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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只鹅引发的血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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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下立着四个丫头,年纪均在十四’五岁左右。
红姨依次从左往右指道:“这个是屠户的女儿,善烹,原来名字叫作宝珠,倒是个喜庆名儿,我就没改了;这个叫作柳丝,做得一手好女红;这个叫芽黄,年纪最小;前头这三个都签了三年活契。”
尹钊放下茶盏,盯着最后一个人。
洗去铅华的少女,原本的肤色也白到近乎病态。少了红唇与黛眉的修饰,她的年纪看起来似乎更小了些,眉眼间那哆哆逼人的明艳也被大大削弱,看起来倒有几分单薄可怜的意态。
红姨没发觉尹钊的异常,接着说道:“最后这个名字唤作阿茸,怪可怜见的。听说是三年前跟着寡父从陕西逃荒到苏州的。前些日子寡父重病不治去了,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人。为了免于流氓恶霸的欺辱,就想找户殷实之家卖身投靠。”
尹钊垂眸,慢慢地转动着腕上的佛珠。
“她是签了死契吗?”
红姨回身坐下,语重心长道:“钊哥儿,你也有十九岁了,身边依旧没个贴心人儿照顾,总不像话。我瞧着这阿茸模样也是清质雅丽,人也聪明灵慧,可巧还读过一点书。你看——如何?你若是喜欢,那就签死契。”
尹钊轻轻点了点头,面上不显,眼中似乎有浅浅的笑意。
“一切随红姨作主。”
红姨察言观色,还以为尹钊甚是心喜。
毕竟这丫头自己今天仔细瞧过,模样脾性确实没得挑,一身气度,便说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是有人信的。
红姨让贴身的婆子把三个小丫头领了下去,留下阿茸,单拨两个往日伺候惯尹钊的老妈子,给阿茸细细讲解公子的日常喜恶。
红姨看阿茸学得快,心又细,一面听,不时还回问几句,句句都在点上,心中不由大感满意。
她这双眼睛,不愧是经了宫中女官调'教过的,果然独到得很。
近年来,钊哥儿年纪渐长,可却唯独对女色一直厌恶之极,这么大了,身边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尽日只跟同窗厮混。红姨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唯恐尹钊被带成了断袖之癖。因此着意要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叫尹钊改转性子。
这不,来苏州这边四’五月间,千挑万选,可算叫她找着一个。
妇人此刻只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却不想尹钊一转身,就唤来贴身的长随小刀,如是这般这般地吩咐下去。
“方才我说的那几样东西,可都记下了吗?”
小刀将两把袖中匕往腰带里一别,脚在墙上一踏,身子飞旋,整个人如燕子般轻飘飘落在墙头。
“公子,小刀省得。这附近就有座陆判祠,我现在去,一个时辰后就能把东西带回来。”
尹钊等小刀走了,在原地站了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公子。”
浅浅的烛光落在墙上的漏窗上,也映出少女婀娜的身段。
尹钊笑着转身。
“今日在蒹葮庄匆匆一晤,未能深谈,尹某甚为遗憾。谁曾想峰回路转,不过几个时辰,就又见面了。可见尹某与阿茸小娘子,果然缘分匪浅。”
阿茸抬手掖了掖鬓边的碎发,将手中的烛盏稍稍举高了些。
昏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她脸盘儿精巧,眉目如画,肌肤细腻。
“园子里暗,我给公子照路吧。公子可是要回书房?”
尹钊嗯了一声,隔了三步之遥,跟在阿茸身后慢慢往书房的方向走。
“阿茸小娘子是陕西人?口音里倒听不出来。”
“公子的口音听着也不像广东人,倒像是京城里来的。”
“阿茸小娘子先前既已有卖身为仆的打算,又怎么会跑到桐蕉院下挂名?”
“是先跑到桐蕉院下挂名,才有了卖身为仆的打算。”
尹钊不意她如此坦诚,一时竟被她噎得没了话。
话说起来,这妖物之前让自己不要招惹她,她怎么反倒来纠缠自己了?
尹钊给锦衣卫办了三年差使,大小风浪也见过一些,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妖物。
他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又不知她深浅,又恐她伤害府上的人。一时只好与她虚以委蛇,只等小刀将东西带回,再试试她的道行。
尹钊在书房内看完一册八股文选,一抬头,发现阿茸还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只是脸朝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算算时间,小刀也快回来了。
尹钊心里盘旋着如何将她打发走。
这种来历不明的妖物,最好是不要激怒她。不然她在自己脖上开道口子,就像给贾世丞的鹅一样放干了血,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喝茶吗?”
阿茸忽然转过脸来,问道。
尹钊点点头。
阿茸便下了榻,娉娉婷婷地走到桌边,倒了满满一盖碗的隔夜冷茶,端到尹钊手边。
尹钊在广东省住了多年,早已习惯粤人的风俗,隔夜冷茶是从来不喝的。
因此下意识就犹豫了一瞬。
阿茸见他略有迟疑,就揭起碗盖抿了一小口。
“呶——喝吧”
尹钊原本只是犹豫要不要喝冷茶,她却先尝了一口。这会尹钊更犹豫了,他可没有尝人口水的习惯。
尹钊梗着脖子,接过盖碗。
阿茸就轻快地走回罗汉床边,拉过一个秋香色锦缎引枕,背朝上躺下。她一手托腮,直勾勾地望住尹钊。
“喝呀。”
尹钊忽然体会到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这一盏冷茶捧在手里,倒似一盏催人肝肠的毒’药了。
两人正僵持间,忽听得窗槅吧嗒一声轻响,一道身影泥鳅般钻入屋来。
接着罗汉床上两道人影一闪,尹钊没来得及看清动作,就见小刀被人按着后颈压在床上,宛如砧板上待宰的鱼,扑腾得倒是厉害,只是怎么都动不了。
“臭婆娘!你吃大力金刚丸长大的不成?快放开你小爷爷!”
阿茸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小刀脸上刮了一巴掌。
“污言秽语,该打。”
小刀何时被女人打过巴掌?一时间有些发懵。
尹钊放下盖碗,转身从墙上的剑匣里抽出一把三尺长剑。
“放开他!”
阿茸整个人移坐到小刀背上,双腿从罗汉床上垂下,绣着鱼戏莲花的红绣鞋露出裙摆,一晃一晃的。
小刀是跟佛山的禁军教头习过武的,虽不敢夸说是什么高手,但以他的身手,一次撂翻十来个行家汉子是不在话下的。
可被阿茸这么一压一坐,竟然好似被泰山压顶,顿时涨红了脸,连呼吸都不均匀了。
“拿笔的手,能拿得稳剑吗?”
阿茸淡淡地瞥了尹钊一眼,反手从小刀身下勾出一个鹿皮袋子。
尹钊不语,直向阿茸刺了过去。
阿茸避也不避,只将腰身向后一折,翘起一条腿,足尖在刺来的剑身上蹬了一下。
剑被力道一震,脱手而出,尹钊反应也快,一个转身,换了左手接剑,复又刺来。
这剑来得迅猛,阿茸像是避之不及,便用手中的鹿皮袋子去打。
尹钊持剑临到袋前,变势为削,锋利的剑刃在鹿皮袋子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几枚金色的小球从破口出飞出,正落在阿茸膝上。
不待阿茸有所反应,但闻嘎嘎几声脆响,金色小球弹开,无数墨色丝线喷射而出,结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罩脸地落了下来。
小刀哈哈大笑,腰身一撑,从阿茸臀下滚到罗汉床内侧,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见阿茸全身都被墨丝束缚,有如一只蚕蛹,复又笑得弯下腰去。
“你小爷爷我力能扛鼎,是你能压得住的?不自量力。”
阿茸斜倒在罗汉床上,墨色的丝线将她整个人密密地缠住,只剩一双湿漉漉的眼,定定地望住尹钊,没有羞愤难当,亦没有惊慌失措。
尹钊左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
他垂眸,漠然地俯视阿茸。
“我的手,拿不拿得稳剑,你现在知道了吧?”
阿茸依旧不出声,只是闭上眼睛,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
尹钊走到书桌后头,将剑插回墙上的剑匣内,然后又走到右手边的博古架前,将架子上摆着的几个花瓶对调了位置。
过了一会,墙上嘎嘎几声,尹钊伸手一推,墙身就向内侧转过去,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把她搬过来。”
“是。”
小刀应了声,背起阿茸,随尹钊进入密室。
密道内的黑暗并不影响尹钊的行动,他熟门熟路地寻到墙上藏着的火折子,点亮了几盏壁灯。
乍然亮起的烛光照亮密室。
密室大概只有书房的一半大小,正中央有张铺了凉簟的竹床,四面贴墙而立的,是黑森森的柜子,样式有点像生药铺里的药柜。
小刀把阿茸放到竹床上。
尹钊拉开一个小柜子,取出一支一尺长,指头粗细的香,放到墙上的油灯上点燃了,一手擎香,绕着竹床熏了一遍,才把香插’进床上的香炉里。
小刀立在床边,颇为好奇地问,“公子,这次抓住的是只什么东西?”
“身死而肌肉不僵,行走皆如常人,身上却没有腐臭之味,应该不是僵尸,而是行尸。”
尹钊说完,抬手,“封脉针。”
小刀从袖筒里抽出一卷针包,平摊开来。
针包里的针与寻常针灸所用的针一般粗细大小,只不过都镀了一层黄金。
尹钊细辩了一会,取出几根刺在阿茸头上。
阿茸挣了一阵,双眼里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去,最后完全失去了神采。
小刀问:“公子,这行尸应该不会再作什么幺蛾子了吧?”
尹钊摇头,“不过是一时镇住她而已,还得找到驱使行尸的人才行。”
这只行尸无端端杀了贾世丞心爱的白鹅,又跑来纠缠自己,驱使她的人一定有所图谋。
尹钊自问除了有几个钱财,身上并无长物,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异人盯上自己。
“方才你去找夜行司的陆判借东西,陆判可有询问原因?”
小刀答,“我给陆判带了坛好酒,陆判祠内的东西都随我拿,他才没工夫理会我呢。”
尹钊点头,还待再问,忽觉背后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都是成长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