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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五年平金(64) ...

  •   离大会的正日子还有几天工夫,韩世忠、张俊却都已经到了,韩世忠甚至比张俊来得更早。这个先来后到的顺序虽然尚符合历次开会的惯例,吕祉却清楚得紧,现在的情势与张都督的安排密不可分。张都督这是在养威、示威,警告这些大将不要自以为是。朝廷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号令所至,任谁都不敢不从,像韩世忠、张俊这样的败军之将自然更不必提。倘若还想跟朝廷讨价还价,不跟狗一样地加紧了尾巴做事,朝廷可不在乎曾经封过你几镇节度使。
      为了实现张都督的目的,吕祉少不得费上一番心思,接待的礼数以及服侍人员的配备都有一定之规。这其中的重头戏则是带着两位宣抚使领略淮西一军的军容。好给两人当头一棒,告诉他们大宋人才济济,就算是文人领军也不比武将们差。

      韩世忠和张俊听到这个消息确实有些吃惊。
      “安老,淮西新胜不过月余,将士们的伤口想来尚未平复,你的大军竟然可以操练了?我打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识过这样的队伍。这回来安老这里可是没有白来,韩五真是开了眼界了。还请安老给我们这两个粗人带路。”
      张俊笑了两笑,不阴不阳地接道:“安老庐州城下一次胜仗就蒙官家恩赏了十万贯钱,之后又有几次大胜,将士们屡受皇恩,当然得给官家效死力。安老,我说得是不是。”张俊说完,不管其他人怎样,自己先哈哈了两声。

      吕祉打从心眼里厌烦张俊,更不想陪他笑。他也不明白,这世上还有像张俊这等厚脸皮的家伙。何况他说到底是因张俊才受的重伤。吕祉沉着脸道:“做臣子的当时常怀着忠君报国之念,若是时刻只记着恩赏,计算官家给的官是不是够大,钱是不是够多,那是贩夫走卒辈的想法,有失朝廷大臣的体面。至于为臣子的若有过失,但官家并未降下惩罚,就更应该闭门思过,不可存了侥幸之心。须知善恶终有报。”
      吕祉奚落完了,也不再理睬张俊,大步当先向教场走去。张俊也只好讪讪地跟在后面。

      吕祉其实也耍了个心眼。教场阅兵并没有搞成大阅的形式,而是让各部分别练习。为了取得最震撼的效果,并未藏拙,反而故意把弱军与精兵安排在了一处。一到教场,韩世忠和张俊就被漫天地喊杀声震惊了。

      教场上的士兵穿着重铠,正在练习枪阵。众人长、枪舞动地整齐划一,虽然只有简单地备枪、刺杀、收钱几个简单的动作,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样的枪阵一旦配合上拒马,战阵之上就是金人轻骑的克星。何况披挂五十余斤的全副铠甲,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体力负担,这队人马又多至两千人,同一动作就更加不容易了。
      张俊再仔细一看领队之人,竟然是乔仲福,更是气歪了鼻子。乔仲福这出名的庸将、好好将军,竟然也练起了长、枪肉搏。这世道变得太快,猝不及防之下张俊险些失态。

      吕祉笑着招手让乔仲福过来答话。
      张俊有意不给吕祉面子,捡着无关紧要的先问道:“乔太尉,听说近来你的军中裁汰了不少人。”
      乔仲福最讨厌人家提起这件事,答道:“不瞒张宣抚说,我们吕相公来了以后,先就严明军纪。那些不能打仗的,不愿打仗的,本来就应该赶出军去。张宣抚试想,这些兵拿着江南人的钱粮却不干人事,这样的兵还能要吗?不过,我们吕宣抚特别仁义,又给这些人一条活路,开除出军的时候特别发给钱粮,让他们仍旧或回原籍居住或任选一处内地州军。这次大战之后,我又裁汰了百余人,总算是做到了精简队伍,勉强不负吕宣抚所望。”

      乔仲福这番话快把吕祉夸上了天。吕祉养气功夫练到了家,神态沉稳安祥。张俊心里越发不是味道,油盐酱醋一起打翻了。
      “我看出来了,确实是精兵。乔太尉练这枪阵想来是做肉搏的打算吧?这可是十余年来所未尝有过的大事。”
      乔仲福统兵十余年,所以张俊着力强调这个时间,讥讽他逃跑十余年不曾一战,却来教场现眼。

      乔仲福就算是个泥人也被张俊激起了土性。“张宣抚,我老乔自打在北峡关打了一仗后,忽然发现金兵合着也是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不过就是多了个四条腿的畜生助威,没有什么好怕的。练这肉搏,初时自然是怕的。不过,岳宣抚说过,初次上阵只要拿得住枪,口中有唾液好咽,就是好男儿。这样一想,登时便不胆怯了,反而从丹田生起了一股热气。腿也站得稳了,枪也拿得住了。胆子练出来了,这一军就出师了。张宣抚,我请吕宣抚给我题了一幅字,叫做视死如归。我把这字做成了匾,悬在厅上,天天看着呢。田十四哥,你要不要也来一幅?”

      乔仲福一番话,暗示了田师中卖阵,外加提到了岳飞吕祉两个张俊最厌恶的人,着实戳了张俊心窝。张俊脸色阴晴不定地瞪视乔仲福片刻,阴恻恻道:“田太尉,乔太尉问你话呢。你还不讨教一回。”
      田师中一惊,随即苦笑道:“我是个粗人,比不上乔太尉风雅。这样吧,我就讨教一回乔太尉的长、枪,领略一下乔太尉的胆气。”

      乔仲福的武功自然是比不上田师中的。
      吕祉微微一笑:“乔太尉略长几岁,如果赢了田太尉,不知道的人不会说我的手下以大欺小,倒会猜测张宣抚有意占淮西的便宜,着实地不好。我看,还是找个与田太尉年齿相当的人比试。这样一旦有胜负也好交代。王德。”吕祉提高声音喊道。

      吕祉话音刚落,一骑便刮起了一道黑色的旋风。王德奔到三位宣抚之前,跳马施礼。
      吕祉笑道:“王太尉兼着我淮西一军的枪法教习,一套大枪不说出神入化,也是略窥堂奥。”

      韩世忠闻言大笑:“不错,王夜叉与田太尉确实是旗鼓相当。不如两位在我这里立下生死文书,若出人命两不相干,如何?”
      王德见到田师中,眼中直欲喷出火来,立即喝道:“好!就依韩相公所言,王德愿意立生死状。”

      韩世忠生死状云云不过是个玩笑。韩宣抚生性喜欢热闹,尤其钟爱各类戏文。就算是儿女亲家的情义也阻止不了他那颗看戏的心。韩的许多举动往往并无恶意,比如当初向官家禀告岳飞的前妻在自己这里,却让当事人非常难堪。这次的建议又把田师中吓得脸上眼色改变。田师中知道自己得罪淮西诸人极深,也不答话,只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张俊。
      张俊也没做声,不愿轻易在一众人等前堕了自己的威风。

      吕祉冷眼旁观,更没有半分解围的意思。虽不能说巴不得田师中早死,但像这种无耻小人就算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份。
      唯一想出手相帮田师中的就只有刘子羽了。不过刘参谋瞧出主帅脸色不愉,嘴张了张便又识趣地合上了。

      田师中只好道:“早就听说夜叉兄的长枪一旦使开,可敌万人。我这一点微末的功夫,实不敢在夜叉兄前献丑。”
      “十四太尉说的王某愧不敢当。”王德立即冷笑回道,“还记得五月间,咱们在战阵之上有兄弟之约。可惜十四太尉走得早了,不曾见我舞动长枪杀敌的威风,我一直当成天大的遗憾。今天幸亏三位宣抚成全,正好了却十四太尉这个心愿。”

      田师中见王德果然旧事重提,虽然也是战场上冲杀的宿将,还是被王德责备得面红耳赤,下、身一股热流奔涌而出。“不敢,”田师中接连重复几句,讨饶道,“夜叉兄请见谅,当时我也是情急无奈之举,还请夜叉兄多多海涵。”

      “住了。”张俊嫌田师中丢自己的人,高声打断道,“什么生死状,咱们军中不兴这戏文里的玩意。何况,”张俊略顿一顿,盯着吕祉道,“王夜叉说得好,有三位宣抚使在这里看着,就算是立下了生死状,十四,你以为真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你打死吗?”

      张俊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吕祉本不欲王德惹祸上身,教育一下田师中也就算了。这时听张俊如此嚣张,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免烦恶更甚。他越恼怒,笑容反而越是风轻云淡,鼓掌道:“张宣抚说得是,既然是切磋,不能打死是自然的。不过,张宣抚适才只说了打死,王太尉若是一时收不住手,将田太尉打残,想来是无所谓的了。”
      张俊气道:“打死不行,打残更不行。”
      田师中见张俊肯为自己撑腰,又来了勇气,解释道:“吕宣抚是文人,大概不知道。咱们军中有专门的木制兵器,为的就是比武较量准备的。试想,若是用真刀真枪,切磋一回武功便死一半的人,又有哪支大军受得了呢?所以,只需把那木制兵器去了尖刃,头部点上白灰,互相搏击之时,一旦击中那白灰便留在了对手身上。到时候一数灰点多少,自然便知道输赢胜负了。韩宣抚,咱说得没错吧?”

      韩世忠看戏看得兴致盎然,见田师中问自己,当即哈哈大笑道:“一点不差。不过,数白灰决胜负的时候,不只要看多少,还得看是否要害。试想,如果一人四肢上各有一处白点,换做真刀真枪,顶多是残废而已。换做他那对手咽喉上若是有一处白点,便是致命的伤了。若是裁判,咽喉上有白点的虽然只有一处伤,那也是输了。”

      吕祉先对着田师中笑道:“田太尉老于军事,提出这么个好法子,想来是同意下场比试了?”
      田师中想到不能让自己的恩主张俊脸面无存,吕祉的态度看上去又甚是可亲,心一横,道:“回禀吕太尉,若是按我的法子比试,末将不敢推辞。”这厮狡诈,怕吕祉赚他,故意又强调了一遍前提。

      吕祉点点头,又故意做出懵懂的样子,请教韩世忠道:“韩宣抚适才言道,木枪木棍可以刺对手要害,这话我没有听错吧?不过下官有一点不解,既然木器是为了保护比试的人,又为什么允许刺中对手要害呢?”
      韩世忠对吕祉的虚心请教极其受用,哈哈大笑道:“安老还是在军中时日浅。这比武若是全然使架子,过招的时候彼此花拳绣腿打斗一番,没有半点受伤的危险,就失去了演习的真意。不要说练出一只强军,就是过招之人也没有半点乐趣。在我韩家军里,这可是被明令禁止的。”

      “哦,原来如此。”吕祉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朝王德使个眼色,“王太尉,你都听清楚了吧?”
      “末将知道。”
      吕祉陡然神色一肃,“那我就僭越做个主,咱们这回就拿木枪比试。护具之类的,天气尚炎热,两位太尉请自便,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岳云,”吕祉提高声音命令道,“你现在就去库中监督给两位太尉取枪!”

      岳云一直乖乖地跟随吕祉贴身警卫,诸位宣抚明争暗斗一律视若不见,这时才出列应道,是。
      吕祉向岳云使个眼色。岳云立即会意,驰马离开众人。
      因为武库本就在校场旁,不到半刻,岳云便回来了。他一人当先提着一杆硬木长枪,另外一杆枪,则由两名步兵抬着,远远跟在后面。

      田师中一眼看见了岳云手中倒提的长枪,倒吸一口凉气。这枪足有二十斤,枪身黝黑发亮,他颤声道,“这,这枪难道是传说中的铁木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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