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实习见闻录》枣花蜜宝

5、外科的一团

　　长安最近转到了急诊外科，大多来的都是急性阑尾炎或是宫外孕破裂的病人，不过这一天来的一个病人让长安印象尤为深刻。

　　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画着干净浅棕色眉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即使疼得脸色煞白，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柔软，总想让人去亲近，带她来的一个男人看着比她老十岁，西装领带，一副精英模样。

　　老师问着病史，这姑娘一周没上出来厕所了，肚子刚开始还总咕噜咕噜的，到后来又鼓又胀，今天又开始绞着痛，碰都碰不得。老师上手一摸，有压痛没有反跳痛，手底下似有一大团块，老师高度怀疑是肠梗阻了。

　　于是让这姑娘验了尿，又送她去拍了B超和片子。

　　B超室的老师觉得很惊悚，这姑娘肚子里的一团竟然还能向周围蠕动，而且血流还比较丰富。片子也回报是完全性肠梗阻。外科老师很果决地要给这姑娘做手术，毕竟如果做晚了，这段堵住的肠子说不定就缺血缺氧坏死了，到时手感染腹膜炎一堆并发症就都来了。

　　在家属签字的时候，陪同来的男人却犹豫了，死活不签，但是毕竟人命关天，姑娘说是她男人，但是为什么男人就不签呢，争论半天的结果就是，男人的司机签了字。

　　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长安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姑娘是个三儿。但毕竟是人家的事，三不三的对于医生来说，都得救。

　　长安也幸运地可以跟上台看看，毕竟往日学生多的时候长安这个内科专业出身的人甚少有机会能跟着看的。

　　手术刚开始进行的很成功，但是当老师打开姑娘腹腔的时候愣住了，有个年轻的护士差点吓得叫出来。姑娘肚子的一团并不是什么瘤子之类的，而是包裹着血和粘膜之类的一团虫子，取出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蠕动，但由于有一部分像跟肠壁长在了一起，所以就不能挣脱开来。

　　老师只是愣了两秒钟，依然手都没有抖地将这块已经变黑的肠子切掉了。此时长安才明白为什么有些外科医生会受到那么多的追捧。因为一个技术好的、心理素质过硬的外科医生真是很关键。

　　当长安看见那一团的时差点把午饭都吐出来。长安长这么大，最怕的东西就是软乎乎的虫子，比如大肚子的蛾子、还有毛毛虫。但是在好奇心地驱使下，长安还是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恐惧与恶心，睁着眼睛使劲看托盘里的一团。

　　挣扎欲出的一团里至少有四个虫脑袋，成白肉色相间，周围还有血色，看不见虫眼睛，却能看见一层一层的皱褶包裹的口器。口器成吸盘状，其内还有尖刺。有个护士实在是忍不住了，将这一团用纱布盖了起来。

　　男人知道姑娘手术成功之后打了电话叫来一个陪护人员之后就走了，姑娘的住院费用还是男人的司机给交的。

　　长安不知道最后那一团去了哪，不过令长安好奇地是这姑娘怎么弄成这样的。秋玲比长安更好奇，所以都不用长安出去打听，秋玲就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趁着下班回去的路上，长安拉着秋玲的胳膊说：“包打听小姐，快说说吧！”

　　秋玲得意地一笑，说：“有我出马，一个顶俩！”随即撇撇嘴说道：“唉，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不是假话。”

　　长安懒得听这些废话，于是说：“直接说重点呗，秋玲大小姐。”

　　秋玲叹了一口气说：“别看那男人年纪轻轻才将将四十岁，他就已经是个大老板了。那姑娘也不知道是他的第几位三儿了。”长安挑挑眉，示意秋玲继续说。

　　秋玲也不在卖关子，接着说：“这姑娘之前为了这男人打胎打了八次，结果现在习惯性流产，估计以后也难以怀孕了，于是男人为了做赔偿，给这姑娘开了一家日料高级餐厅。这姑娘留学去的日本，本就是最喜欢日料，所以男人也算是投其所好。”

　　长安问：“那怎么了？”

　　秋玲看看周围并没有多少人，接续说：“这姑娘太好这口了，于是几乎每天至少有一顿饭吃的都是生鱼片、刺身之类的。于是现在就这样了呗。”

　　长安点点头，不用秋玲再说，她就明白了。生鱼片这类生食、尤其是生的海鲜，里面都含有大量的寄生虫卵，这姑娘天天吃生鱼片、刺身之类的，有寄生虫在体内也不奇怪。不过估计经此一事，她可能再也没有继续吃日料的心思了。

　　长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道：“秋玲，那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啊？”

　　秋玲得意地像偷了腥的猫，她咪咪着眼睛说：“这也是本姑娘厉害！”说完脑袋就挨了长安一下子。

　　长安说：“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快说！”

　　秋玲说：“哎，我是在办公室的时候知道的。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要气死了。”

　　长安疑问道：“发生了什么？”

　　秋玲气愤地说：“那男人，去了办公室，就甩给老师一沓毛爷爷，说‘贾主任，真是辛苦了，这些不成敬意。’当时老师就很严肃的拒绝了，男人却说‘该收着你就收着，你们这行不都这样么？’说完他就走了，他的司机替他赔了不是，老师气得脸都绿了，本来老师今天做了四台手术了，临时好心给这姑娘加了一台，结果这男人也太不识数了，哪有这么办事的，这不是侮辱老师是什么？”

　　长安拍拍秋玲的肩膀，问：“那老师怎么解决的啊？”

　　秋玲说：“老师当即给社会工作部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把钱拿走，想办法把这钱给男人退回去。”

　　长安点点头，确实应该这样，其实现在大城市的大医院，好多外科医生都已经不收红包了，可能有人会说，外科医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不收红包的。这只能说是一个行业制度的问题，而不应该说一个群体。而且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一个外科医生拒收红包，更多的家属想得却是，我没给红包，这个大夫会不会不尽心给家人做手术呢？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以为，只有红包才是让外科医生尽心的关健。

　　长安不否认的是每个行业或许都有败类，但是对于医生这个行业来说，长安每次看见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时，都免不了想辩驳一番。但是一些败类的存在却总让她哑口无言。

　　学医很苦，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这十年的时间都是用大量的医学知识与文献还有临床实习填充起来的。当同龄人可能都结婚生子的时候，医学生却都还没毕业，出来工作不久，面临的却是各种各样繁杂的问题。加上近几年各种医闹和伤医事件的产生，这些都让长安很灰心。

　　长安有一个师姐毕业第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就拿到了六百块，第二个月拿到了一千五，四个月转正之后才拿了三千，手底下还管着十个病人。那会儿长安恐惧地想，是不是自己三十岁毕业出来，挣得钱还付不起房租，可能三十岁还得让爸妈接济很久，长安终于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怀疑。她到底想要坚持的是一个什么行业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安走上了临床，心里的焦虑也逐渐减少，因为医学带给长安的永远都不是物质条件，而是精神上的满足感，治病救人的满足感。于是她不再焦虑，不再彷徨于她的明天在哪里，她只要做好了当下就可以，只做好了自己就可以。

　　秋玲看长安愣住了，她疑惑地拍拍长安，看她回神了，继续说：“后来男人走后，姑娘就醒了过来，哭得梨花带雨的，陪护的大妈很气愤，说‘这样的老公，你咋还能要？生意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啊！’谁知道大妈目瞪口呆地听这姑娘抱怨事情的起因经过，最后大妈张了张嘴总结道‘听大妈一句劝，出院之后找个好人嫁了吧。’”

　　长安无语地和秋玲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没再说这个话题。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医院待久了，就很常见，有好多女孩都走这样的路子，她们趁着自己年轻貌美很有资本的时候去做一些老板的情人，然后在年纪大了以后找一个老实人嫁了。其实长安总想跟这样的姑娘说，人家老实人惹你了！？

　　但是很多时候事情并不随着人的意志有转移，长安明白的是，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