“老师每次来，说的话就那么几句，你早就烦了吧。”
　　　 　 　 　叹了一口气，蓝衣说：“我拿刘辰一点办法也没有。谁都说他没有责任，一点责任也没有。
　　　 　 　 　“该死的着装要求！
　　　 　 　 　“该死的是他。可是你却……
　　　 　 　 　“多好的孩子，唉……
　　　 　 　 　“我辞职了，换了学校，但这有什么用呢？
　　　 　 　 　“真的，我卫风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这件事情前前后后，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有用的。
　　　 　 　 　“没有……
　　　 　 　 　“我对不住你，我没能保护自己的学生。
　　　 　 　 　“对不住……”

　　　 　 　 　墓碑静静地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