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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五年平金(81) ...

  •   刘子羽很为难,两大宣抚使暗中角力,他并不想被牵涉进去。朝廷真要有所处分,不会动吕祉和张俊,但他这参谋官的位置就不好说了。为了避免成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他只有主动劝和。

      吕祉倒也很体谅属下的难处,不再坚持主见,三人按规矩需要先在尸检的文书上押字。因为田师中家属不在本地,张俊其实是行使的家属之职,是他一力要求验尸。按说家属是在最后签字。但张俊又是三人中官职最高的,他是宣抚使高吕祉半阶,差遣高的理应第一个签字,余者依次排列。张俊并不与吕祉叙礼,毫不客气的头一个拿起笔,故意画了一个又黒又大的圈再在中间草写了个夕字,恨不得占了半张纸去,又示威一般把笔掷于案上。

      吕祉只好将自己的官名与押字尽量缩小,以给刘子羽留下余地。
      刘子羽处理完毕,叫进来早就等候在门房中的王仲明。

      王仲明平日出诊,一般都有文娘或是琴娘跟随,这回难得孤身一人背着药箱进到房内。吕祉稍微松了一口气。张俊要是再见到二女,怕不是要当场闹出大事情来。不过看王仲明一副阴沉着脸的郁闷样子,就知道他也是老大的不情愿。想想也是,一代名医,心爱的徒弟刚刚被那死在床上的田师中打了,现在却又降低身份做仵作的差事给田师中验尸,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验尸之前,刘子羽指点李忠先行测量田师中尸身的方位。因为张俊曾经命属下挪动尸体,所以现下尸身的位置很难说是田师中死时的原位,但大致没有差别。
      尸身占据了雕花大床外侧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床褥上还残存着呕吐物留下的淡黄印迹。田师中双腿略张开,两脚脚尖朝内,左右相靠缩成个球状。左脚边的垫褥略有三四处褶皱,记录了死者无谓的挣扎。两臂则已经被张俊手下亲兵摆放回身躯两侧,但这个姿势并不能掩盖其诡异的弯曲角度,痉挛的指爪与双脚对应半握成同样的球状,尤其是在尸僵出现之后更是明显。

      “你们这些赤佬,就会给我找麻烦。”王仲明毫不客气地骂起了张俊的亲兵:“搬动死尸倒是挺勤快的,打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勤快!”

      淮西宣抚司的属吏们,一个个都深谙指桑骂槐之道。
      张俊的脸抽搐了一下,忍着没有发作。王仲明和他也算是老熟人了,相识于刘光世做宣抚使之时,曾经替他把过脉。他深知此人脾气大但医术也高,念在以后或许有求于王仲明的份上,暂时不愿撕破脸皮。

      王仲明却不管张俊的感受,直到发够了牢骚,方问道::“我问你们,搬动田太尉尸身的时候,可曾觉出他身子僵硬了?”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还是十五机灵,“小的们都没有注意到,想来当时并不明显。”

      王仲明点了点头,让人把尸体抬下来搬到临时设置好的工作台上。这台子甚是宽敞,安放在阳光明亮之处。吕祉跟随着一同上前。张俊却先是退后一步,又犹豫了片刻,方跟上一步,站到正中。张俊对部下还是很有情谊的,此时不忍看干儿子的尸身,但又不放心王仲明和吕祉,怕他们做些不干不净的手脚,不得不监督着验尸。

      阳光之下,尸体的表面特征更加一览无余。除了脸色青黑,嘴唇青黑外,吕祉注意到田师中的舌尖微微吐出。王仲明显然也看见了,先捏住尸体的下颚,晃动两下。下颚纹丝不动,已是坚硬无比。王仲明拿起一只镊子,伸进去轻轻翻动刺探,随口报道:“尸身脸部颜色青紫,眼开唇开,唇无血迹,无咬痕,无疹子。舌尖微露齿外,肿而不烂,未曾嚼破。喉头无绑缚痕迹,喉间略有水肿。口水多少因尸身曾搬动过,不可判断。”

      王仲明再用一只小棒轻轻一压舌头,残留的呕吐物也被他刮了出来。不外是一些黄绿残渣,但其中并未夹杂血迹。王仲明将残渣放到鼻端,嗅了一嗅,继续道:“咽喉处见有胃部反上来的食物渣滓,有酸臭气息无他异味。”
      他又俯下身子,小心地把镊子伸进田师中鼻腔。同样夹出些并不带血的食物残渣。“鼻内亦见此物。”

      虽然验尸刚刚开始,但看到这里,吕祉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田师中不是被毒死的。中毒而亡最主要的特征就是肚腹鼓胀,呕吐物中带血。王仲明验出的残渣全不带血,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吕祉不禁越发好奇,王德和他身后隐藏的那人,是用了何种手段杀死的田师中,总不成真是意外死亡吧。

      王仲明此时已经带上手套,开始检查尸身的头发与皮肤。先揭去了田师中脸上的膏药,随手扔在了地上。
      吕祉看那道被岳云打出来的寸余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果然这厮酒席宴上乃是作伪,心中不屑哼了一声。

      王仲明再拆开了田师中发髻,仔细用手摸了一遍,并未发现异物。又一寸寸摸着探查了一遍胸腹、后背各处,不要说没有致命的伤痕,就连旧伤都不见几道。王仲明抬头笑道:“王太尉真是武功高强,看来那些个虏人、流寇都是进不了他的身的。这样一员大将平白死了,实在是国之大不幸。”

      张俊装作听不出反讽的语气,应道:“正是如此。王点检可曾查出田太尉的死因吗?”
      王仲明:“下官正要询问诸相公一句,尸体验看到这里,是不是就可以了。若是再验,怕是于死人不太尊重。”
      张俊道:“那某再多问一句,王点检以为田太尉是因何而死?可是中毒身亡?”
      王仲明道:“一般而言,若是中毒则尸身颜色青黑,腹部隆起,口鼻等出必然会有血迹。但张宣抚也见到了,目前尸身除了脸色青黑与中毒相符外,内外都不曾有血污,腹部也未隆起,并非是中毒之相。”

      张俊一心要证明田师中死于中毒,然后将这次宴会的主管吕祉入罪,怎么能轻易罢休。闻言沉脸冷道:“王点检刚还说有未经验看的地方,说不定验看之后,会发现些不同寻常之处。现在就草草做出结论,未免太早了些。”
      王仲明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既然张宣抚发话了,那下官就听从宣抚吩咐。”

      吕祉侧面看到王仲明狡黠的一笑,已猜出这是他塞责之举。吕祉上辈子掌刑案数年,知道后面的验尸程序会让一般人从生理上感受到相当程度的不快,甚至是厌恶。若是王仲明贸然行事,日后张俊翻脸无情,告他个侮辱朝廷命官,怕是难以逃脱牢狱之灾。但既然是张俊首肯,吕祉乐见其成。

      果然,王仲明生怕张俊反悔,动作飞快。操起剪刀,三两下直接将尸身上遮羞的亵裤剪开了。

      这就是观念问题了。虽然按照大宋律例理应如此,但人已经枉死,尸体又要削骨蒸肌再受荼毒,许多人都难以忍受。饶是张俊见惯生死,也不禁掩面流下了两行浊泪。
      但就吕祉而言,未免夹杂了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感。伍子胥鞭尸,就算孔子也要赞一句至诚感天。这田师中所作所为,不论前世今生,都害人无数,其罪孽远甚于楚平王。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却不能明正典刑。于今终于赤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也算天道好还。

      王仲明解释道:“查人是否中毒而死,一般仵作只重五官。但我多年行医,见过的古怪病症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个别人中毒之后,尸体上并无其他征兆,仅在大小二便的地方杂有血迹。又或者,有些歹毒的人,专于粪门之内插刀行凶,致人死亡。但仵作们因为许多原因,反而不会在这两个地方仔细查看,疏漏在所难免。”

      张俊艰难抬头,目光游离:“既然如此,就请王点检仔细检验。”张俊也是有苦说不出,刚刚还逼王仲明查检,总不能出尔反尔。

      王仲明道一声得罪,动手在田师中死前失禁的尸体□□处检查。张俊盯着看了片刻,先是流泪,再是做呕,终于再也忍不住,后退几步踉跄坐到椅子上。这于张俊是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侮辱。他不由暗自发誓,一定要抓住吕祉这个把柄,趁机闹他个天翻地覆,最好能一鼓作气把吕祉送进大理寺。否则,不只对不起干儿子枉死淮西,更对不起自己风里雨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十几年。

      吕祉没空去管张俊的想法,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王仲明验尸。他是单纯地想知道,田师中到底是怎么死的。王仲明也是敬业,丝毫不嫌尸身脏臭,取一银钗自粪门插入田师中谷道,口中却报道:“尸身粪便未见血迹。尿液未见血迹。”

      张俊遥见王仲明动作奇怪,虽然心中烦恶,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点检这是做什么?”
      王仲明笑道:“宣抚有所不知,死者为大,我不能剖尸以验。就只好用这个法子探查田太尉是否中毒而亡了。请宣抚少待片刻,自有结果。”

      张俊双眼通红。他这个人出身草莽,早年干的也是欺压百姓的勾当,这口气憋在心里,就等着确定田师中死因后发作。

      王仲明与吕祉交换一个眼色,退后半步。笑道:“秉宣抚,自家身上衣服污秽,不好跟宣抚离近回话,还请宣抚恕罪。田太尉尸身初检,只待一个时辰后取出银钗即可完成。自家已是尽力而为,不敢有所隐瞒。”

      这是验尸之后的套话。不过吕祉看了王仲明的手段,却觉得异常熟悉。细一凝思,想起王仲明用的手法原来都曾在宋慈的《洗冤录》中出现,此人也不知今后是如何与宋慈扯上关系的。“王点检辛苦了。”吕祉示意胥吏送上姜茶,以解尸毒。

      众人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后,王仲明亲自拔出了银钗。

  • 作者有话要说:  宋慈:举报,王仲明抄我洗冤录。
    王仲明:1.完全捏造。2.已委托宣抚处理。

    押字:类似于今天的艺术签名吧。一般有独特设计。这个张俊押字是我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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