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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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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皇城拆除摘星阁后连着好几日落雨,包括永安县,包括离永安县很远外的介生家乡。换作是皇城和永安县,落雨也不至于影响出行,临安县就不行了,远近都是黄泥巴地,水有为一早出门至酉时都未归。
晚来天再欲雨,阴沉的云团黑压压地低垂,临安县的黄土路上,遥遥地走来一个人。
水有为嘴里哼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晃地走着。介生离开后,水有为早年出战时留下的老毛病又犯了,每逢腿疼得不行,他都得喝点酒来止疼。这不他喝了两碗酒才回来,黄汤下肚,走路已有些不稳,看看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脚下忙紧走两步,想着赶紧回家去。
岂料他才又小跑上几步,苍穹里忽然一声惊雷骤响,将水有为近前的一棵大树生生劈成两半!水有为吓得一个趔趄,那雷火在瞬间点燃了树,噼啪哔嚗之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点便接着从天而降,迅速将他浑身上下浇了个透。
水有为忙拔腿就跑,黄土泥泞,一个不慎便摔倒在地,沾了一头一脸的黄泥汤。待他爬起身来抬头一看,却是吓了个半死,原来空落落的前方,蓦地出现个身形高大的黑影!
水有为虽然早年出战,骨头里还是个秀才,这一下他又惊又怕,临安县的土路他走了无数遍,怎地今日平白多了个黑影?一动不动的是人还是鬼?满天惊雷骤雨,这样恶劣的天气,便是常人也要心中打鼓,可那黑影却无视周遭一切毫无动静,莫不是已经死了?
“你是谁!是人是鬼!”水有为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以手挡着眼前的水珠,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容貌惊人的男子,他浑身已被雨水淋湿,淡金色的衣边却闪着耀眼的光芒。
“你是谁……是人是鬼……”水有为再次试探一声。
男子略微凉薄的淡唇抿着,他最后垂眼而过水有为,避过他紧盯的视线转身而走,眨眼功夫就消失在浓黑的雨幕中。
水有为心中打鼓,平白出现个这么样的人当真是奇怪至极,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紧回家得好,方迈步的瞬间看到方才男子站的树旁有个小姑娘!看着约莫二十左右,被泥水浸染之下是张精致的脸,身着嫣红长裙,妖娆而诡异地旖旎一地。她睡得很沉,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身躯。
水有为心中念头飞转,莫非方才那人是让他来救这个小姑娘?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或是受人追杀?
罢了罢了,谁让给他撞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把小姑娘背回家再说。这么想着,水有为将女孩背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劲让他甩开步子奔回家中。
回到家中,水有为的老妻剔亮了油灯给女孩擦拭,才发现她手中紧紧握着张纸。好不容易将纸抽出,上面赫然写着:
“她叫水埃,救救她。”
再将纸翻转过来,写着每月必须按时给女孩服用龙涎药,才能保住性命。
“这……”水有为和老妇互相看看,又低头看看,还是觉得这么白净一个姑娘,必须得救。
***
水有为捡到水埃的事情很快在临安县传开,老夫妇膝下无子,先是认了个义子,现在又快多了个义女,究竟是祸还是福,众人各持己见。
外头议论得火热,水有为却也不管那些闲言碎语的,他愁的是水埃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得从娃娃开始教。当然他也算是县中比较有文化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一一上门要求不要把此事传出临安县。毕竟水埃来历不明,万一真的招惹杀身之祸就麻烦了。
临安县民风淳朴,乡亲之间也很团结,一日又一日,日子就这么太平无事地过着。水埃毕竟不是孩子,学起东西来也快,不出半月已经能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水有为老妻更是把自己年轻时的漂亮衣服全部拿出来给水埃打扮,把她视同亲生女儿般疼爱。为此,她还故意捉弄自己:“介生认我当娘,我也没如此疼爱过他,他若是回来看见,还不得气死。”
“他一出去考功名,猴年马月才得归。听我说,男娃娃就该出去闯闯,强迫留在身边反倒是害了介生。”
水有为此话一出,次日清晨介生便突然出现叩响家门,迎出去的水有为一脸震惊:“你不是去京城考功名了吗?怎就突然回来了?”
介生赶忙下跪,拱手表示歉意后方起身,道:“义子介生恐有负爹爹所望,已决意不再考取功名。”
“为何?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水有为刚发出追问,屋内听到动静的水埃和老妇相继走了出来。
介生目光落到陌生的水埃身上,水有为将三人推入屋内:“进屋慢慢说。”
屋内,由于多出一个水埃的原因,原本留给介生的一间房已被改成闺房,水有为觉得对不住介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倒是老妇坦然的多:“是这样的,半个多月前,有为在泥路上捡到水埃,她可能是家中遭到变故,为了活命被扔在那儿。我们本想着等她醒来问清楚,谁知她什么都不记得,一个小女子无依无靠,我们就打算先养着她。”
有了老妇的解释,水有为接着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如今你突然归来,家里头什么都没有准备。”
屋内确实什么都没有,曾经还有个属于介生的落脚地,如今多出个小女子,怎么待都别扭。介生偷偷瞟了几眼水埃,觉得她虽然长得白净,总少了几分生气,没有雪葵来得美。不过也好在多出来个水埃,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离开临安县。他咳嗽了声,故作镇定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在先,实不相瞒,在我去皇城的路上遇到伊人,我已向她许诺照顾她一辈子。此次回来,一为请罪,二为告诉您老,我放弃考功名,今后长住永安县。”
水埃给三人倒了杯热水后就离开去了厨房,老妇蓦地握上介生的手,满脸惊讶:“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今后不回来看我们了?”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被水有为扯回手。
介生拱手道:“并非如此,将来我会带着妻子常常回来看望您二老,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怎么会忘了你们。”
“就是,你在乱想什么,介生能够找到陪他走完后半辈子的人,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水有为琢磨了下,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出去后,千万别对外县的人说临安县有个水埃。”
“为何?”介生不解道。
“我们怕万一有恶人在追杀她,惹祸上身就不好办。你不是精通医术吗?帮她看看能否恢复记忆,若是能想起来,事情就好办了。”水有为不算聪敏,做事却很谨慎,心地也足够善良,当初介生也是满意这对老夫妻的品质,才答应他们当义子,如今他们收了个义女,也理当帮忙。
四人饭后,介生便替水埃搭脉,他以为水埃会是一般的受惊过度导致失忆,搭上脉的瞬间整张脸面色都变了。水有为以为病情严重,追问介生好久,介生只是回答四个字:无能为力。
此中原因只有介生清楚,水埃的脉象和清河太像了,触及的瞬间,他能感受到亘古的光阴从指缝中偷偷溜走,或轻缓,或疾急,他们始终沉睡在一片黑暗不辨日月的混沌里,抛却过往,遗忘光阴……
介生在心底倒抽口凉气,或许他从第一眼见到雪葵的那瞬间开始,他便和清河茶楼脱不了干系了。包括身边每个人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变。
这个水埃,她又会是谁?
水埃歪着脑袋看介生,眼里像是蕴了一江春水,美得连天边的星辰也要忍不住坠落期间。
分别的时候,水埃最后追了遍介生:“我还可能恢复记忆吗?”
介生郑重地点点头,对着水埃,以及身后的老夫妻道:“我会住在永安县的清河茶楼,今后你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清河茶楼有求必应,什么都办得到。”
语罢,介生翻身上马离开。
***
诡异云蠕动着遮掩黄月,昏黄黯淡中隐约透着淅沥秋雨。雨水带着深秋凛凛凉意,从屋檐上坠落下来,滴落润入深棕泥土。
“水埃!”
清河惊慌声响起,他侧靠在极简的床榻,被汗水浸湿的墨发贴在渗白的脸上。
黑暗中倏然亮起一盏明灯,有一缕月光倾泻入内,恰巧落在来步人跟前。
雪葵身着碧绿的襦裙,脚步生莲,腰间环佩叮咚,就这么坐到榻边,眼睛大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在绽放:“主人,又做恶梦了?”
清河一双淡绿的眼眸深沉透彻,恍惚间竟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力量,雪葵看着他,看着他肃冷面容,是隐着心底的惊涛骇浪。
“介生回家乡至今未归,攸宁哥哥也当上宁王,不能常住清府,府里少了人冷清不少,就连臭人久年也这么觉得。”雪葵点上一旁灯台后,一只手托着下巴,侧着脑袋蹲在榻边,道:“主人难眠,雪葵给主人讲好玩的事?”
“讲罢。”清河心底松了松,闭目养神,毫无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我离开万绝谷底时带了些断肠草种子,出于收藏将它们放在拂瑾花粉中,去年又将它们种下,一月前竟然结果了。”悉悉索索,雪葵从香袋中倒出几颗棕褐色的果子:“就是它们。”语罢,毫不犹豫一口吞下。
“你在做什么!”清河见状立刻从床榻上起身,翻捣屋内的柜子找着个黑色的瓷瓶。
“我没事。”雪葵立到清河面前,上上下下蹦跳以证明,笑道:“拂瑾花粉染过的断肠草种子,加上我身上原有的毒,竟然可以以毒攻毒,我服下后还舒服不少,是不是很好玩,哈哈、哈哈哈。”
然而这件事并不好笑,清河凛冽的眸子盯着雪葵,敛下情绪,怔怔道:“如果你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我当初又何必将你从万绝谷底救出。”
乐呵着的雪葵瞬间冷静,懦懦道:“雪葵休息去了,明日还要出发进宫。”落语,一溜烟没了踪影。
灯台烛火再灭,黑暗中的清河久久无法入眠,心中盘算,脑中挥之不去三个字:拂瑾花。
窗棱无征兆的吱呀一声,整个屋子随之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