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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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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零零散散的碎片一块块拼凑,白钦五十年,也就是白钦帝驾崩的那一年,发生的事远比每个人所知的复杂。
那年夏末,世外烈日炎炎,山中晨日已染凉薄秋意。久年的戏台子就设在后山一畦小湖旁,空地里支起大案,案侧置了长凳,四围有脉脉竹色。
久年于白钦三十六年出生,老师父满集死于白钦四十三年,那时候久年仅仅七岁,之后的又七年,久年独自一人流浪四处说书,转眼白钦五十年,十四岁的他已然能够流利说完一个又一个故事。
一回罢,坐下听书人连连摇头。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好?”久年尚及束发,年轻气盛的他倾身询问,急于得到一个解释。
“也不是不好,小公子还年轻,少了很多该有的沉淀,所见不够多,等今后年岁渐长领悟多了,说的书自然也更为精彩。”仅有的两个听书人议论开来。
另一人道:“听说白钦帝重病,怕是活不久了。他在位的五十年里真是无恶不作,百姓始终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方才久年小公子的说书,里头却是天下太平。”
“哎,去了一个昏君又如何,当今太子还不是和白钦帝一个性子。”连连叹息。
白钦帝病重,所立太子白景慕又是个心肠极其毒辣之人,如果再让白景慕登上帝位,又不知该死多少人。
泉水淌过林间晨风,久年修长的指从广袖中露出,敲下醒目,轻声一笑:“今日便到此罢。”
“这……小公子,我们不是说你呐。”
听书人略显窘迫,久年但笑不语,摆出个有请的姿势。待到二人走远,他拂了拂衣袖从凳上起身,白丝软鞋踩着堆积的落叶,行至后方的凉亭。一方地上的石板带有铁钩,他盯着那个钩子怅惘出神。
昏君当道,下一任帝王也是残暴性格,如今就连来听他说书的人也这么说,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当着要放手不管,将秘密深藏在地下?
久年缓缓蹲下身子,捏着钩子将石板往上提,竟是个暗格,里头赫然躺着一本青皮书。
“老师父……”久年小心翼翼将其拿起,轻轻抖落灰尘,翻阅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喃喃自语:“你不是说身为说书人应当无悲无喜,不参与世事的么?那你又为何在临终前,千叮万嘱让我将这本书转交给白景懿,他可是皇子。这本书,当真能够让白景懿阻止太子登基?老师父,对不起,我至今还藏着这本书。”
转眼过去七年,书依旧留在久年手中,而白景慕登基在即。
久年陷入沉思,本来就寂静的林地更加寂静,他思考良久终于长叹口气:“从七岁到十四岁,我已不是个娃娃。罢了,试试看罢。”
久年决意,拿着书离开,根本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清河,他正看着久年,是他安排那两个听书人在久年面前提起此事。是时候让久年把书转交给白景懿了,太子之位不能落入白景慕手中,不能让满主得逞。
满主,他可是知道,白钦三十年那场惨案之后,清河还活着,并且开始更长远更缜密的计划,来彻底将满主赶出中原。
白景懿的府邸有重兵把手,夜不解甲。近几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凝娘娘暗自里托人买油水,久年便利用这个空档假扮成送油人混入府邸。
他放下一桶子油后躲躲藏藏找着白景懿的书房,打算找个既隐蔽又容易被察觉的位置将书放下,正这么环顾四周,身后一道女嗓唤住了他。
“你是谁,为何擅自闯入书房?”似是出于戒备的质问。
“小的是来送油的,不当心……迷了路。”出师不利身先死,久年皱着眉头转身,竟看到一个眉眼纯净的女子,分明是惊恐,那模样好比一株婷婷的绿树,同那些浮华格格不入。
女子上下打量久年:“送油的?我看你一点都不像,身子骨如此瘦削,不像是常年提重物的用人。快说你是谁,否则我喊人来了!”
“不要不要,我是好人。”久年紧张一句,怀中揣着的书掉落,他像是犯错的孩子般立在远处不动。
侑凝弯腰将书拾起,警惕翻阅。渐渐的,便有欣喜之色浮于她素色的面上:“你怎么会有这个?太好了,太好了,有了太子和满主做勾当的证据,定能让景懿狠下心去找昊将军谋反。我实在说服不了他举兵,如今是上天在帮我么?你到底是谁?”
“你是……凝娘娘?”久年反问道。
侑凝点点头:“我是。”由于此书及其重要,她转身在书架上寻了个空位放下,又故意在上方压了一本,待她再转身,欲询问久年身份时,久年身影已无处可寻。
“罢了,若是知道你的身份,说不定还得把你拖下水。”侑凝退出门外,将书房门掩上,她要赶紧去找白景懿告诉此事。
侑凝了解白景懿的性子,不拿些事刺激他,他是万万不能下决心的。眼看白钦帝病重,关键的转机也来到府上,老天爷都在帮他们,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不能让白景慕登基。
转眼白钦五十年的九月初九,重阳。
那本记录着满主和太子白景慕勾当的书最终转入白景懿手中,他一行行读着被冤枉害死的臣子和皇兄皇弟,终于狠下心起兵谋反,哪怕被扣上万世骂名,他也不能让白景慕当上皇帝。
起兵前,白景懿将侑凝和白寅流分别藏在皇城的不同屋内,他千万叮嘱母子二人在听到捷报前不得踏出屋子。随后,白景懿请来昊将军,打算带着兵士从外头攻入白钦帝寝殿,刺杀白景慕。
然而白景懿没有想到的是,他虽料到要保证昊将军四岁的儿子安全,却没有料到惠单从中捣鬼,偷偷将侑凝和白寅流的藏身处告诉了白景慕。白景慕派人找到侑凝,将她押送到摘星阁。
侑凝以为白景懿的谋反被拆穿,便索性上吊自缢,激发白景懿的斗志。更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心思细腻的侑凝预料到计划或许会有变,早早就在皇城摘星阁附近的拂瑾花上洒满引火即燃的烈油。
侑凝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更是书信一封派魏言送到粱将军手中,让粱将军连夜带着白寅流逃走。
却是世事弄人,魏言在去送信的路上,因为火势绕了小路,她目击小太监被杀,而小太监扔出来的,正是废除白景慕,立白景懿为太子的圣旨。魏言觉得所有人都可以不用牺牲,带着圣旨往白钦帝的寝殿一路狂奔。
圣旨到达的那一刻,白景慕的禁卫军已被大火烧得死伤无数,白景懿的兵士亦死伤过半,昊将军为突破重围牺牲,满身是血和泪的白景懿颤颤抖抖拿着长剑指向白景慕。
哐当一声,银光长剑落地,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到头来组成一场硕大的闹剧。
满主为了报复皇城,和白景慕同流合污,暗中害死忠臣与皇子。
白景慕为了地位不择手段,最后即便知道白钦帝已经改立太子,还想尽办法将此事藏住。
昊将军为了示意对白景懿的忠心,将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后,生死决别妻子,此一战,他深知凶多吉少。
侑凝为了让白景懿战胜,早已做好必死的决心,她在拿到那本青皮书前就已买了足够的油,她撒在拂瑾花上去害禁军,并私自命粱将军带着白寅流逃走。
魏言为了让外头的乱战尽快停止,竟忘了及时将信送到粱将军手中,以至于后来白寅流被白景慕的人带走,打断了双腿。庆幸后来清河及时赶到,救回清府,自此化名攸宁。
白景懿为了天下不落入暴君之手,失去心腹昊将军,最爱的妻侑凝,以及早已被扔入夜雨中,乱棍殴打的白寅流。
惠单为了报复负了自己的昊将军,与清河定下血契。昊将军因此没有善果,惠单也因此要听从清河安排。
清河为了阻止白景慕登基派惠单告诉侑凝的藏身处,间接将侑凝逼死,激发白景懿必胜的决心。
重重因果纷乱复杂,都在雨夜中混着泪水悄然落下。
天地间都被黑色雨幕封锁,久年站在后山的凉亭中眺望皇城。片刻前的熊熊大火被倾盆大雨浇灭,传来的厮杀声此起彼伏。
他的眼泪徐徐滚落,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手中紧紧捏着说书醒木:“离开皇城这么远,都能看到……老师父,阻止白景慕登基,我将你写的书交给白景懿了,这便是你想看到的么……”
白钦帝驾崩,白景慕被杀,久年算是帮老师父实现最后的遗愿。只是自此之后,争斗就会停止么?天下就会太平么?
似乎……和他关系不大了。
久年复握紧手中醒木,踏步走入倾天雨幕中。一路上,溪水寒泉,荒鸦惊起。整座林子都萧条的可怕。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不久之后,从黯色之中走来位天人般的男子,被雨水浸湿的长发沿着莹白的脖子静静垂下,墨色的双眸透着亘古久远的深邃静谧,似乎早已预知到一切般,冷冷扫眼四周。
他便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清河,清河的确阻止了白景慕登基,然而依旧年轻气盛的他方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满主还在皇城里,只要有满主在一日,满主便可以培养出下一个白景慕。清河还有更长的计划要展开,而为了将满主彻底赶出皇城,需要先找到一颗棋子。
再过不了多久,白寅流就该被带到林子里,清河必须要救下他,手握棋子方能展开下一步计划。只要满主一日还留在宫中,清河就要在暗中同满主争斗至死。
白钦三十那年,清河目睹水埃背叛自己,他丧失理智攻入皇城,甚至将水埃推入灵池,随后想再去杀满主时,满主已经不知去向。而于此时,白色的粉尘纷纷扬扬自皇城高处飘落,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一阵劲风吹过,竟不知这些粉尘自空飘落还是自地飘起,就这么铺天盖地迷了眼。
随行的蛊人身子开始腐烂,清河领着众人拼死狼狈逃离。
这一场不计后果的报复让清河消沉很久,带着仅剩的雪葵四处逃走。多年的流离生活,清河酝酿起更大更远的计划,他决意建立起清河茶楼,扎根在满主的眼皮底下。白钦帝病重那几年,清河带着雪葵回到皇城附近的永安县,买下一个宅子就此住下。清河是害怕满主的,但想必满主更害怕清河。
清河要将原本属于蛊人的东西一一夺回来,不再动用身上的蛊毒,而是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