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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二、羊措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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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从那次陈风说羊措雍湖很漂亮,而且路程不远,就一直念念不忘,跟柯硕提过几次他都没时间,奈何车是人家的,只能看人脸色,眼看都要进入夏天了,春花都还没看到呢,一赌气说:“我去问问高建国,他常出去拍照片,说不定最近要去羊措雍。”拿起电话准备要拔。
“少想这些没五没六的,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什么叫被人吃了?什么叫没五没六?柯硕,你说话什么意思?”我放下电话与他理论。
“字面意思!”将手中的杂志往桌上一甩,拍拍手说:“准备一下,明天带你去。”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景哭笑不得,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为了去羊湖,我准备了很多东西:照相机、胶卷、浪味仙、果冻、可乐、口香糖、防晒霜、眼镜、一个空的矿泉水瓶(用来装湖水)、几份过期的报纸、以及可能用得着可能用不着的雨伞。
柯硕见我背了个背包又提了一大口袋,忙接过去,问:“都是些什么东西?”
隔着塑料袋能看到五颜六色的食品包装。
“有用的。”我抢过口袋扔到后坐,不理会他一脸嘲笑的神色。
“你知道路怎么走吗?有地图吗?”我见他将车开出了城,走的是去机场的那条路。
“去过一次。”
“哦。”去过?把头转向窗外,看渐渐稀疏的村落。
出城后,路变成双向两车道,来往的车辆不多,开着顺畅。
最喜欢路两旁密密种着的白桦树,一到落叶的季节,路面上就积着厚厚一层。车轮压过,能清楚的听到沙沙脆裂的声音;那些被气流带动起来的树叶,在车后高高飞舞,会旋转着飘落在道路两旁,象镶嵌了黄金花边,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而这个季节的白桦树静静的立在那里,迎来送往,绿油油的枝头闪着银光。
拉萨河一直伴着公路左侧,崎岖蜿蜒。河心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滩,一人高的野草比岸边山岩上的植物长势茂密,若不是河对岸峥嵘凌厉严重风化的山石,倒有点内地水色秀丽的感觉。
柯硕目不斜视,也不言语,我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了半响,调笑道:“你今天好嫩!”衬衫是白色的,仔细看,带着淡黄色条纹。长袖的针织套头衫,如西藏的天空一般呈现出深厚的蓝色,肤色健康,阳光下透出血色,整个人显得比平时稚气许多。何况戴了墨镜,遮住了那双少有笑意的眼睛。
头侧了下又看回路面,“胆子见长啊!”
他嘴角向上,我也捂着嘴笑起来。
转过这个山口是曲水大桥,过了桥,向左就是去向机场的路。
山口拐角的山壁上有一尊巨大的佛像,离公路只有几米远的距离,似是释迦牟尼。从上至下挂着许多经幡,常年过往于此的司机总会停了车,在这里叩拜一翻,求一路平安。我看着路边大大小小好几十个玛尼堆一晃而过。
车驶上大桥,一路哐当哐当的响,警亭里站着一个士兵,背着枪,脊梁打得笔直。
“你当过兵吗?”那士兵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
“没有。”他亦侧头看了看站在警亭里的小战士。
“傻呼呼的,很可爱。”
“呵……可爱?酒店里,你不是没见过。”
我想起洗浴中心的那个武警,领导找小姐,他就站岗放哨,不知道等他爬到领导的位置,会不会把那晚的失落找回来。
本来高大的形象被他一句话给打回原形,“你嫉妒。”
“我?嫉妒谁?”
“不可否认当过兵的自有一种气质。”
“哼!”他从鼻子里喷出一个音,“你是电视电影看多了。”
我暗自扁扁嘴,不跟他争论。
过了桥,往右原是知道有一条路的,却不想是通往羊措雍湖。往前开了一段就离开河道,向山里深入。两边是青幽幽的青稞苗,平平的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象绿绒绒的毯子。想来丰收的时候一片金黄,肯定好看。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间?”
“好象是八月份,我侄女放暑假。”
“侄女?老柯的?!”这可是个十分有八卦价值的秘密!我望向他。
“想什么呢?我姐的。”
“哦!”掩示不了失望,犹豫一下又问:“李绫一起来了吗?”汤圆圆已经把我的八卦潜力充分挖掘出来了。
“嗯,小菡挺喜欢她的。”听不出他声音里的起伏,装得倒好,是你喜欢她吧。
“那时我们还没有分手。本来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纠结,她是跟我分手快半年了才跟我哥一起的。”柯硕斟字酌句。
我脱口而出:“他们不会隐瞒吗?”
柯硕又一次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开口,说:“不管怎么样,现在我跟她没有关系。”
“她有可能是你大嫂哦。”我又一次不怕死地接嘴。
“仅此而已。”
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由难受起来。
“仅此而已!”如果是真心话,李绫听到作何感想?几年的相守,只换得薄薄的四个字,感情究竟要多深才可以不会放弃得这么轻易?
如果不是真心,而是让我安心的托词?那他对李绫就是余情未,想忽视的往往是过份重要的,他说“仅此而已”不过想让自己相信。
哪一种都不能欣然接受。
伸手将音量调大,闷着头把一包浪味仙都倒进嘴里。
一路上兜兜转转,山间明明暗暗,接连翻过好几个山头,一眼望出去是延展而出的峡谷,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红顶白墙的房子。向阳的山坡,有大大小小的围场,是老乡用石块简单的堆砌起来临时圈牛羊用的,圆的,方的,很是规整。另一面,阴影中,阳光嘎然而止。
“那儿有个雷达站。”
车正在爬坡,微扬的车头正对着前方的几间白砖房子。若不是旁边高架着的卫星接收天线,实在看不出这会是一个如此机密的场所。
“只有一个当兵的,半年一换,运送食品的车辆也只是一个月来一次。”
“哦。那好寂寞呀!”想着一个人呆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顶一个月才找得到人说话,只有一个人,也不敢到处乱跑;做什么呢?看书?写信?
车从雷达站开过,扬起一路黄土,我仍追着那半开的房门,希望有人在那里出现。
停在山顶,路边立着两个蓝色的路牌,一个写着:“岗巴拉山顶/海拔:4990米”;另一个是“浪卡子县—贡嘎县/分界牌”。
“下车看看。”柯硕下车径直走在前面。
绕过公路,眼前一片清明。
柯硕拉我坐在路边,指着脚下的湖水说:“瞧!羊措雍湖!”
那是只有天堂才有的蓝,沉静、温润、如丝绒一般。
我看得呆了,拉着柯硕狂喜道:“好漂亮,好漂亮。”竟想不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不敢相信眼前犹如天空一般的湖泊是真实存在,那种蓝同水晶一般通透,却又含着羊脂的温润。
“柯硕,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真有那种会被吸进去的魔力。”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赞叹的词句。湖岸两边的山,黄黄绿绿铺了一层草皮,有些地方甚至突兀的露出沙土,那么粗陋,但却怀抱一颗宝石,开垦出的一条条油菜田勾勒其边,花开得正艳,阳光都不及它炫目。
人终究还是动物,被世俗包装得再好,血液中始终含着情近自然的细胞。这种感情是向外的,开放的,无需掩示。胸中似有满腔的情怀却抒发不出来,我跳起来招呼柯硕:“走,我们到湖边去。”
柯硕反手握住我,人却没动。“小姐,看着没多远,可还有十来公里,你要走着去?”
“哦。那,快,我真的等不及了!”我又拖着他往回跑。
在海拔5000米的地方还真不敢激动,车子开出去老远,我还在大口的喘气,伴着耳鸣,头嗡嗡直响。
“很难受吗?”
我咬紧牙齿不敢开口,胃也跟着闹腾起来,抱着头蜷在椅子里。
车停在路边。柯硕下车绕过来将车门打开,伸手扶我。头一晃,眼前尽黑了,忙抓着他的手臂阻止。
不敢开口,头也不敢动。现在我的脑子被分割成了前后两块,额前涨得满满的一跳一跳的痛,脑后却空得心慌,失了平衡。
“我去找找有没有红景天。”他轻抽出手。只听到后坐一阵稀里哗啦,接着是开后背箱的声音,一会儿又“嘭”一声扣上。
“你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精神跟他争辩。
来拉萨这么久,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高原反映。
“来,喝点水,到后面躺会儿。”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拍着,嘴里嘀噜着,象在哄孩子。
“柯硕,要是我死在这里,就把我埋在湖边吧!”
他轻轻哼笑一声,边揉我的太阳穴边说:“你就一祸害,哪能这么早死。”
“真的好难受,脑袋里黑的白的一团团乱转。这里痛。”伸手捂住已经没有力气跳动,作着最后挣扎的心脏。
他低头观察一下我的脸,面露忧色:“要不我们回去吧?脸都白了。”
我闭着眼摆手:“我再休息半小时,再不好,我们就回去。”
我在羊湖边上使劲的跑呀跑,后面有人叫“站住!站住!”脚一蹬,醒了过来。花了十几秒来适应所处的位置,柯硕侧身躺在对面也在休息,一只手跟他十指交叉握着。慢慢升起坐椅,深呼吸,心里舒服许多,没有那么强烈地吸不进空气的感觉。
“醒啦?好些了吗?”
“恩,好多了。”我收回手,把毛毯在胸前裹紧,“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还去不去?”他指指窗外。
“要。遭这些罪就这么走了多不划算。”
车没停稳,我就开门冲了下去,柯硕在身后大喊:“你慢点!”
想起刚才的状况,赶紧收了脚步,却也是三步并作两步。过度兴奋的心情战胜了身体的不适,我只想快点到它身边。
站在离湖水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住,风吹过湖面,吹乱我的头发,却是轻轻柔柔并不见冷,湖水泛起一片白光,由浅及深是各种层次的蓝,一眼望不到头。离岸边不远游着七八只野鸭,阳光下它们甚是惬意,见有人也不惊慌,只是拿眼睛望着,也觉得好奇。
转身,见柯硕提着口袋站在身后,肩上斜挎着一个摄影包。
“谢谢你。”我绽出灿烂的笑靥。
“不客气。”他上前一步站到身边。
那么宁静,又如此丰富,闪耀的波光将一切都映衬得明晃晃的亮,张开双臂也不管柯硕会不会笑话,感概道:“真想变只鱼儿跳进去,或者象鸟一样飞过它的上空。”
他放下相机说:“这是圣湖,严禁游泳。”
“众生平等,为什么鱼可以,人就不可以?”
“人杂念太多,没鱼干净。”
“正因为不干净才要洗涤啊!”
“对圣湖要有敬畏之心,不能亵渎,所以在湖边转转就好了。”
“恒河才是真的伟大吧,冲刷着一切的污浊不堪,脏了自己干净了灵魂。”
就近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铺上报纸,我坐在石头上看着湖面出神,刚才的兴奋渐渐平复下来,想起陈风说的紫色的荆棘。四下一望,果然,湖岸的石滩边一丛丛生长得相当茂盛。那是一种低矮的植物,带刺的枝条,叶子深绿、细小。脸盆大的一团,从中心窜出一枝,开满了深紫色的小花。
“这叫什么名字?”我对着不远处的柯硕问道。
“什么?”他走过来,蹲下仔细研究一阵,摇摇头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
没名字吗?
“那就叫它‘紫色的忧伤’!”我凭直觉而说,紫色不是最忧郁的颜色吗?
坐了一两个小时,天空云层渐聚,太阳也躲了进去,风越刮越大,湖水一浪接一浪拍着岸边,由一开始的浅蓝、深蓝,变成现在的暗灰色,近岸的水里还夹着泥沙。
我裹紧了身上的毛毯,仍觉得冷。
“走吧,怕是要下雨了。”柯硕收拾好东西,从口袋里拿出空的矿泉水瓶说:“这个,还装吗?”
我望着躁动不安,变得有些可怕的阴暗湖面,怎么也不能跟先前的联系起来。
摇摇头,只想留美好的一面。
从乌云的缝隙间钻出的阳光,如一把利剑刺向湖心,只一刹那,湖面上金光闪闪。
车迅速转过岗巴拉山口,羊措雍湖已经不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