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传奇·越人战歌》三重衣

21、第十九章 弑神之勇

　　白天攻城之后，秦军尚未及打扫战场，就退回营中休整。

　　原本邯郸城外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绿野，现在放眼望去，却只见黑压压的秦人尸体，以及被鲜血染成深紫的土地。

　　旷野无声，小佗用布条包着手和脸，伏身观察了一会，便从怀里掏出那块召安叶荔来到这里的玉佩，拎着系绳，弯腰沿着城根走了起来，每遇尸首，才稍停片刻。

　　大部分的血液都凝固了，即使是这样，依然拥有能让玉佩吸收的神秘力量。玉佩触到地面的血液时，迅速发生了反应，仿佛是曾鲜活涌动的生命之源将最后的能量灌输了进来，白玉上泛起了极淡的红光，在暗夜里散发着魔魅般的吸引力。

　　在小佗的身后，安叶荔的周身又泛起诡秘的血色光纹，也许是因为这次没有经过桃河之水的稀释，光纹的波动更加活跃而密集，像被投影到身体上的红色符咒，快速地出入在她的皮肤内外。

　　光纹的幻变之间，像激光在组合一副立体拼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安叶荔的身体编织为实体！

　　平时小佗常到城墙上为舜颜公主打探军情，安叶荔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古代冷兵器战争的血腥野蛮，但近看与远观又不同，玉佩上的淡光偶尔会映出一张脸孔，令安叶荔胆寒心颤。后来，她却渐渐被血液中蕴含的力量所迷惑。

　　从别的生命之中掠夺而来的力量，初初都带着本源最难忘的感觉，往往是生命最后一刻对生的渴望，对死的绝望，对人世的愤怒，间或，会是心愿落空的遗憾，甚至有人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刹，想起眷恋不舍的爱。安叶荔感受着涌入体内的温暖巨浪，只觉得自己如一叶扁舟，在汹涌澎湃的生命之海中漂泊。

　　安叶荔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生活在和平的年代，自幼处在父母的保护之中，所以，当她失去这对抗现实的唯一屏障时，不但对未来将独立面对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更对父母充满了怨恨。

　　然而，这块妖异的玉佩却将她召唤到古代，以安全的方式，让无数生命中最后遗留的强烈震憾，在瞬间贯穿她的灵魂，让她被生命中最纯粹激昂的魅力诱惑着，只想走得更远、看得看多！

　　不知过了多久，小佗才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安叶荔，紧紧地握着玉。

　　“小荔，你……修成人形了？！”小佗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安叶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不再透明，若不是周身仍带着冷冷的莹光，还有隐约的红色光纹在皮肤内外诡异地流窜，那么她这个身体，就与真人无异了。

　　“我本来就是人。” 她脱口而出。

　　风吹发稍，肩后的长发有一缕飘过颊边，被玉佩召唤来这里之前，她才做过拉直与养发的全套护理，本来发质就不错，如今看起来竟根根如墨玉雕琢而成，飘拂间在空中散落了星星点点的莹光。

　　安叶荔低头打量着自己，裸露的手臂上，就连肌肤的纹理和毛孔都消失了，忍不住伸手抚摸自己玉质般的皮肤，带着迥异常人的滑腻。

　　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座会发光的玉雕人像，难怪小佗从不相信她是个凡人！

　　只不知，在小佗的心里，她到底是妖还是仙？

　　“仙……人……”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小佗和安叶荔都吓了一跳！

　　就在安叶荔的脚下，一名体格壮硕的秦兵，勉强睁开了肿胀的眼睛。

　　他大概是从云梯上摔下来的，额上半边青肿，还有一只膝盖以非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跪压在身下。

　　秦兵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安叶荔，抬起了被砍断的右腕，似想触摸安叶荔的裙角。

　　“……救我……仙人……带我……回家……”秦兵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和哀求。

　　安叶荔勉强听清了秦兵的话，顿觉心底一酸，她只是个被困在这里的未来灵魂，不能自救，不能回家，却被这名进攻邯郸的敌人视为最后的希望！

　　这到底是赵人的噩梦，还是他的噩梦？亦或这里的一切，全是自己的噩梦？

　　两滴莹光璀璨的泪，无声地滑下如凝脂润玉般的脸颊。

　　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泪滴却穿透了那只因常年持剑而磨出厚茧的小手，幻泪消失在浸满鲜血的黑泥之中，小手不甘心地又探向安叶荔的身体，尽管看似真实，依然摸了个空！

　　“小荔，为什么……还是摸不到你？”小佗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安叶荔也愣住了。刚才玉佩至少沾过了上千人的血，竟然还不足以让自己成为真正的人？还是……给玉佩噬血，并不能让她拥有实体？

　　“我也不知道。难道这些秦兵的血还不够多吗？”安叶荔迷惑不解地低语。

　　秦兵一声低喝：“赵人？！”

　　安叶荔被秦兵眼底的愤怒吓得后退了一步。温室长大的现代小花，何曾面对过这种敌意？

　　“你是……赵国的仙人……”

　　秦兵心怀不甘地扫了一眼邯郸的石砌城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断腕撑地坐了起来！

　　“对！我们邯郸是女娲降世之地！一直都有仙人守护！让你们这些坏人全都有来无回！”小佗也红了眼，恨恨地骂着。

　　“就算是仙人……”

　　秦兵桀桀地笑着，左手突然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支箭，带着满腔的怨恨，锐利的黑铁箭尖刺向了安叶荔！

　　“为了秦国……你去死吧！”

　　秦兵重伤垂危，虽倾尽全身之力刺出箭支，速度却不快！

　　眼看黑铁箭头刺来，安叶荔却不知闪避……

　　小佗身影一闪，挡在了安叶荔的面前，左手对着箭头抓了过去！

　　黑铁箭头划破小佗的手掌，带着小佗手上温热的鲜血，刺中了安叶荔的身体，仿佛陷入凝滞的雾气。

　　胸口只传来轻微的触痛，提醒了安叶荔，自己这具看似真实的身体，还是不会受伤。安叶荔略略心定。

　　方才，她不是不怕，而是吓呆了！

　　在现代，她从小读的是名校，出入有父母接送，长得又漂亮可爱，别说与人打斗，就是打架也只在影视里看过，跟小王子单独圈养在星星上的那朵玫瑰同样娇贵。来到古代的四年里，只有小佗和萱娃这两个活人因为血溅玉佩才能看到她，而这两人又是绝不会对她心存敌意的。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幽灵状态旁观这个世界，虽然小至比武，大至战争，参与了无数次，但跟看电影也没什么区别，更培养出她对危机的麻木感。

　　第一次遇到针对自己的攻击，安叶荔一时间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就在安叶荔发呆期间，小佗用力抢过秦兵手中的箭，一脚踢向秦兵胸口！

　　重伤的秦兵应声倒地，虚弱地喘息着。

　　这名秦兵也没想到安叶荔是这么没用的仙人，竟然要小孩子舍身相救，刺了一箭之后，他对冒牌仙人的敬畏之心大减，只看着安叶荔和小佗冷笑，又尝试撑身坐起。

　　“小荔！退后！”小佗一边喊一边下意识地推了安叶荔一把！

　　安叶荔被小佗的巨力推得连连退后了几步，险些坐到地上，两人却同时一惊！

　　推到了！

　　小佗怔怔地看了一眼右手，手上还留着温软的触感，安叶荔也摸了摸胸口。

　　刚才还触不到，为何现在碰到了？

　　小佗抬起左手，腕间系着拴玉的红绳，玉佩悬挂在小佗的左腕下，钟摆似地轻轻晃动，在沾染过那么多血迹之后，玉佩依然光洁无瑕。

　　小佗掌心的箭伤仍在流血，滑落的血滴正巧落在玉佩上。

　　莹白的玉佩再次漾起一阵淡红的血雾，美的妖异。就在这一瞬，安叶荔的身边也泛起细不可见的红色光纹。

　　那滴艳红的鲜血，并没有真正触到玉佩，就被玉佩表层的血雾阻隔了，转眼间变得暗红无光，沿着血雾外缘滴落地面。

　　没有了血力的支持，玉佩上的血雾也随即消失。

　　身处险境，来不及细想。

　　只见秦兵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在地上翻了个身，左手拉住了小佗的衣角，反手一扯，就抱住了小佗，被斩断的右腕顺势勒上了小佗的脖子！两人扭打在一起！

　　秦兵尽管受了重伤，右手断腕，但他久经沙场，肉博经验丰富。

　　小佗力气虽大，毕竟才９岁，被人压着无法躲避，左手又刚受了箭伤。

　　生死相博中，秦兵的经验渐渐占了上风，小佗开始处于劣势。

　　秦兵依靠体重，将小佗压在了地上，完好的左手控制住了小佗的右手，断腕则横在小佗颈间重重地施力！

　　小佗的左手受伤无力，只能反肘与秦兵的断腕拼力抵挡。

　　为防止染上秦人的瘟疫，小佗的口鼻处包裹着布条，看不出脸色，但他的眼睛却因为充血而渐渐发红，安叶荔看得心焦，抬脚踩向秦兵背上！

　　这一脚踩了个空，直接穿透了秦兵和小佗两人的身体！

　　安叶荔吓了一跳！她随即顿悟，原来只有在玉佩吸收血液能量的那一刻，她才能接触到血溅玉佩之人！

　　安叶荔又气又急，却只能含泪骂人：“你……快放开他！大人杀小孩！你不要脸！”

　　真是无能的仙人啊……秦兵依然压着小佗的脖子，却投来鄙夷的目光，令安叶荔羞愧地恨不能马上死掉算了。

　　秦兵忽然看见了小佗拴在左腕的玉佩，剧烈地喘息着，嘲弄地笑了：“玉？你是邯郸的贵公子？想逃出城？”

　　秦兵声音低沉，手上更不留情，断腕处因为用力，又开始流血。

　　小佗几近窒息地抽搐着，受伤的左手下意识地摸索到玉佩，紧紧地攒握在掌心，他的血染上玉佩，淡红的血雾从他手中散发出来。安叶荔周身又环绕起红色的光纹，但若细看，却会发现，这血光的跃动纹路与以往略微不同，而且带着隐隐的金色。

　　安叶荔的心底涌进一股强烈的愤怒和绝望！

　　这不是她的感觉！就像在寒冬时节刚刚泡进了温泉，尽管全身被那外来的热浪所包围，却更清晰地衬出了自己内心的冰冷！

　　难道……这是小佗死前的感觉？

　　怎么可以这样？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佗被人慢慢杀死，却无力解救？

　　为什么让她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让她见到这一切，却不能插手干预？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旁观，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没有公平，没有原则，没有尊严，没有骄傲，甚至连生存的权力，也只属于强者！

　　难怪，小佗一直说要变得更强，总是努力地练武。

　　瞬息间，与小佗相处的四年时光历历在目，安叶荔突然明白了，假如玉佩是以大活人的形式把她带进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面对吃喝拉撒各种现实问题，她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

　　她，原来连小佗都不如！

　　“你是什么？”沉稳的声音略带疑惑地发问。

　　安叶荔带着满脸的泪痕，缓缓抬头。

　　夜色下，一个玄衣裹身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虽然他的手和脸也如小佗一般用黑布裹紧，但熟悉的体形却不容错认！

　　“韩孤……快救小佗……”安叶荔泣声哀求。

　　一时间，安叶荔并没有意识到，韩孤竟然也看见了她！

　　韩孤这才注意到安叶荔脚下不远的地方，一名秦兵正将一个小孩压制在身下。

　　他上前一步，单手一扯，就将秦兵从小佗身上拔了起来，随手一抛，将那名秦兵砸到了不远处的城墙上！随着摔破西瓜的声音，一具无头尸体滑落墙角。

　　安叶荔目瞪口呆地看着韩孤的表现，这……还是人吗？

　　顾不得多想韩孤的怪力，安叶荔马上冲到小佗身边，幸好小佗昏迷中，受伤的左手仍紧握着玉佩，所以她能碰到小佗的身体。

　　安叶荔拆开了小佗蒙脸的布，露出那张冰凉的小脸，青紫的面色，颈间乌黑的指印，无不令安叶荔心痛如绞！

　　韩孤也蹲到小佗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小佗抱在胸前，伸指一探小佗鼻息，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安叶荔看韩孤的反应，知道小佗情形不妙。

　　“韩孤，把小佗平放在地上。”安叶荔颤声说着，随手一推，手掌却整个儿埋进了韩孤的胸膛！

　　韩孤低头看着那只穿透自己身体的纤细手臂，玉石样的皮肤表面，流窜着符咒般神秘的红金色光纹，似能随时挖出他的心来，他却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

　　韩孤全身一僵，将小佗抱得更紧，不愿让眼前诡异神秘的少女抢走小佗。

　　安叶荔没办法，只好当韩孤是空气一般，也环抱住小佗往自己怀里抢，只可惜她那么一丁点儿的臂力，哪里抢得过韩国第一勇士！

　　韩孤抬手一挥，想拨开安叶荔的手，却摸了个空，他这才发现安叶荔的身体对他来说，只可见而不可触。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向来稳重的韩孤，也看似要暴走了！

　　“我是他的守护仙人！你快放手！我要救他！”安叶荔也急了，“要不你给他做人工呼吸！你会吗？！”

　　韩孤虽然听不懂什么呼吸，却看出安叶荔的焦急出于真心，略一犹豫，才松了手。

　　安叶荔将小佗平放在地上，双手分开他紧咬的牙关，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贴在了小佗的嘴上，颤抖地呼出了心底的恐慌。

　　冰冷而僵硬的唇，还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四年来密不可分的小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令她留恋的一切！

　　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不能失去他，绝不允许！

　　他还小，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他答应过要带着她看遍这个世界！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一直生活得很平顺，从来没有任何努力的目标，得到或失去，除了短暂的快乐或不满，不会令她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

　　然而现在，她渴望拥有足够的力量！

　　哪怕得到那种神秘的力量，需要用众多的生命来换取，可那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只要能挽回眼前的生命，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安叶荔突然觉得小佗的嘴唇动了一下，她这才发现，小佗已经睁开了双眼，乌黑圆润的杏眼紧紧地盯着她。

　　安叶荔眼里一热，泪水又涌了出来：“小佗，你醒了！”

　　“小荔……”小佗用力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安叶荔听了更是难过：“以后你专心练武艺，我们不去闲逛了！刚才吓死我了！”

　　“别哭。”小佗努力地抬起右手，第一次触到那张朝夕相对了四年的面孔，帮她擦去眼泪，莹玉一般的脸颊，有着异于常人的滑腻。

　　安叶荔握住了那只在打斗中被掐成乌黑的小手，心里满是怜惜。

　　这种肌肤相触的体温，不知盼望了多久才得以实现，令两人都深为依恋。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他们想要单纯地活下去，还要付出多少代价？

　　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突然同时一空！看似还握在一起，却再也触不到对方。

　　安叶荔又抓了几下，确认自己碰不到小佗之后，这才沮丧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见了？”韩孤也开口了，他皱眉左右寻找着，根本看不见仍在面前的安叶荔。

　　小佗看了安叶荔一眼，似在奇怪韩孤先前怎能看到她，安叶荔的眼睛瞟向小佗受伤的左手。这时，玉佩已经不再散发血雾，仿佛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玉佩。

　　“刚才你在流血。”安叶荔若有所思地说着，她紧盯着韩孤的表情，果然，韩孤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小佗顿时明白过来，趁韩孤左右张望之际，悄悄解开系在左腕的红绳，将玉佩藏进了怀里。自从四年前知道这块玉佩原属秦王之后，小佗就明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块惹祸的玉。

　　安叶荔却在考虑，为何小佗濒死时，玉佩能吸收他大量的血力，甚至令她能被韩孤看见？现在小佗醒了，玉佩却恢复了正常？

　　难道说，这块玉佩吸收的其实不是血，而是随着血液流逝的生命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