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司徒靳幽

1、Episode 01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完全是由一个开玩笑赌约引发的。
　　在璐菲伽迩大陆的西领，有一个国家名叫肯隆。就像其他吟游诗歌里传唱的强国一样，肯隆拥有一位明君，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百姓们安居乐业，经济繁荣，社会稳定……总之，一个昌盛之国该有的肯隆都有，而不该有的肯隆也有——比如正在御花园里无所事事，悠闲地喝着下午茶的肯隆国王德尔萨·蓝·威廉，他的确是一个明君，然而眼下过于太平的盛世，令这个明君因无需为国事操心而培养出了不少恶趣味，无聊时和臣子们开玩笑就是其中一项。
　　“老天爷，这世界实在是太和平安定了，害得我这个英明的君王没有可以发挥出自己英明的余地啊。”已经喝掉了整整三壶的莱瓦特制花茶，吃掉了两盘精致的奶油小甜饼，国王的无聊已经趋于饱和状态。
　　“您最好祈祷这种状态持续到您退位，我的陛下，战争和暴乱不适合西领的空气——还有，请您不要再故意偷拿我的脆皮蛋卷了。”坐在小圆桌另一边的左丞相斯特戈尔·莫雷喝着自己的绿茶，露出漫不经心的神情打击了一下国王。
　　“可是可是……你看看，这无聊的国家，无聊的民众，无聊的王宫……”
　　“还有一个无聊的国王。”斯特戈尔对于他所效忠的这位明君了如指掌，对于他无聊的恶趣味也同样透悉。“您应该感谢神赐予的安宁。”
　　“可是这安宁就快把我给逼疯了！要我说……啊，这不是安东尼吗，稀客稀客，让我猜猜是哪阵风把爱卿你给吹到王宫里来了，难不成是从东领大沙漠刮过来的台风？”
　　迎面走来的这位是肯隆第一万骑长同时也是右丞相的安东尼·费尔南多伯爵，和左丞相斯特戈尔一样，他对于国王德尔萨也是不甚了解，毕竟，他们三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兼损友。
　　“参见陛下。”
　　“嗯嗯，我现在猜是北领海上的龙卷风……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老实说我也不想来，但今天是每月例行的丞相述职，所以我也不能不来。”
　　“啊哈，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怪不得斯特戈尔一早就来了。”国王对于安东尼的到来非常高兴，至少他现在胜于无聊了。
　　“国内一切安好，我这个万骑长也已经快没用了，今天来是想请陛下同意我辞去万骑长一职。”
　　听见这句话，在桌旁的斯特戈尔很没形象的一口就把刚喝进嘴的上等绿茶给喷了出来：“亲爱的朋友安东尼，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亲爱的斯特戈尔，我早就厌倦了这些，和平的年代不需要军队。”
　　“爱卿，话虽如此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肯隆‘传说中的万人将军’给免职了呀。”国王今天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但是我厌倦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束缚在肯隆的王宫里。陛下，请您恩准。”
　　“……”

　　如果说西领的肯隆是尘世间的天堂，那么能够与之媲美的也只能是东领那被称为仙女花园的亚塞尔，一个同样强大的国家，四季如春景色怡人，而且那里的皇帝……好像没有肯隆的这位那么无聊，想到这里，就让人觉得亚塞尔算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了。
　　现在，肯隆的第一万骑长兼右丞相安东尼·费尔南多伯爵正骑着一匹米黄色带有斑点的矮脚马，漫步在一条通往亚塞尔首都的乡间小路上，没有人会认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万人将军”，一头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凌乱的淡褐色长发，藏在刘海下的翡翠色眼眸被滑稽的镜片掩去了华彩，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仿佛是日光的恩泽所造就的，那颗埋藏了睿智和勇气的脑袋上扣着一顶俗不可耐的宽边帽，还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深色骑装……停，这个被冠以“传说中的”前缀的贵族，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名不见经传又有点邋遢的小人物呢？要说起长相，安东尼在肯隆那一大群的贵族子弟中算是出色，毕竟他可是肯隆盛传的四美人之一（另外三位是凡尼沙公爵及其夫人和第一公主蒂法娜）。而要说起美貌，费尔南多伯爵也许比不上这三人，可他自有一种不俗的气质，使他的外表看上去与众不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英气和冷漠的贵族傲气揉进了那张俊容，让他整个人越发的俊美，人们常说内在美更深于心灵美，而气质则更甚于美貌了。所以话又说回来，倘若失去了这种气质，伯爵也可能沦为一界庸民俗子。眼下他刻意隐藏起这种非凡的气质，又用了点化妆技巧掩去了那令人羡慕的容颜，把自己的穿着打扮搞得和某个地方的农民儿子没啥两样，所以现在即使是他最亲信的熟人，也难以从千万普通老百姓中将他认出来了。

　　安东尼·费尔南多的成长经历和他被冠以的称呼一样极具传奇色彩，他以14岁的年幼之身就成为了万骑长，在那个仍处于战乱的年代里打过不少胜仗，是西领有名的不败将军，据说他的能力堪比一队万骑，所以又被称为“万人将军”，后来西领趋于和平，他又兼任了右丞相，和左丞相斯特戈尔一同辅佐国王，使肯隆在短短的十几年内发展起来，成为了一个强国。伯爵现年28岁，还是独身，他淡薄名利，深居简出，行事颇为低调。话说那些曾经在战场上看见过他的敌军都被送上了西天，而他又不喜欢宫殿朝堂，一周三次的早朝缺席已经成为惯例，只有每月一次的述职他才会出现在王宫，平时能够见到他的也只有国王，左丞相和少数的贴身侍从，而后又在本人也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称为是肯隆的四大美人之一，以上这些，都使得他的容貌也成为了又一个传说。

　　二月份的天气在一年四季都是恒温的亚塞尔丝毫没有在肯隆时会感到的那种初春的凉意，相反，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和柔和的阳光让人感到了仙境一般的舒适。
　　“不愧是‘仙女的森林’啊。”坐在马上悠闲颠簸着的伯爵对一路盛放的野花发出了感叹，“要是可以在这样的地方渡过余生，真是不错的选择。”
　　经过了一番跋山涉水——其实也就是经历了一次横跨梵迪勒大洋的航程，又乘坐驿车赶了半个月的路——总算是到达了离亚塞尔都城最近的郊镇珑兰。想起前些时日同国王德尔萨和左丞相斯特戈尔开玩笑时打的赌，安东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望着碧蓝的天空，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无聊的午后。
　　“……我看不如这样吧，爱卿，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赢了，我就准许你辞去一切职务，而且还可以封给你奥兰顿郡作为世袭封地，反之爱卿如果输了，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就不许再提出诸如告老还乡之类的请求，而且也不准再缺席早朝，你看如何？”

　　位于肯隆南边腹地的奥兰顿郡是安东尼的故乡，如果可以拥有那里作为世袭封地的确是非常诱人的条件。伯爵看着国王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智慧应该更高于对方，于是就大方地说：“好吧，亲爱的陛下，既然您那么慷慨，又那么无聊，我同意您的提议，现在请您说说看我们赌什么吧。”
　　“这个么……”国王的眼珠子转了又转，随后一亮，“爱卿，我要你前往东领的亚塞尔，征服那里的当朝统治者！”
　　“好玩好玩，陛下，也算我一份，我可以赌上我在王都所有的商铺……赌安东尼输。”斯特戈尔对着老朋友眨眨眼睛，一副玩味的神情。
　　无视于国王的恶趣味和好友的调侃，安东尼只是礼节性地鞠了一躬：“那么就此协定，我过几日就出发前往亚塞尔。”
　　“爱卿，祝你成功！”国王向着伯爵告退的背影挥了挥手绢，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斯特戈尔说道：“如果他成功了，我也会很高兴，毕竟能够和亚塞尔那样的强国联盟，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如果他失败了……嗯，我要派最出色的密探跟踪他，从现在开始报告给我他的一切行踪。日子终于不再无聊喽！——来人，给我们上点葡萄酒和饼干！”

　　亚塞尔帝国的当朝统治者蓝斯·拉尔夫·特·麦德利亚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帝，如果可以选择，安东尼倒宁愿自己一开始效忠的是他。亚塞尔在战乱的年代之前就一直是强盛的国家，很多地方都值得肯隆学习，安东尼非常清楚自己与其说是要“征服”这位皇帝，还不如说是被派做友好使者来促进两国结为盟友，不过既然同德尔萨和斯特戈尔打了赌，就不妨陪他们玩一玩，而自己大可以在亚塞尔住个十年八年，让打赌的事情就着么拖下去，也免得回去又要忍受那个无聊的国王。想到这里，伯爵的心情顿时大好，他不禁哼起了小曲，催促着□□的矮脚马前进。在正午的太阳开始散发出热气的时候，漫长的林间小路也终于通到了尽头，前方不远处，就是东领亚塞尔帝国的首都帕迪夏。
　　走进热闹的帕迪夏，亚塞尔都城那种地地道道的风土人情就迎面扑来，让人应接不暇。安东尼干脆牵着马步行，沿路欣赏着之前从未造访过的异国。东领的一切都吸引着这位尊贵但却其貌不扬的旅客，他东看看西逛逛，怀里揣着些顺道买来的地方土特产宝石花，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地方小吃玉米酥，直到太阳下了山才想起自己应该找间旅店落脚。
　　很自然地就选了路边的那间名为“莱纳”的小旅馆，旅馆底楼被改装成一个酒吧餐厅，客人不多不少，地方不大不小。于是我们的这位风尘仆仆的伯爵——啊，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在人前那般称呼他了，因为在亚塞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旅人——我们的安东尼摘下了他那顶饰羽发黄萎缩的宽边帽，向酒店老板行了一个大陆通用的礼节后说道：“请给我一间带有独立浴室，窗户靠近街边的客房，谢谢。”
　　“路易，带这位客人去他想要的房间。”老板收下了安东尼付出的押金，三枚亚塞尔银币后，招呼一个伙计领着安东尼上了三楼。
　　朴素而又舒适的单间，还有一个独立的浴室。进去后，安东尼立刻就脱下了深色外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洗刷一下满身的尘土了，作为王国贵族的他，难免会有一些洁癖。不过因为还是名军人的缘故，这种习惯在他身上并没有那些常年经历宫廷生活的内侍贵族们来得严重。
　　洗完澡出来，安东尼惊讶地发现床已经铺好了，小圆桌上还多了一瓶百合花。看着刚刚忙完这些名叫路易的伙计，安东尼对他心怀感激的点点头：
　　“这是给你的，伙计。”他把一枚角子放到了路易手上，但是年轻的伙计微笑着拒绝了。
　　“这是我们旅店的惯例，来自异乡的客人，希望您能够尽情享受在帕迪夏渡过的每一个黄昏和黎明。”
　　“不胜感激。”安东尼也微笑了起来，并由衷地感到了地方人的热情。
　　“您现在有什么吩咐吗？”路易欠了欠身表示回应。“要不要来点吃的或喝的？”
　　“不用了，谢谢。”
　　“明天的早餐是给您送上来还是您自己下楼去点？”
　　“我会自己下楼去的。”
　　“那么，晚安，尊敬的先生。”
　　“晚安。”
　　伙计径直下楼去了。

　　躺在床上做了晚祷，安东尼回味着来到帕迪夏的第一天。独自一人的此刻，我们的伯爵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沾了水气而显得有些微湿的褐色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现在我们能够看出那邋遢的头发应该是漂亮的淡金褐色，——乱糟糟的刘海被整齐地梳到一旁，滑稽的眼镜早在洗浴前拿掉了，此刻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正愣愣地瞧着床幔，因陷入幻想而变得沉静，古铜色的肌肤也仿佛被水气柔化了，似乎要显出它本来的面目，可是某种化学物质的伪装只能让它徒然放弃了这个念头；伯爵那不愧为“肯隆四美人”之一称号的容颜此刻曝露在了幽幽的月光下，英俊而严肃的五官配上那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质，让我们感到伯爵是年轻而不失沉稳的，他眉宇间淡淡的忧郁完全是为了衬托贵族式的优雅，如果现在有一个什么人看到安东尼，他一定会被伯爵那种内敛宁静柔和的目光打动，留恋于他高贵迷人的品质和俊美清秀的容貌。

　　亚塞尔的皇帝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安东尼浮想联翩。也许在以前的大陆议会上远远瞥见过一眼，但自己只去参加过一次大陆议会，而且那时候还是未成年呢，早就不记得遥远的往事了，当上右丞相后更加讨厌例会，本国的早朝都不曾出席，实在是没有兴趣参加那种枯燥的会议。眼下的问题是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媒介来接近这位君主，可是能够用或者说该用什么手段来接近他呢？想着想着，安东尼抵不住旅途的疲倦，很快就陷入了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