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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庆生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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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岳云一边信步四望,一边聊家常。很自然我就问起了他弟弟岳雷的婚事。岳云叹一声说,他也看出弟弟极喜欢吴家的女子,既然自己被岳雷唤作大哥,就得有所担当。此事打算在定亲前,和爹爹开门见山地谈,请爹爹斟酌。
我问道,你爹爹会允诺雷儿娶她吗?
岳云苦笑道,总要一试,我拼着长跪不起吧。退一步也能先求爹爹暂不要议亲。
我听说他打算长跪,顿时不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迎上岳云询问的目光,我干脆道,云儿,若你为难,不如交给朕怎样?
岳云皱眉连连摇头。
“莫非官家打算直接下旨赐婚?这样也太藐视我爹爹了。万万不成。”
我忙打包票说绝不会以权压人,当初本来就是朕要撮合岳雷和吴小妹,如今朕还是要继续担待----过几天功臣的女眷在后宫赴宴,你妻子巩氏和李夫人都来,到时候朕就能安排一番。
岳云立即领悟了我的意思----还有什么比从李夫人下手更直接的呢?说服了她也就等于搞定了岳飞。岳云出于身份的缘故,不可能去对继母表达异议,可我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啊!
怎么看都觉得我的法子好,可岳云还是不愿松口,认为作为长子,他理当为弟弟挺身而出。
我无奈道,云儿啊,你亲自恳求的话,一旦你爹不允,雷儿就完全没有机会了。朕假如事后再安排李夫人,你爹爹一定会以为是咱们勾结好了,你搞不定就换朕上场,到时候指不定怎么责怪你呢。
----云儿是英雄,但气概也不是这时候来显啊。云儿更是个好哥哥,但好哥哥怎么能明知道有更妥当的法子却不选呢?
我说得岳云转头长叹一声,道,官家巧舌如簧,我总说不过。
他又沉默一阵,只静静看着周围擦肩而过的行人:夜市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叫卖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临桥的几条街巷,家家户户都挂上了一串明亮的红灯笼,有员外带着家眷坐在小轿中姗姗而过,有公子文人骚客品头评足,还有妇女罗衣金缕,相呼逛店。
我低低道,若是能和心爱的人天长地久在一起,每逢如此良宵,便双双携手出行,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恰巧人群中,有对夫妻,卿卿我我,携手相伴,恩爱二字都几乎写在双方的脸上。岳云甚至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有所感触终于下定决心,对我道,有劳官家了。
我大喜,这是在插手岳家的家务事,竟然还能得到岳云的首肯,当即我眉飞色舞冲他笑道,云儿,一切交给朕,不用忧心。
岳云点头微微笑道,臣信得过官家的本事。
好!好!我击掌道,眼下,咱们先好好逛一圈吧。
越往前走,人马行进就越艰难,面对接踵摩肩不分贵贱的人流,岳云叮嘱我紧跟在他身后,自己稳稳当当地总能挤出一条路来,但一段路后,我见他脸色发红,额角闪闪都渗出汗,忙道,云儿,这么走不是个法子,咱们还是像上回那样,将马先寄了,再来逛吧。
我们二人好容易才找到一间骡马客栈,打发了坐骑,顿感轻松不少。站在临水岸边,嗅得花香阵阵,更觑到芦苇树丛中,还有萤火虫的亮光点点。
我转头一看岳云,就从自己衣袖袋中,掏出一方皇帝用的丝帕,递给他。
他一愣才会意,也不推辞直接拿了便擦额头,擦完还要递给我。
我却瞪他,道,“云儿好没规矩,擦汗后,当然得洗干净再叠整齐了才能还人。”
岳云只得应下,又将这方喜鹊登枝的白帛小心收藏到了怀里,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着又拉了他的手臂,兴冲冲往桥南去,直奔当街卖糖水的小铺。
到了那,竟然还要等位置。我无所谓,就和其他人一样排队等候。而岳云见我如此平易亲民,即不花银子砸人,也不摆架子赶人,更是又高看我不少,他哪里知道,我只要能多和他私下相处就行?
此时不过初夏,但岳云额头上的汗珠却似一直擦不尽,我本来以为他会汗流浃背,瞅一眼他的薄衫却不见湿痕----猝然明白他背上的皮肤是那个样子,哪里还能有汗水?
等到我们落了座,我一口气点了绿豆冰糖,糖荔枝,卤梅汁,蜜梨姜汁等七八样,岳云果然渴了,一气仰头就饮。
我忙道云儿慢些,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啜。
更在心疼之下,亲自用袖子给他拭擦了脸,对着他明亮的眼睛,轻轻道,云儿,今年,朕会加倍赐给岳府窖冰和糖水,只是不知你营里要不要?
岳云以手背一擦嘴,噗嗤一声笑了,道,官家,练兵就是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里有我在帐篷里享受,军士们却在太阳下晒的道理?官家千万别送来。
知道他会推辞,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只得叮嘱他千万别当着日头晒,中暑了可不得了,啰啰嗦嗦嘀咕了一大串,岳云始终含笑听着。被如此疼爱关心,他眼里的幸福似乎就要漾出来。
本来喝过这些,我怕岳云再被挤了出汗,只想带他回宫歇息,岳云却不愿,低低说还未给官家买礼物。而我为了打发他的心愿,顺手指着隔壁摊子上的扇子说那个好就买给我吧,结果却更惹得他沉了脸。
这般心意,只能消受。我随着岳云一路再逛夜市,终于他发现了问题:送我什么呢?一切器具有了宫中的比较,都显得粗陋。他怎么都找不着一件适合心意的东西来,又燥又热又倔性发作不罢休,鼻尖上竟再度冒出了汗珠。
我一路想招,瞥见路旁有一颗上百年的大榕树后,计上心头,小心翼翼道,云儿----
他转头看我。
我指着,对他道,云儿不妨送朕一个心愿吧。朕听人说过,若是把心愿写在纸条上,用红线缠绕了,绑上铜钱,扔到树上去,扔得越高越好,只要落在枝头不坠下,就代表心愿终能实现。
岳云偏头看看我,再看看那榕树,道,官家莫不是诳我吧?若真有这番说法,城中大树早顶了满枝的铜钱纸条了。
我捏捏他的手背,颓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云儿的慧眼。
岳云哼一声。
我拉着他胳膊不放手,干脆道,可朕如今就想这样。朕是皇帝,就可以立个规矩,朕金口玉牙,回宫后就能派人将这颗树以帐幕围起来保护,名曰许愿树。云儿,你想想,朕从来都不缺什么物件,倒是有心愿期盼,云儿真不肯吗?
见岳云在思量,我道,云儿慢慢想吧,朕说到做到,这就去找人借纸笔。说完我拔腿就走,不出两步,就听得耳后生风,岳云竟也急忙跟了上来。
----官家要如何,岳云奉陪便是。
很快,一应工具就齐全。我将小纸条覆在手心,蘸墨提笔就写,写完细细折成一卷,用丝线绕了,再穿上一枚铜钱。
递给岳云,见他手指惦着仔细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对岳云一笑道,云儿,要不,你也写一张吧?要知道,明天朕一下旨意,这颗榕树可就成了城中一景呢。
被我说动,岳云很快也照我的样子做,只是他写一个纸卷不成,揉了弃了,再写一个又不成捏做一团----对我的许愿说法,他也认真了起来。
我笑道,看来云儿的愿望不少啊,朕袖子里还有一吊铜钱呢。说着凑过头去看,他竟作势捂住----未几,又撕了这条子作废。
等他总算写好后,又绕到大树那端,似乎是在寻找较高的枝桠。我则不动声色走到刚刚岳云伫立的地方,瞄到地上的几个纸团,蹲下,迅速捡了起来。
借着月光与夜市灯火,我迅速展开一看,只见一张上面写着,爹爹平安康乐。又一张写着,雷儿如愿娶得心上人。第三张则是:官家不要再戏耍我----哈哈,这统统都是岳云的小愿望啊。
求树不如求我呢。
我便也绕去树后,一眼就看见岳云低头在弄着什么,我走近了,他慌忙将纸卷绕上线,像被抓到了什么现场,红了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嚅嚅道,“官家方才没有卷好----”
不用眼神飘忽了,我自己卷的自己还不知道,看来,岳云也在偷偷拆看我的心愿呢。
我噗嗤地笑出来,更得意于自己的神机妙算:我就猜到岳云的举动,所以,我写的是,还我河山,收复中原。
写给他看。
岳云很明显已经看到了我的心愿,只见他极仔细地,用红线一圈一圈绕紧了两卷纸条:他的和我的。末端再串上两枚亮晃晃的通宝,我真觉得恍惚像个同心结了----他轻吸一口气,振臂一挥----一道浅光疾现疾隐,缠在了高高树冠上,绿叶间,
岳云仰头望着树梢,眼色奕奕,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望着那浅笑。
我也笑,立于岳云身边,更悄悄地,手指碰到他的手指尖。见岳云没有抽手而去,我便干脆大胆地,握住了反复摩挲。
他转头与我一笑,声如天籁道,“官家与我所写,竟是一样的。从前我听人说过不带血缘骨肉之情的人,相处久了也能心意相通----今日总算了悟。”
我嗯了声,笑道,那咱们可要天长日久地心意相通下去。
岳云点头。
我好容易才压下喉咙里那句----咱们这样和夫妻是不是也差不远了的话。依旧沉浸在被感染的喜悦幸福中----我还能让他更高兴,更幸福呢。
所以,我轻搔岳云的手腕,博得他笑着再望我,我清清嗓子道,还有啊,朕想到,可以每个月就打发人将上面的铜钱纸卷一个个摘下来,这样就能好好瞧瞧大宋百姓们,平素到底有些什么愿望。若是祈祷家中病人康复,朕不就能派太医去诊治吗?云儿你说好不好?
岳云果然又笑了,道,若是百姓知道,系在树上的纸条可呈到官家手中,指不定热闹成什么样呢。
我一笑,又道,明日朕就下旨,众人只许用黄色的丝线扎捆----有了这区分,咱们两人的心意纸条,就能永远束在最高处。咱们年年都来许愿吧。
岳云含笑轻轻颌首。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然有一对萤火虫,自桥下溪水边一闪一闪地飞了近来,绿莹莹地绕着榕树几圈后,更像学了我们,也双双落在树干上,紧紧挨着不动弹。
我更是,不放开他的手,低低对岳云道,这让朕想起了小时候在汴京皇宫,听母后的贴身宫女唱过她老家的民谣,朕还记得曲调呢。云儿,你想不想听啊?
听到皇帝要唱歌,岳云笑得更盛,使劲点头。
我便借机凑过去,伏在他耳边,吐气轻唱道:
“黑黑的天空的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
他听我唱,渐渐熟悉了调子,也一边点头,一边同我一道低低哼了起来。而我的手,不知不觉中离了他的手,沿着胳膊臂膀一路向上,扶住了他的肩,揽了一会,又轻轻抚上了岳云的脸颊,鬓角----爱惜万般地轻触。
----云儿,你这个生日,过得高兴吧?当然,迟了一天不是正日子。
他点头,低语道,就像做梦一般。官家有心。
更微微阖目,顺势倚着我,极安宁地休缱。夜幕中,我见他的唇微张,棱角分明,呈现淡淡润色光晕,心中纠结万千,最终只用手指,似蜻蜓点水般,触了触。
他略抿抿唇,浅笑了笑,随即睁开双目----我继续伸着手指,轻轻刮了一把他的鼻梁,道,云儿,咱们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