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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终章 燕云(68) ...

  •   如果不是官家非要插手河南战局,兀术的确可能匹马不还。但现在,官家生生把战场上单纯的胜负手,变成了一道牵涉多方考验臣下忠诚度的复杂问题。
      所以,虽然殿帅一力吹捧,两位宣抚使却并不肯轻易领这份情。换句话说,道道催命金牌已经在君臣之间刻下了一道无法填平的深沟。
      吕祉犹可,本来他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岳飞却是心惊神伤,骤添白发。他向来不曾受过大的挫折,几次大的磨难也都被命中贵人吕祉抹平了。此回抗旨事出无奈,算是有生以来的大委屈,为人愈发地小心谨慎。“正甫兄,官家诏旨有言,鄂州、淮西、殿前司三军同进退,我又岂敢自专?老兄阙下听宣,官家当有口谕,想来已有奇谋妙计,还请老兄开诚下示。”
      这话不只是说给十哥听的,多半倒是给远在平江的官家表达衷曲。天下皆知,官家对殿帅的盛眷正隆,免不了借老杨的口一用。

      然而过犹不及,殿帅久疏战阵,还以为岳宣抚是想让自己打头阵。脸上横肉抽了一下,搪塞道:“哥哥,愧煞我也。实不相瞒,官家的意思依旧是咱们先立于不败之地,其余随机应变。哥哥曾言,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官家也是这么想的。再者,哥哥,兄弟虽然有兵数万,实际现在带上来的不过临时抽调的一部而已,真正顶用的不过是五千骑兵。哥哥,兄弟的底可都交给你了。”
      杨沂中说着举杯为敬,岳飞忙以果汁还了一杯。
      杨沂中又道:“敢问吕兄高见如何?”

      吕祉先还觉得杨沂中长得魁梧端正浓眉虬髯,不失堂堂武将气概,一直对他颇有好感。然而殿帅这番话,说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淡淡笑道:“高见是没有的,不过领略了殿帅的用兵之妙乃是自家先立于不败之地。”
      杨沂中脸色一红,知道吕祉是讥讽自己不敢一战,却又不能跳起来指责对方说得不对,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暗道:难怪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个个说姓吕的不好对付。

      “鹏举兄,我看不如这样,请你统筹布置三军的进退,但出奏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共同出奏。既不违官家旨意,又能让咱们都立于不败之地。老兄意下如何?”

      吕祉这提议当然是正中岳飞下怀。
      岳飞不再推辞,就用筷子点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幅地图出来。
      “现在鄂司大军在颖昌的尚有三万,安老的军队刘太尉(刘锜)全军万余已经进发太康,另有两万守在南京。正甫兄的五千骑兵已到杞县。”因为殿帅极力缩小自己的兵力,岳飞也不好意思跟十哥计较,只算了他的骑兵,“既是三面合围,我也没什么好布置的。两天之后,约期三路齐进,跟兀术较量也就是了。俺倒要看看,四太子的铁浮屠还能否一战!”

      杨沂中本打算听岳飞的长篇大论,如何出奇如何布置埋伏,凡此种种。不曾想岳飞只是简单地陈述,要求三路人马齐头并进。他不禁诧异地抬头追问:“哥哥还有何吩咐,一并说了。”

      岳飞颇为尴尬地摇摇头,吕祉则是大笑不已。
      殿帅摸摸一部虬髯,确认不是因为沾上了饭粒,惹得吕宣抚莞而。“两位仁兄还请赐教。”

      吕祉也不推辞,代为解说:“有道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下最巧妙的器物,乍看上去反而显得笨拙质朴。三路齐出分进合击也是这个道理。”
      吕祉开口便是引得《道德经》,杨沂中自然是没有读过的,还想着自己好歹也见过大象的。那象站起来有数人之高,腿如梁柱,怎么就无形了呢?但见岳飞频频点头,也就不懂装懂地随着赞叹。

      “譬如当前,兀术大军士气颓丧,军心涣散。这种时候,再设什么陷阱、用投毒之类的雕虫小技,没地叫虏人笑话。咱们只需一鼓作气冲杀出去,便可夺虏人之气。甚或与兀术约期决战,虏人大军恐怕都会连夜溃逃到黄河北岸。我兄用兵实已甄于化境,重剑无锋,大巧似拙,能明此者,横行天下。”
      这句又是化用了吴起的兵书。

      岳飞未曾饮酒,目光中却含了醉意,起身向吕祉敬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安老,同为此道中人,我们共饮一杯。”
      的确,吕祉也是同样的风格。他最喜欢的就是骑在骏马之上,领兵长驱,所过尽皆降服。
      “我们要替张相公雪富平之耻。”
      张浚的富平之战,同样是和金人堂堂正正地约期会战。只可惜,张相公错误地估计了西军的实力。现在情势逆转,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杨沂中便是个傻子也听懂了,胸中也是豪气干云。“一起追上去,揍他个狗、娘养的!”
      三人大笑同饮,算是定交。

      杨沂中饮完酒,一揪胡子,笑道:“险些忘记了一件大事。自家临行之际,两位嫂夫人有书信托付。”于是赶紧叫胥吏拿上信来。
      吕祉展信,看不两行,已是欣喜若狂的模样。
      “安老,”岳飞小声问道,“怎么,家里有喜事不成?”
      “岳兄,你真是一猜便中,正是自家娘子有喜。”

      他本以为吴氏体弱,今生不复有子嗣之想。不意老天厚待,竟然有此一子。尤其吴氏为了稳妥,只等胎已安稳后,方告诉自己相公,已经身怀六甲。
      岳飞也是替贤弟高兴,“定然是个佳儿,可传安老家风。对了,可曾想过名字?”
      吕祉一时忘形,倒真未曾想过孩子的名字。此时乘着酒兴,笑道:“蒙老兄提醒,我打算若是生个男孩就叫破虏,若是生个女孩,就取名应天。老兄意下如何?”

      杨沂中在旁边起哄道:“若是个女孩,不如两位宣抚相公结为姻亲。”
      官家其实顶烦自己的臣子们互为姻亲,但杨沂中此时也没心思考虑这些平日的官箴了,还是讨好两位宣抚要紧。

      岳飞倒真想和吕祉指腹为婚,只是将门家风,膝下儿女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犬子顽劣,怕是有辱安老的诗书之家,若是……”
      正说到此处,有个声音朗声笑道:“爹,若是什么?自家三弟弟斯斯文文地,天天在家背书,不曾上过房不曾揭过瓦,怎么顽劣了?”
      来人正是岳云。

      吕祉原是特别交待了,让岳云务必从太康回来与父亲见上一面。但刘锜依赖岳云如左右手,迁延了许久,方才放岳云出到淮宁府。
      岳飞多日不见长子,此时久别重逢,发现儿子愈发得壮实,腿粗腰圆,着实得欢喜。“混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还不快与吕宣抚杨殿帅见礼。”

      “是,”岳云乖乖叉手行礼,然后就站到了吕祉旁边,“宣抚叫自家回来,可是要让末将做先锋打虏人的?”
      吕祉也笑:“就不能是为了让你父子亲热一回?”
      岳云瞟一眼自己的爹,故意长叹:“哎,宣抚有所不知。我爹呢,是不愿见我的。见了我就要喊我犬子、逆儿,埋怨我未能为国立功。我自在宣抚帐下效劳之日,便想模仿古人立下一个志愿。”

      岳飞听着儿子侃侃而谈,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
      吕祉却与岳云一唱一和,问道:“什么志愿?”
      岳云正色:“古有霍剽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末将亦只知有国不知有家。”

      吕祉直接弹出一颗石榴子,正中岳云头顶,叫他住嘴。
      “老兄,岳机宜文武双全。此次首战接敌,便立大功。收复淮宁府也是他一马当先,冲破敌阵。虎父无犬子,信哉斯言。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岳机宜从不以衙内自居,带兵之际与士卒同甘共苦。平日里既结士卒以恩,又不会任底下人由着性子胡闹,而是绳以纪律。大将之材,可见端倪。”

      岳飞听着吕祉夸奖长子,比平日里听众人奉承自己还要高兴。
      “安老,你不要宠坏了这小子。你听他刚才的口气,是有多狂妄,以霍卫自命。还请为先锋!安老,你就让他做先锋,杀杀他的傲气。”

      一边杨沂中听得大笑:“吕兄,我那岳哥哥是替他那宝贝儿子说项呢!老兄,你千万别上了岳家哥哥的当。让岳侄子做先锋也行,用他老子的背嵬军来换。”

      岳云被殿帅说得低头不语。岳飞两手抱于胸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吕祉牵着岳云的手,问道:“岳兄,你愿意不愿意换?”
      “这个……”
      岳飞既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
      吕祉笑道:“岳机宜做先锋再合适不过了。他呀,一直埋怨没有赶上应天大战,还眼馋老兄的郾城之战。小鹰憋久了要出毛病,不用他请缨,我也要让岳机宜做这个先锋。”
      历史上,岳云颖昌一战,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是何等得英勇豪迈。未能重现历史上的辉煌,吕祉内心其实觉得有些愧对岳云,因此早决意在围攻兀术的一战中要委以重任。“岳兄,若是战场上有个差池,你可不要心疼。”

      岳飞:“安老,我就怕你因为这小子是我的儿子,便对他另眼相待。安老不需犹豫,哪里危险就派他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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