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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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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怎么可能呢,他特意找来制蛊毒之人研磨出的药粉,怎么会没有用呢。
玄凌不顾宫女阻拦,愣是强行进入冷宫,进门便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荷音,荷音头也没抬,冷笑一声。
浅红色的日头斜挂在萧白的砖瓦上,三三两两的流莺还在柳树底下尖着嘴疏离金黄色的羽毛,却不见绣户锦屏之后的暗尘。
“皇后娘娘,我是真的想帮你,虽然酒水没有毒,但也意味着雷公藤之谜还没有解决,过段时间皇上便会放你出来。”分明是关切之语,从玄凌口中说出寡淡清冷得很。
“……真的?”荷音手中握着书信,口中微微翕动,寂寂无澜。
玄凌蹲下身子:“皇后娘娘可否再告知些关于印儿中毒的细节?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替皇后娘娘翻案。”
荷音摇摇头:“当初张太医想说出此毒时,本宫了骗印儿,没有过多追问,天师应该去问张太医。”
片刻沉默。
荷音约摸感到张太医已被斩首,将手中的信递了出来:“本宫只剩这么多了。”
玄凌慌忙夺过来,对着窗读起来,可信上哪是关于毒物之事,而是荷音的罪行,何年何月害过哪个妃子,哪个孩子,一一细致列着,光是看那些名字就令人胆颤。而至于最后一行时,赫然写着:白寅之。
荷音的自己的皇儿。
“天师!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我死了不要紧,孩子是无辜的——”荷音忽然发狂似的拽上玄凌的腿,她也是害怕至极。
玄凌挣扎不得一脚踹上荷音,荷音踉跄倒地,他趁机匆匆离开。
生辰宴上当众再度质疑酒水是否有毒,玄凌是希望用自己偷偷下的毒害清河。他本以为清河会当众毒发而亡,颜贵妃也因此被证实设计陷害太子。然而清河安然无恙,荷音就难以脱身,再加上这么封信,白景懿积累多年的恨意一朝爆发,再难收拾。
事已至此,荷音即便不遭废,以后也怕再难立足后宫。
玄凌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澄澈透明的天,身后突然就响起宫女的惊呼:“不好了——皇后娘娘上吊了——快传太医——”
“清河,你又赢了。”玄凌狠狠一句。
消息传到御书房,其内传出声长长的叹息。
“寅昊醒过来没有?”白景懿皱着眉头。
“回皇上,方才胭脂宫来报,二皇子醒过来了,就是还需在床榻上修养几日。” 湍公公依旧研着墨水,转而递出一只鬃毛笔:“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她这一死,反让皇上心生愧疚呢。”
白景懿撇了湍公公一眼,湍公公慌忙打脸:“奴才多嘴。”
“你没有。”白景懿淡淡一句,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想皇后死前,一定也在想幕后捣鬼的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在和朕作对。如果皇后不死,太子生辰宴上的闹剧就不是后宫争斗那么简单,她终究还是为了朕,选择离去。”
湍公公不语。
白景懿继续道:“那封信,是威胁。皇后不死,死的便会是太子。”
他也隐隐感到害怕,才会毫不犹豫将她打入冷宫。可他也不曾想真正害死她,如今她突然离去,他忽然就从混乱中惊醒,那股恐怖的力量已经潜入皇城每个角落。
大到娘娘和皇子,小到太监和丫鬟,究竟有多少人在为暗处的那个人办事。
湍公公咳嗽一声,白景懿垂眸看到一滴墨水滴落在纸,将将好晕染上一个字:清。
***
清河府。
“清先生,有件事我放心不下,当初那封预言信落到皇上和皇后手中,他们看后怎就什么都没说,信上写了什么?”久年见水埃睡得正香,想趁此多套出些清河的话。
清河淡淡道:“写了这么多年以来,我所能查到的所有荷音的罪行。白景懿和荷音看后没说什么,是因为害怕。”
“那岂不是会暴露我们!”久年惊呼。
清河倒是丝毫不在意:“事情进展到一定程度,总是会瞒不住。遑论印儿被留着活口调查,等到她毒发,蛊毒的秘密就会暴露。”
“原是清先生有意为之。”久年长舒口气。
从窗口窜入的风不止,靠在窗边熟睡的少女倏然咳嗽了声,缓缓睁开眼,豆大湿漉漉的汗滴答落下,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或喜或悲或忧,一步步踉跄走到低着头的清河面前。
“久年,你出去一下。”清河冷冷一句。
久年意识到气氛不对,作揖离去,几步而走又再度返回,侧身贴着门细听屋内对话。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清河,你疯了。”先前还柔柔弱弱的音嗓此刻变为怒斥。
门外的久年愣是张开惊愕的嘴,半晌自己抬起下巴,撑着额头离开。他最近一定是睡少了或者是还没从生辰宴上回魂,否然怎么会听到有人敢扇清河巴掌。
天,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喊我清河……”清河垂眸看着桌上空掉的瓶子,那瓶子里,到底凝了他多少心血和执念,又深藏了他多少无法说出口的悲伤:“看来你真的想起来了。”
水埃缓缓闭上眼,陷入回忆中。
事情要从白钦十年开始说起,白钦帝在位时痴迷于制蛊,抓了许多天赋异禀的九岁孩子长期试各种蛊毒。清河是首批被抓去之人,整整二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他逃离万绝谷底时,放了把火烧尽所有。他是服毒最久之人,离开蛊毒后他停止生长,隐居在山中。
在那儿,他遇到了水埃。
清河没有正常人的模样,只能在黑夜中看到东西,时而在铜镜看到自己的模样,都会失声尖叫。
“没事没事。”水埃循声而来,将手中的汤药放到一旁,便拥清河入怀,轻轻抚摸他脊骨突出的背:“你放心,我是医女,一定将你治好。”
那几乎没有五官的脸空空流下两道血泪,他透过极细的缝试图去看清她,试图想去说些什么,开口却成了恐怖的:“呃……”
“会好起来的。”
他在她怀中缓缓蜷曲身子,尖锐的白骨硬生生从弯曲的膝盖间刺出,莫大的疼痛他哭喊不出声,血泪更浓,是腐烂发臭的难闻异味。
这样的日子过去三年,清河渐渐长出常人肌肤和头发,期间还从万绝谷底救出雪葵。清河无法走出深山的日子里,最欢喜之事莫过于每日等水埃回来。
清河曾问过水埃:“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个怪物。”
“你我同为被世人抛弃之人,你不是怪物,你叫什么名字?”水埃依旧替清河细心涂抹药物,他新生的肌肤竟是比女子还要光洁。
“我叫仲青,爹爹是镇国公,他被人构陷入狱,我们被关在同一个牢狱中。后来不知为何,有群人将我从牢中带走,爹爹看着哭喊的我却无能为力,始终没有流泪的他,眼泪突然就落下来。”清河说到此紧紧握着拳头,看着自己新生的肌肤:“我被人关入万绝谷服用水蛊,一关就是二十年,后来家府会发生什么,我大约能猜到了。”
水埃觉得清河过于悲观,便勉强笑笑:“不会的,说不定你爹爹得以含冤昭雪。”
“不可能。”清河淡淡:“爹爹的性子我最了解,他若是活着,怎会容我下落不明二十年?”
水埃心头一酸,转移话题道:“我自幼无父无母,被师父一手拉扯大。他老人家擅于制药,你身上的蛊毒我兴许能解。这是我近几日研制出的新药,你信得过我,就坚持每日一粒服用。”
清河接过药丸,没有多想便吞下去,缓了缓道:“在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信谁?如今我的容貌大有变动,用仲青这个名字活着不方便,今后唤我清河罢。”
“仲青,你是仲青。”水埃握着清河的手,眼眸中像有凉凉的星星落下来:“对外你可以用清河假名,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仲青。”
入夏后,山中干热,水埃片刻便满头大汗。清河唇角勾起笑意,微微一抬手,方圆地边下起翠色的雨。可那雨水似乎含着毒物,先前还挺得笔直的植物皆蜷曲。
水埃望着窗外,愣愣停滞手中动作:“好可怕,仲青你体内的毒好可怕。”
清河旋即收手:“等再过几个月我看着与常人无异,我要报仇。”
“不可!”水埃面上浮现恐惧:“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这样生活不是很好么?”
清河道:“一个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死去?”
水埃不语,毕竟清河算是个活死人,让她如何作答。
清河继续道:“人会死两次,第一次是他停止呼吸,他无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第二是旁人发现他死去,将他留有世间的东西一并带走,将他从各自的生活中抹去。水埃,我已经死了一次,我不想真正死去。”
“我不懂。”水埃喃喃,她只想救他。
雨后日影里斑驳的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不停撕扯这些曾经鲜活的颜色。
记忆一点点收回,水埃对视上面前天人般的男子,可那双绿眸中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清河缓缓抬起手,细长的指抚摸着微红的脸,脸上始终挂着隐约的笑意:“当初你给我服用的解药,便是心蛊,你想用它来控制我,从而给满主卖命,对不对?你愧对我,可我后来也亲手把你推入池子,我们之间能不能算两不相欠?”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十多年。
一年复一年,树叶绿了又黄,雪落千里,他独自一人度过无数个凛冬。他以为他会长长久久恨她,可时间终究还是把恨意打磨得一点不剩。
终于等到重逢的这一天,他隐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就那样毫无过程地淌了下来,沾湿苍白的长指。
“两不相欠?”水埃突然觉得她的一生都荒诞起来,她从未背叛过清河,唯一不能原谅自己的仅仅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水蛊给了满主,然而清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至今都在怀疑她,三十多年前的误会,他就从来都没想过听她的解释。
她为他哭干眼泪,爱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换来一句两不相欠。
既然清河非要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那么淡,那么她留在清河茶楼的目的便只有满主了。
“是,两不相欠。”清河肯定,能淡的都淡了罢。
“我曾问过你,一个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死去。”清河回忆着:“当初我答的不对,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停止呼吸,他无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第二是旁人发现他死去,将他留有世间的东西一并带走,将他从各自的生活中抹去。第三次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的死了,永远的死了。”
清河缓缓闭上眼,不停喃喃自语:“水埃,原谅我的自私,让你想起痛苦的过去,不要忘记我,对不起……水埃,对不起……水埃,对不起……”
“是我罪有应得,不怪你。” 水埃讷讷地想要伸袖拭去清河的眼泪,却被他握住了,引着她的手掌在脸颊上慢慢抚过。
指尖温热的湿热愈来愈多,它并不温暖,甚至还掺杂着无法忽视的苦涩。胸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让她的心绵绵长长地泛起了疼痛的涟漪,那种疼痛愈来愈剧烈,到最后竟疼得无法呼吸,无法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