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为来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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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凊冷冷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她惨白憔悴的脸上似乎还有一点苟延残喘的生气，枯瘦的手指吃力地拽着他的衣角，牙缝里一字字地把语句磕出来。
顾凊不用听也知道无非就是照顾好妹妹之类的鬼话。
所以，他只是漠然地想，今后自己该如何活下去。事实上，和现在差别还是不大的。无非是没了个娘，再丢个小拖油瓶。
事实上，有娘和没娘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顾凊实在不懂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女人床头一直待着听她絮絮叨叨地嘱咐自己要照顾好一个小拖油瓶。他想，现在就可以去收拾几件勉强还能穿的衣服打包离开了，这个女人撑不了多久了，趁着拖油瓶还在没心没肺地睡觉的时候离开，省去桩麻烦。
可是就是迈不开脚。
顾凊冷静地省视自己，心里刻薄地想着自己真是犯贱，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渴求着这个女人临死前能施与的一点点温情，然后珍之重之地揣进怀里，仿佛这样便能弥补过去十二年的所有缺失，之后在这世间的跌跌撞撞也就有了来自母亲的依托与倚仗。
来自母亲的。想来必定像街边奢侈的糖人，含在喉咙间都觉得温暖甜蜜地要化掉。
他恍惚地想。
眼神定到女人枯瘦的手指，心又冷冷地沉了下去。
应该走了，他告诉自己。
总归是控制不住，他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对母亲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你和瑶瑶是一样的。都是我的骨肉啊。”
顾凊怔然地看向母亲的眼睛，温柔到近乎慈爱的眼神。
将欲离开的脚步一滞，大脑一片空白。良久后回过神来，眼眶涩得发疼。顾凊，你真是贱到了骨子里，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不过是她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照顾那个小拖油瓶而已，可是，可是……
和妹妹是一样的。都是母亲的骨肉。
谎言也够了。
“娘，我会照顾好妹妹的。你放心。”
不过是再照顾一个人而已。他能做得很好的。
视线随着母亲垂下的手下滑，然后定定地看，定定地看。有娘和没娘对他而言明明是没什么分别的。明明，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顾凊活了不过短短十二年，却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心冷许多，大抵是小时还在妄想母亲的疼爱，作了许多活乱扑腾的蠢事，作着作着心就越来越冷。邻居家满身酸腐书生气的早死秀才曾对他念念叨叨什么孝道，顾凊捉摸着自己应该是不孝的，所以不受母亲喜欢。这样想着反而好受多了。他心里颇具报复意味地想着，这样便也两清。后来母亲得病，他在人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开始生火做饭，整天琢磨着要怎么养活家里一大一小，没日没夜地往死里折腾自己，家里断粮时头发都要愁得发白。也就没功夫再勾心斗角地想什么和妹妹争宠的事了。
现在母亲死了，他仿佛绷紧的弦突然松垮了下来。顾凊愣愣地想，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呢。他整日忙成狗，自己都要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平素里作为人的时候也只是单纯想起母亲和妹妹，他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自己却觉得活着没意思。但这种感觉出现得总是不多的，平日忙起来哪有工夫想这些，就是神经里隐隐崩着根弦。现在，这根弦断了。
“哥……”
顾凊下意识看过去，看见小姑娘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他。
他断了弦的脑子似乎又开始运转了。他审视地看着这个并不亲近的小姑娘。
小姑娘得还是有几分可爱的，脸粉嫩嫩圆嘟嘟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发光。顾凊心里却莫名生出了点不平，他只比顾瑶大了三岁而已，他现在已是个小老头的样子，这个小姑娘却还是被保护得稚嫩不知世事。
想着又不觉自嘲那点刚刚生出的幼稚的心思。
看着这个小姑娘，怯生生地不敢过来。他倒是刻薄地想自己要是这种蠢样，还不如现在呢。于是看着这便宜妹妹，眼里堪堪温和了一点。
再说顾瑶，被一脸冷漠的大哥吓在门口不敢动，心里嘤嘤地哭，只想快点奔到母亲怀里去。她自幼便是怕大哥的，就像是动物界里的草食动物对食肉者的恐惧。她察觉到母亲疼爱自己，不喜欢大哥，心里又是同情大哥又是有着小小的骄傲自矜的。最近母亲身体愈发不好了，母亲在瞒着她，大哥又懒得理会她，可是她纵使整日只知道嘤嘤嘤地撒娇卖痴，也是能察觉一二的。但母亲不想她知道，她潜意识便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大哥镇在那，她就要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
草食动物顾瑶心里面自以为自己很勇敢地在和大哥对峙，还小小地被自己感动了一下，像芝麻一样的脑容量里琢磨起了听隔壁早死秀才说过的先辈圣贤，又天马行空地想先辈圣贤总能有数不尽的药供应吧。她还是个幼稚的小姑娘，看着母亲总是缺药，大哥为了母亲的药愁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芝麻大的脑容量里，对富裕的定义就是有数不胜数的药，想用就能用。
顾瑶脑子里天马行空，眼神也胡乱乱飘。房间本就小，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丝毫没有动静的床。病怏怏的母亲，她看着感觉心里真难受，可是她觉得要是母亲知道自己难受的话，母亲就更难受了。所以她只能依旧黏黏糊糊地卖痴卖傻。
这个时候，顾瑶听到了顾凊的声音。
“娘死了”
什么？她恍若梦中惊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里甚至还带着藏不住的恶意。
“娘死了，再没有人疼你了”
自此，只能在这分明的世间，踽踽独行，再无来路，再无归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为来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