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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血缘至亲 (上) ...


  •   景佑二年十月十二夜。

      滚滚的爆破巨响把无数百姓从沉睡中炸醒。他们奔跑出屋,燃烧了半边夜空的火光惊呆了睁开的眼,百骑夺道出城的蹄声骇退了欲往外探的脑袋。
      有夜归的目睹了大群的兵士结队出城。
      有人说,他看见了一只大鸟飞过燃烧的夜空。
      有人说,他看见了游龙一般的鬼火蜿蜒城外。

      景佑二年十月十二夜,襄州乱。

      乱的,是军政,跟寻常百姓无关。

      他们不知道是夜,他们的王被套上了刑夹,压往刑部受审。
      他们只知道抬头已寻不见那直冲云霄的高耸建筑。
      只知道往日里会来店铺里转转、上酒楼坐坐的那群兵哥儿们,没了踪影。

      彩云轩的梅老头拾掇着昨夜里被踏坏的招牌,敲敲打打,又挂了出去。
      小徒弟爱不释手地从工房带出一根玉钗。他跟师傅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玉钗。
      梅老头拍了小徒弟后脑一记,笑骂:“你这娃才进这行几年?你见过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梅老头还是很得意自己新做的这根玉钗。
      浓翠的钗身暗转木纹,淡淡的莹白点缀钗头,好似小小的桂花。
      样式古朴,花色简单,但要雕出木纹又缀入花式的莹白就全靠手头的功夫。
      梅老头把玩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整整一日,爱不释手。待到日头偏西,小徒弟点燃了煤油灯准备收拾关铺,梅老头才想起,那定制了玉钗的杨小哥还没来取货。
      想是又偷逃出营喝酒被涂将军逮住狠罚一顿吧?
      梅老头吆喝着让小徒弟麻利点,小心将玉钗收入木盒。
      晚个两日,那杨小哥又会和他的同伴勾肩搭背地笑闹于街。然后偷偷钻进他的店中,羞红了一张文静的脸蛋问他这玉钗可曾做好。
      到那时,梅老头定要佯装又做失手了的样子,逗他一逗。

      梅老头等了一个两日,又一个两日,三个两日,四个两日。
      风打着卷,折腾掉了枯木枝上最后的一片落叶。
      梅老头缩缩脖子,跺脚驱走侵湿的寒气。
      这都几个两日过去了,定制玉钗的杨小哥还没来。就连襄州内时不时就会嬉闹过市的那群兵哥儿也没了踪影。
      梅老头眼乎得一亮,他亮嗓子喊道:“杨姐儿!白爷!”
      风打了个卷,闻声顿下的蓝影抬手将散乱的发撩到耳后,欣长的身影在街道上拉开由浓转淡的影子。挨着他的白衣帮他把下滑的直裰往上拉了拉重新系好,亦循声望来。
      梅老头瞧清二人的面容,叹了声好相貌,同时暗骂自己平时最自豪的眼神怎么突然失了谱,竟把好好一个俊少年的背影错认成女子,虽然他们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蓝影的少年拢了发,简单用一缎月白束在颈后,和白衣的妍丽少年一同进了彩云轩。
      “二位爷,小的老眼昏花,叫错了人。叨扰了二位爷的功夫,是小老儿不是,请二位爷大量别跟小老儿计较。”梅老头本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理,赶紧承认错误,赔上不是。
      白衣华美的少年粲然一笑,“梅老头,你把爷错认成哪方高人了?”
      梅老头陪笑道:“认成一精神头比爷您稍逊色一分的员外。爷可是光顾过小号?看小老儿这记性,竟把您老给记混了数。”他一拍自己脑门,做懊恼状。
      白衣少年嘻笑敲了敲柜案,道:“说说你把我二人叫住为何吧?说得好了,爷便不计较你错认人的事了。”
      “呃……这……实不相瞒,是小老儿这有一根客人定的玉钗。小老儿做好货,却迟迟不见客人来取。这不,错眼瞧见二位爷跟那迟客的朋友的背影有几分相似,口误喊错了人。爷勿怪。”梅老头随口说说。没想蓝影略做回忆,开口轻问:“老板,可是龙□□的杨宗保在你这定制的桂花玉钗?”
      “啊!正是杨小哥定的。感情二位爷也识得他?”梅老头喜极忘外,“那二位爷可知杨小哥啥时候能来取他的玉钗?”
      “他……怕短时间内是来不了。他不在襄阳当兵了。”
      “不在襄阳了?走前怎么也不交待一声?去哪也好让小店给他将货物送去不是?这下可怎么办好?一直存放店里?这么好的东西就怕被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给糟蹋了。”梅老头嘀咕烦恼,他忽然想起街上少的嬉闹,不由又问:“杨小哥被派到别地,那其他的兵哥儿呢?涂将军呢?”

      涂将军的眼眶总是暗红暗红,喜欢瞪着人说话,他曾似乎眼带桃花又像煞星再世地跟卖烧饼的武大喝道:
      ——要一百个烧饼!甜的五个,咸的九十五个!
      那架势把武大吓尿了裤头,累得他漂亮的小媳妇赶粗了双嫩手,才把涂善定的烧饼按时送到了军营外。
      后来梅老头趁杨小哥他们放风的当问他们涂将军买这么多烧饼做甚?
      杨小哥苦拉着张脸,说,还能做啥?选倒霉蛋子呗。
      杨小哥就是那倒霉的吃到甜烧饼的兵,去清了西街臭气冲天的分河渠。
      那一个月,他和另外四个兵哥儿每次路过武大的烧饼铺,都要狠狠地挖俩眼。惹得武大跟街坊邻里诉苦。直说娶媳妇可不能娶太漂亮的,招惹漂亮小伙啊。

      着一身蓝的少年眉目温和瞧着舒服,只是气色颇虚。他嗓音清淡述道:“涂将军也被朝廷派到别处为官。短时间,怕是回不来襄阳了。”
      “短时间?唉,这钗小老儿还是好好收起吧。就不知道杨小哥啥时候才能来取。”梅老头叹息地又把玉钗取出看了转。
      浓翠的色泽透着光,晃晃转出树木的纹路,钗头的莹白随着光晕似乎慢慢绽放开小小的白花。

      ——名中带『桂』?既然是你们的定情信物那干脆就点缀上星点莹白以示桂花好了。
      白泽琰提笔在设计草图上漫点几下,似是戏耍,又若画龙点睛,将一根单调的浓翠调开了雅淡。
      杨宗保越瞧越爱,在白泽琰的调侃下一张欺骗年纪的娃娃脸通红欲滴地跟梅老头说,要按这图纸做一根玉钗。

      梅老头小心收起了玉钗,一抬首,不见了蓝白影像。他摸摸头,不敢确认自己刚才是否有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
      先是花了眼,现在又背了耳,他莫不是真的老了?
      梅老头瞧了眼在工房内专心致志磨花的小徒弟。
      铺外,阳光明媚,风打着卷,滚来冷意。
      冬日近了。
      他也该老了。

      每一天,日出日落。
      每一夜,月升月降。
      每一春,花开花败。
      每一冬,雪积雪融。

      每一次的眨眼,都会有一个生命诞生。
      每一下的呼吸,都会有一个生命消逝。

      便让那不朽的名,留给逝去的人。
      就让这不朽的爱,赋予活着的人。

      洒一杯水酒,送阴魂上路。
      洒一搓尘埃,消一分留恋。

      供养冲霄内的英魂,请别再留恋世间。
      天上地下,请随黑白使者好好上路。
      过了奈何桥,渡了三川水,喝碗孟婆汤,清白无垢再临人世。

      展昭和白玉堂望着袅袅升空的香烟,纸钱焚烧后的灰黑尘埃被风打着卷,吹到空中,四处飘散,好似灰黑的雪。

      灰白了视野。
      灰白了身影。

      灰白的发凌乱粘着皮肤,衣袖捋腕到手肘,清癯的身影弯着脊背在冲霄的废墟上攀爬。季高费劲地搬开一断焦黑的木桩。木桩拄地,他拄着木桩大口地喘着粗气,炭灰黑花了他苍老的脸,烫下的汗,蒸腾的热气,看着,好似身处的不是临冬,而是暑末。
      曾几何时,偌大的襄阳王府,竟然只剩下了两人。
      一个老人,一名少年。
      季高看到了展昭和白玉堂的到来,他看了二人一眼,埋首在废墟中翻找。杨威竡见了展昭,本想过去说两句,但一见季高吃力地搬移着石块,不由把话撇在了脑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给这他守卫了几月的书生老者搭把手。
      服役襄阳王府的仆婢散了,暗查盘点襄阳王府的官吏也走了。偌大襄阳王府紧闭了府门,一同既往的寂静,却没了主人,也没了下人。

      季高气喘得紧,展昭欲上前帮忙。他的手未及老人,就被枯瘦的手臂狠命挥开。
      “离开这里!你们既然炸毁了冲霄又何必假惺惺地来祭拜?移开你们的脏脚!不要践踏了尚未离开的亡魂!”
      展昭不语,只转了手腕绕开枯瘦的手臂将木桩搬开。季高突然失了依凭,劳作一日的困乏身子险些跌倒在地,被巨阙及时撑了个稳。
      白玉堂帮着展昭把木桩丢到一旁,冷哼笑道:“舍不得让人炸了,又何必在盟书下装置触发机关?早把暗藏楼中的炸药撤了不更来得稳妥?或者把机密又宝贝的文书随身携带,也省了爷爷一层层闯上去的功夫劲。”
      季高粗喘大气,阴柔沙哑的嗓音含了阴骘,“江湖人称『锦毛鼠』白玉堂行事阴险毒辣,果不其然,连甜美可爱的稚儿都狠得下手杀害。”
      “哼,爷爷眼中向来分不出男女,只看是敌是友、是对是非。好一个可爱的稚儿?爷爷不杀了她,难不成还等着她投毒水源,毒杀一府老幼?这位想必就是闻名不如见面的季高季先生。有能耐不断派遣江湖残渣、府中死士上门找爷的麻烦;怎又舍不得给他们安置身后事宜?”

      九月二十三日,白玉堂和展昭初闯冲霄,伤返。
      亦是从那日起,暗访追杀的刺客杀手不断造访。
      展昭昏迷未醒,白玉堂不耐其烦,摆了杀阵,才净了耳目。
      后来为了致死展白二人,奇门毒术层出不穷,就连颜查散亦有了生命危险。
      白玉堂不得已将颜查散一同收入阵中保护。水源、食物、所有细小却不起眼的微末白玉堂都不漏防备。
      十月十二日,展昭和白玉堂二闯冲霄,一路突围冲杀。
      展昭博了一个出其不意,光天化日就动身闯楼;又仗着一身绝顶轻功不伤及人命,冲进了冲霄。
      而白玉堂,则是真正一路杀进。
      白光掠影,冷锋夺命。
      在守兵反应过来时,夺取他们同伴性命的白影已掠前,滴血的冷锋再起杀戮。

      季高恨白玉堂,恨展昭。
      恨他们不识抬举,执意跟赵钰作对。
      恨他们毁他诸多好儿郎。
      恨他们炸了冲霄。

      “找到了!季先生,是不是这个?”
      杨威竡一声欢呼,他捧着一方焦黑的弯物,鼓起腮帮吹去面上的黑灰。
      季高连忙不甩跟他大小眼的白玉堂,急冲冲地扑了过去。他枯瘦的身骨撞得杨威竡的手臂生疼,他紧抓杨威竡的手腕,颤抖地接过那方弯物。季高细细擦去面上的焦黑,显露出一弯凹凸变形的刀鞘。连柄不及半臂长的弯刀,残留着异域的色彩。从刀鞘内抽出的锋芒,似乎还透着血的腥味。
      季高缓缓地把刀刃收回鞘内,他小心地捧着弯刀,哽咽道:“是这把……是这把……是这把……谢谢你……少堂主……”
      “季先生别客气。你老……要注意身体……”杨威竡对这教导他甚多的老人,颇为敬重,所以才自甘留下,赔他在废墟内翻找多日,只为找一柄据说弯成月牙形的异域短刀。
      展昭和白玉堂看季高默默抚摸着刀鞘哽咽,转身欲离。没想,久久不语的季高喊住了他俩。
      “展大人……”
      展昭这是第一次跟季高正式见面,彼此都曾闻其名,未见其人。
      第一次见面。
      季高第一次恭敬以官职称呼他。
      季高拈袖将弯刀擦干净,双手捧递予展昭。
      “展大人……有机会,请替老朽将这柄弯刀转交给王爷。”
      “季先生,恕本官多言。按照大宋律例,是不能给待审以及定罪的人犯送交各种利物凶器。”展昭温言婉拒季高的要求。
      季高不气馁,硬把弯刀递到展昭手边,“展大人,这并非利物凶器。这是……遗物……”
      “遗物?”
      “这是小世子的遗物……王爷一生戎马……就那么一个儿子……却……如果王爷难逃一死,老朽拜托展大人至少行刑时能让王爷将小世子的遗物带在身上。让他们父子黄泉路上不至于找不到彼此……”
      “若是万一本官无法将此物交予王爷……”
      “若真有那个万一,这弯刀有展大人带在身边……小世子泉下有知……亦不会难过……”

      季高恨展昭,也恨白玉堂。
      赵钰惜才,他就为赵钰招才纳贤。
      但不论赵钰再如何欣赏白玉堂和展昭,他都应该在怀疑杨昭和白泽琰是他们的初始就先下手为强。
      收他们……
      呵呵……
      就为了收他们……让他们闯了一次冲霄……
      让他们拿走了盟书……

      季高生性爱疑。
      佚名居士那个含糊不清除非能飞否则绝无脱逃可能的机关怎可能不让季高生忌?
      白玉堂一番冷言冷语,又怎能让季高猜不到。
      好一个生者难逃机关布构。
      好一个入者必死的冲霄楼。
      佚名居士当得那八百两赏金——
      只是,炸了冲霄也没能让闯入的展白二人困死其中。
      他们可不真是飞了出来?
      呵……莫不是……真是天意?
      天不佑王爷,天不佑王爷啊。

      季高又哭又笑地漫步在空寂的襄阳王府。
      有谁会比他更熟悉这座王府?又有谁能在这座王府内将他捉住?

      赵钰被押解上京,送交刑部受审。
      自涂善往下追随赵钰起兵的将领被即时压下,四日后陆续押送至各偏远山地穷乡僻壤为官为将。
      龙□□散了。
      有襄阳近卫军之称的京西南路被拆散混入其他各路军下。
      参与事变的兵士都被下了军令,不得将此事泄漏半分一毫。

      民间,安乐地过着他们平和的生活。全然不知开封皇城内为如何处决襄阳王赵钰已经吵翻了天。

      展昭和白玉堂耳闻了零星,坐困襄州军州事府的养伤生活他们可是受够了。
      襄阳王独子的遗物被白玉堂用方帕包裹好才让展昭收入怀中。
      好久没能呼吸到外界自由的空气,展昭和白玉堂在襄州街道又到处转悠了一圈,吃了点茶点,听了段评书,逛了几家古玩书局。
      薄暮西山,方略微尽兴。
      展昭一路剥橙子吃得欢快,然当他的目光一触到俏生生立在襄州军州事府衙外的那抹粉色,连忙把吃了半的橙子藏到身后,缩了缩脖子,唤了声:“玉姐姐……”
      眼前这女子怎么瞧也超不过16、7的模样,但白玉堂仍不得不违心地跟着展昭喊她声“玉姐姐”
      没办法,谁让她竟然是展昭兄长的媳妇,还是看着展昭长大的。
      如果这话换任何一个人说出,白玉堂挑一千万个不信。
      但……展昭说的,就容不得白玉堂怀疑。
      虽然他当时闻知的直接反应是掀桌,大喊:

      ——就那副模样?!

      ——呃,我家人都不太看得出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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