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扣——十月》西北偏北

2、相遇

　　和赵安安见面的的这家公司的技术总监，姓耿名悦，个子不高，身形削瘦。年纪和赵安安相仿，30岁上下。是赵安安工作这些年见过最年轻的技术总监了。一看就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脸庞，眉头中间的川纹即便是微笑着和赵安安打招呼时也没有消掉。赵安安偷偷趁他低头看自己的作品和简历的时候，打量了下对方鼻梁上考究的黑框金边眼镜，笔挺挺的白衬衫配镀锌银袖扣，一条黑色合身对缝西装裤，手腕上一只耀目镶钻的腕表，脚底下一双尖头皮鞋擦的锃光瓦亮。衣着考究体面光鲜，不逊于赵安安接触过的甲方或者是部门领导。赵安安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喜欢讲究面子排场，想起过去一个女同事的名言，男人打扮入时，多半心思细腻，就算不难搞也是喜欢多事。恐怕要是在这个人手下做事，骨头还是要收紧一点，她心里对自己讲。
　　“赵小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问一下过去在公司里你是负责前期方案多一些还是后期施工多一些？”
　　“都有过。不过上一家公司还是后期配合多一点。”这个答案在来的路上赵安安就打好了腹稿，建筑行业最累的就是前期，之前公司最最辛苦熬夜的部分就是费脑子想方案，既然是要转换下工作重心自然是要避免这块的工作内容。
　　对方似乎了然地笑笑，紧着这个问题继续问：“那么你到我们公司想做哪一方面？前期设计，还是后期配合。”
　　“可能前期的东西我很久没做有点生疏了。所以负责后期交接这一块内容我比较有把握。”
　　“但是我的部门是设计为主，你来的话可能还是要做前期设计的工作，可以吗？”
　　赵安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镇定：“这个应该没有问题，毕竟也做过。”
　　接下来这位耿先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和赵安安简单聊了些公司情况和未来部门的发展，最多十分钟这位总监要去开会了，临走相当客气把赵安安顺路送到了公共电梯旁。
　　在等电梯的时候，耿总监云淡风轻地关照：
　　“欢迎你到我们部门来工作，国庆后见。到时候顾家会来和你交代一下工作的。正好他手上有个项目。”
　　“好的，好的。”
　　赵安安精乖地应诺下来，进电梯后礼貌地和未来的领导颔首告别。
　　电梯门一关上，赵安安拿手揉揉自己的腮帮子，面试这刻把钟她嘴就没有自然过，分分钟挂着亲切微笑实在吃力。同时心里起了点怀疑，感觉这家公司也挺忙。还没正式入职就开始有工作安排了。不过想来也是正常，哪座上山的老虎不吃人？花钱请了人来当然是用足用尽人力。反正也不像以前为了外债要战战兢兢小心老板脸上的阴晴圆缺。这份工作开心就把份内工作做完，太压榨了就捱到年底另做打算。
　　等赵安安离开大厦的时候，一番思索之后觉得还挺满意开心自己找到工作，忙不迭地给陈先生电话让他请吃日餐。
　　陈磊电话那头也是高兴：“我的安安就是能干，说吧你想要哪家？”
　　“XTD朗廷酒店。”故意小小盘剥一下老公的钱袋。
　　“好，我这就去订两个位子。”只要太太开心，陈磊一向爽快。

　　赵安安大约是离别职场三个月甚是想念，居然比起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还要起劲，拉着陈先生跑到商场一口气逛了整整四个钟头。陈磊到最后感觉从膝盖到脚趾都要骨折了，赵安安尚有劲头跑到MANGO拿着一件白底蓝条纹的亚麻衬衫和一件天蓝色真丝衬衫让他挑选，陈磊哭笑不得，主动捧上自己的信用卡讨饶：“都买都买，你穿什么都好看“。就当是花钱消灾，他现在只想回家泡杯茶水坐在电脑前面来上几局炉石传说最惬意。
　　赵安安似笑非笑，“你不是说我不穿最好看嘛。”
　　老陈尴尬看看周围还好没人，佯装正色。“哎，这是外面，你说话注意。”
　　“哎呦，怕什么，合法夫妻。来来，陪我进去。”赵安安拉着夫君的手臂就往独立试衣间去了。

　　国庆假期过的就像是飞一样，准备去上班的那天，赵安安把放假时买的一件浅蓝色的亚麻衬衫和一条藏青色修身九分裤从衣橱里取了出来，穿好以后对着镜子横照竖照。
　　“不要自我欣赏，当心第一天迟到。”陈磊看看表，提醒她。
　　“不懂欣赏我职业女性的美。现在就走。”赵安安睨他一眼，最后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匆匆忙忙擦了点口红，赶快跟着陈磊出门。
　　路上陈磊开着车抓紧时间就对赵安安洗脑般地交代，不要太拼命，做事只求心安就可以。目前家庭大方向是稳定和谐，成员身体健康。
　　赵安安听得耳朵起茧子，挥手阻止。
　　“停停，我发现你上了年纪以后越来越啰嗦，像个老头。”
　　“我是怕你控制不好你自己，加班瘾上身。”
　　赵安安假装一本正经起来：“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喜欢自己老婆加班却不敢说？又能贴补家用，回家又自在，没事还能网上撩撩小姑娘。不用下班对着老婆一天黄似一天的面孔。你要惜福。”
　　“乱讲，我可不要这样的福气。我这么卖命给公司就是希望一回家就看见你和小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知道，你是怕我就算加班没空管你，网上也没有小姑娘要和你□□。”顺势赵安安坏笑捏捏陈磊肚皮上中年发福的一圈救生圈。
　　“开车呢，不要搞。”陈磊面孔又微微发红了。
　　赵安安得意地伸手摩挲摩挲他的后脖颈，“外表成熟，内在清纯。啧啧啧，老陈，你保持好这个心里状态，我有兴致调戏你到八十岁。”
　　“哎呀呀，到了到了。快点下车吧。”一个红绿灯以后左转弯就是赵安安公司的楼下，陈磊轻轻抓下放在他脖子后搔挠的手，催着她赶快下车。认识赵安安七年多，她的恶趣味是一天赛过一天，说话越来越往下三路走。
　　赵安安爽气地下车，和他挥挥手，踏上回归工作的道路。

　　新到公司，人事处安排了个张行政带着赵安安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介绍，分给她印着公司标志的笔记本和钢笔等物，又把一份试用期合同打印出来给她，顺便交代她中午去附近的银行办理工资卡。楼上楼下一共三层，赵安安跟着跑来跑去，等行政的张小姐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以后，笑眯眯地对着赵安安打探：听我们人事经理说你是已经结婚了？
　　“是啊，五年了。”
　　“哦。有小孩了没有？”
　　“有个女儿，四岁。”
　　张小姐略微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也有个女儿和你的同岁。你一点也看不出啊。当你不过毕业几年呢。”
　　赵安安抿嘴笑笑：“我化妆技术过关。”
　　“不是，你确实长得年轻。”
　　这种恭维过了三十以后赵安安听得多，遗传基因自奶奶辈起就是看不出年纪的相貌，圆脸削肩，鼻子嘴巴全都小巧，杏眼淡眉，头发乌黑。赵安安有两个堂姐的长相深得她奶奶当年容貌遗传，从小是弄堂里出名的美人坯子，追求的人数不过来。赵安安差了口气，一样的五官但是组合起来最多清秀耐看，够不上漂亮。而且她身形脸庞生养过后有些丰腴，说话表情又太过丰富，良家妇女气质有余眉眼里没有风情。但是沾了不显老的光，粗看是有一两分的姿色。

　　赵安安被安排到一个靠着走廊边的工作卡位上去熟悉下环境。她花了一个上午，熟悉电脑，熟悉文件，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帮忙给赵小姐安排工作，当日面试她的耿总监似乎出去开会，要给她安排工作的某个领导也不在公司。赵小姐不免也有些无聊。陈磊发了个消息问她，上午的感觉怎么样。赵小姐打字回他：万万没想到，合了皇上的心愿。陈磊发了个笑脸：如此甚好，继续保持。
　　等到快到午休时间，坐在她工位对面的女生，透白的脸上有些青春期留下的痘印和不易察觉的雀斑，微微有些龅牙，门牙上带着隐形牙箍，看样子也就20岁出头的模样。打量又有些害羞的看着赵小姐：“赵安安，中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赵小姐想到中午要去银行办卡的事情，只能是微笑着婉拒了。

　　从银行办完事情出来，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月上海的天气总是以晴天为主，天空没有长时间霾重的感觉，蓝蓝的，云显得很远很高。仔细点闻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烟火气，偶尔还会混合桂花的香气，总之这是赵小姐最喜欢的味道。她生在初冬的季节，射手座。有种观点说生在什么季节就会特别偏爱那个季节，赵安安每年从秋分开始一直到整个冬天过去都觉得温度和空气都让人身心愉悦。公司附近正好有一家咖啡店，浓浓的面包香气在有些发凉的空气里，闻着特别挑动人的嗅觉神经。赵小姐开开心买了一杯咖啡带回公司，觉得这个新工作真是处处让人满意。

　　等赵安安托着咖啡回到公司，却发现整个办公室气场转变了，压抑又紧张。安静的气氛很是微妙，职场十年赵安安能够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味道。觉得一下子岗位上的人各个都绷紧了坐姿。赵安安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得隔了她工位一条走廊的办公室，面试她的耿总监砰的一下开门，风风火火阴沉着脸走了出来：”全部方案组的人到会议室开会。”
　　怕是领导心情不佳，赵安安机警地扫了一下办公室的人，赶快拿上了本子随着大家一起去到会议室里。
　　到了会议室，总共30多余个人挤得前后两排，垂下来的白板屏幕上还没有投影任何内容。于是大家两只眼睛都看牢大领导看看他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没想到推门进来了一位身材娇小约莫40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容貌很端庄秀丽，眼睛大且明亮，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穿一身香家的套装和珍珠项链，耿总监朝她点头示意，赵安安猜得出必定这才是更大的领导。
　　“林院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耿总监向她请示。
　　“哦，现在就说吧。汇报一下今天去甲方的情况。”踏着7寸高更鞋的女子落座主席位后示意耿总监，会议可以开始了。
　　耿总监眉头打结，声音里满是疲惫：“今天我们去甲方那里汇报了，但是目前方案还是有些不太理想的地方，需要我们修改。现在重做了一版方案准备要过几天拿去给市里的领导汇报，大家看看提些意见吧。”说着他示意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打扮时髦，长相白净，理着时下最流行的飞机头，脑后还绑了个发髻的男生。
　　“钱晟，你把PPT的内容放出来给大家讲一讲。”
　　被点名的年轻男子，有点不满,嘴巴张大：“啊？这个PPT不是顾家去汇报吗？这个项目的构架他比较清楚啊。”
　　于是整个会议室，大家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坐在桌角边距离汇报屏幕最近的人，赵安安顺着大家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没有笑容的男子微微撇了撇嘴，黑黝黝的面孔看着有些憔悴，青青的胡茬全都已经冒了出来，只是盯牢他面前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脸色阴沉，和他穿的那件半旧的黑色毛衣一模一样，如果去拿条毛巾擦拭他的脸甚至可以拧的下一股黑色的水渍。能觉得被点到的这位顾先生正在强压火气。
　　赵安安心说，这人看起来不大好相处，而且还带项链？她眼尖一眼看到这人脖子上戴着一条粗粗的钛钢马鞭链。好俗气啊。她是顶顶讨厌男人带项链。先入为主的观念，第一眼，赵安安就不太喜欢这位顾先生。
　　随后，林院长轻咳一声：“顾家，你来说吧。”
　　顾先生颇有点无奈地点开了汇报PPT,一张一张的幻灯片把项目的情况介绍了起来。总共也就40多页，许多内容不清楚项目的让人听着要昏昏欲睡，好在这位顾先生声音较为清澈，不尖锐不高亢，才使得赵安安没有二十多分钟里打起瞌睡。
　　待他讲完，林院长和耿总监对视一眼，再看看顾先生：“顾家，你觉得这汇报文件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吗？”
　　顾先生垂眼望着屏幕：“这个汇报我觉得大框架就是这样，小的地方微调吧。毕竟没有时间了，而且是耿悦出的方案，现在却要我去汇报本来思路就容易乱。”
　　耿总笑了笑，也没接茬。“钱晟，那你把整理的资料先给大家。正好今天新来了赵安安，让新接触项目的人提提意见最好没有了。”
　　赵小姐心里觉得糟糕了，这么讨人嫌的角色，第一天就让她来做恶人。提意见这种角色都是老资格去扮演的，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又不了解内里的情况。耿总或许是想给赵小姐一个表现的机会，但是这样场合你不说吧，领导觉得你没有才能看不出问题，但是如果你真的说到人家的痛处，刚认识的同事以后还怎么合作？但也没办法，硬着头皮瞎说了。反正汇报型的PPT错误无非就是几种，想想过去所长批判自己的话拿出来瞎讲讲总是有对路的地方，赵小姐就用这个套路，主要框架混乱，项目概念模糊之类的话混了过去。
　　耿总监状似非常赞成赵安安的意见，点头称是。正当赵安安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对方来了一句：你一起加入这个项目，帮忙把这个文本深化深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