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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千古英雄手(38) ...

  •   岳云惨嚎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岳宣抚,末将生是岳宣抚的人,死是岳宣抚的鬼。一片丹心,其唯可鉴。宣抚万万不可把末将打发到淮西去。不然末将宁愿,宁愿……”

      岳云一时想不出来词句,他是岳飞的儿子,总不能说“宁可死在宣抚眼前”,更不能说“做鬼也不放过你”。当此前途未卜的危急关头,岳云一转眼珠,放声大哭起来。只是哭声虽说恨不能传出三里地外,却一滴眼泪都不曾流出。

      做抱头悲痛状的大衙内此时分外的怀念前军统制张宪。想当初吕尚书非要跟自己比试,就是被张叔叔拦下的。张叔叔在的话,一定不会让这福建子欺负到自己头上。于是他大声道:“张叔叔,你从小带大苦心栽培的国之栋梁,就要被人截胡了。张叔叔,你快点来行在,带岳云逃出苦海吧。”

      岳云一口一个张叔叔,却是说给父亲听的。岳飞寒着脸,随手从投壶中撤出一支木矢掷向岳云。这一掷的劲力颇大,木矢的锐首直插入桌案寸余,威力尚且不减,尾端兀自摇晃不已。

      屋子里一霎时安静下来。

      岳飞对吕祉本就极有好感。这回吕祉把一年的俸禄捐助太平州的灾民,开渡江以来前所未有之举,更让他对吕祉刮目相看。吕祉有军略、有吏才,如今提出这等貌似无礼的要求,想必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岳飞略一沉吟,缓缓道:“时局竟然艰难到这个地步了吗?”

      吕祉目光闪动,只这简短一问,就能看出岳少保跟张都督的不同了。张浚首先想到得总归是自己的官爵禄位,岳飞则是以大局为重。

      “宣抚还记得下官在内殿奏对时所言的五年平金吗?若要在五年的时间内,直捣黄龙收复辽东与金酋签下永不再犯我边境之议,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岳飞心中对吕祉给官家讲述的“五年和金”之议,本是有些芥蒂,此时听吕祉申明直捣黄龙后方才有议和之举,不禁大为叹服。“不想吕公有如此的志向。”

      吕祉忽悠完官家忽悠岳飞,难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正色道:“万事知易而行难,官家之气尤其可鼓不可泄。眼下淮西并兵是五年平金的第一步,尤为要害相关,不能出半点差池贻官家忧心。下官左思右想,成就此事非得岳宣抚相助一臂之力。”

      岳飞对文人掌大军原有腹诽之处,此时见吕祉容貌谦恭思虑周详,心中反而高兴。他久在行伍,推己及人已经猜到吕祉借威的用意,便不再询问直接道:“后护军是朝廷的军队,朝廷但有调遣,飞怎么敢不听命!”

      “宣相至正至公,然而下官的请求,或会置大衙内于险地。还请宣相再虑。”

      此时黄纵也已起身站到吕祉对面,与岳云并肩而立。两人对望一眼,暗道这位吕尚书着实地可恨,岳宣抚最见不得人这样激他。

      果然,岳飞朗声道:“岳云虽然顽劣,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还是建炎年间,岳云十二岁的时候,某便问过他的志向。他对天盟誓,愿意在军中建立功业,尽忠报国生死置之度外。某这才允准他从军。今天莫说是有些许危险,就是刀山火海也只能蹈死不顾!”说到蹈死不顾之时,岳飞的语气已相当严厉。

      “岳宣抚,军中惯例,效用之上若是在大阅之时取得优胜,有择军的权力。末将请依此例。”岳云见父亲如此说,情知这回靠抹眼泪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祭出了军中惯例这个法宝。

      岳云时年尚不满十八,长着一副与乃父相同的小包子脸。这孩子虽然久经风霜但皮肤天生的白嫩。此时,他刻意鼓起腮帮、瞪圆双眼,做出一副凶悍的样子吓唬吕祉。

      吕祉没被岳云吓倒,反而笑着问道:“原来后护军中还有这样的规矩!下官倒是头一次听说。”

      岳云见吕祉并无惧怕之色,不免有些泄气地补充道:“吕尚书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这是岳宣抚为了激励下等士卒特意定下的规矩。吕尚书,你是殿试的传胪,我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若是伤了吕尚书,我固然无法对尚书交代,更无法对宣抚交代、对圣上交代。”

      岳飞斥道:“岳云放肆,哪个允你依军中之法?”

      吕祉对岳云的少年好胜倒并不反感,且他初到岳家军时,原有意跟岳云比试。这回难得一个好机会,他笑道:“宣相不要动怒。大衙内所言是正道。庄子有云,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方能定天下之定。下官愿意与大衙内比试。”

      此语出自《庄子杂篇》,意思是唯有让人心服口服才能令行禁止,单靠官威是不成的。

      岳飞对把长子交给吕祉也很是心疼。既然吕祉愿意接受儿子的挑衅,他也不再劝阻。“既然吕尚书有此意,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安老也无需把犬子当做衙内看待,只叫他岳机宜便是了。”

      岳云嘴上不饶人:“甭管叫什么,尚书先胜过末将的铁锤枪。”

      岳飞虽然同意比试,也不能当真让儿子伤到吕祉。他见儿子欢呼雀跃,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笑了一声:“哪个要比马上的功夫了?刚才说过你是宣抚司的书写机宜文字,要比自然是比本职。岳云,作文书法随便你选一样。你是自家儿子,我便偏心些由着你出题。”岳飞说着还向吕祉一拱手,道声“得罪”。

      岳云险些被自己“偏心”的爹气哭:“岳宣抚的嘉奖诏是吕尚书亲撰的词句,比作文于情于理末将都要认输。吕尚书的书法被官家评做自成一格,翰墨之事末将也自愧不如。爹,有你这样偏心儿子的吗?还没比,儿子就立于不胜之地了。堂堂宣抚使却处事不公,儿子不服。”

      “确实不公。”吕祉头一回见岳飞教训儿子,果然与众不同。他虽然知道做儿子的不会记恨,但也不想让当父亲的过于难堪。“下官愿与岳机宜比试注坡。”

      岳云听到注坡两字,白皙的脸庞迅速升起一团红云,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岳云刚从军的时候,技击兵法等项样样都是百中挑一的,唯独注坡之时当着父亲的面、当着全军的面从马上摔了下来。岳飞因此责打了岳云数十鞭。岳云也把此事当做深恨。

      吕祉提什么不好偏提注坡。岳云仰头冷笑一声,“吕尚书,你当真要比注坡吗?”

      吕祉有意讽刺道:“岳机宜莫要以骑术自夸。你可要知道,下官也精通马性。官家隔墙辨马的本领便是下官所教。”

      “好好好!”岳云气得连说三个好字。

      岳飞仔细打量吕祉片刻,见吕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想到吕祉的武艺,应该不会出生命危险,遂点头同意。

      宋代骑兵的注坡训练,是从一面缓坡上冲下,然后以武器击刺木靶,用时短击倒木靶多者为胜。这项测试既考察了骑术也间接考察了骑者的武艺,一直是选拔骑兵的必考科目。宣抚司的侍卫从黄纵处听说赢官人要跟吕尚书比注坡,一众看热闹只嫌事小,蜂拥而至将比试的场地围拢得水泄不通。各自站好队形,替赢官人加油助威。

      吕祉捡了把练习用的木枪,又把投壶中的几只木矢尽数敛到箭袋中,方翻身上马。

      吕祉这马是官家所赐,前两日他刚从御厩上百匹好马中,优中选优选出来的,比岳云惯骑的秦马还要高大些。他这一亮相,那替岳云喝的彩声顿时小了几分。

      岳云呦了一声,斜眼瞅着吕祉坐骑道:“母马。”

      “儿马。难怪当初……”儿马性情一般较骟马暴躁不好控制。吕祉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自是讽刺岳云曾从马上摔下来。

      岳云转回视线,鼻观口口观心:“吕尚书,激将法用不得。”

      吕祉确实在用激将法,见岳云道破,愈发喜爱这个英武少年。

      主人们虽然唇枪舌剑,两匹马却甚是亲近。岳云的黑儿马主动别过马头,就着母马上上下下的不住乱闻。

      岳云不再多言,只等鼓声一响,便纵辔奔出。他骑术甚是了得,绿衣劲装伏于黑色骏马之上,宛若一团旋风扫过大地,掀起的风浪将草也压低了头。他又有意卖弄,碰到坡道上有些许坑洼之处,便一拍黑儿马的脖颈。那马也甚是听话,毫不费力地腾空跃起。如此接连跃过两个水坑,喝彩声自是一浪高过一浪。

      吕祉却只是紧紧跟在岳云身后一个马位处,也不卖弄,只老老实实地控马疾驰。但无论岳云如何加速,两人距离却始终不曾拉开。

      岳飞看到这里,不觉皱眉。儿子的骑术他非常清楚,此时已经是使出了八分的力气,但即使如此仍然甩不下吕祉,足见两人在伯仲之间。岳飞虽然平日里对儿子颇为严厉,但到了这种场合,还是希望儿子能够赢下比试。

      这时,岳云吕祉已经接近了终点。岳云见吕祉紧随其后,自己是军中虎将,若是只以区区优势赢下一个文官,说出去着实不光彩。他一踢马腹,发动了最后的冲刺。

      就在这时,本该加速的儿马忽然人立,将岳云从背上摔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春节快乐,加更一章。
    Ps,前文提起过宋代的巫蛊之术。吕祉是福建人,福建尤其是福建乡村,恰巧是宋代巫蛊流行的重灾区,土生土长与境外传进来的许多奇怪法门都在福建生根发芽。比如,福建等地有人专门在路上用迷药将单身的客人迷倒,取其鲜血做药引。据说,这样的血经过炼制后,可以有神奇的效果,如驻颜长生等。效力是这样排列的,年轻美貌男子大于普通男子大于女子……
    文中,韩世忠用巫蛊讽刺吕祉,自然是为了泄愤,同时也是在嘲笑吕祉出身于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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