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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言念畴昔欢】 ...

  •   这些都是……青羊镇的百姓?

      我愕然,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留下的印象太深,一直觉得抗洪抢险这种事理所应当由军人包揽。转头看看那些人,果然老的老,少的少,至少一小半都是自发过来堵堤的镇上百姓。谁人不怕死,冒着危险冲到这里扛沙包不是他们胆大好心,纯是因为这堤内就是他们的家园,青羊镇不是肥的流油的江南,小门小户也许只靠着一亩地、两头牛过生活,水总会退走,日子却还要挣扎着过下去……封志清说的没错,就算我们说放弃,谁又肯听?

      看着眼前一切,我欲哭无泪。封志清沉着脸看了看江面,道:“为今之计,只有先解了百姓后顾之忧。”看了我一眼,又道:“程公子以为如何?”

      后顾之忧?我一呆,环视他们三个的眼神,心里一动,不由苦笑:又问我要钱。要是真能消了眼前弥天大祸,破点财我没意见,但问题是……去年赈灾刚投进去大笔银子,新一轮赈灾又要开始了,一年来生意上的事我几乎没沾手,到底还能拿出多少现银?这么多房屋田地牛羊,我……我赔得起么?难道先开一张空头支票?

      想到这儿,心里又有些微怒:树是我种的没错,树种是我定的也没错,可你们当初也知道,也看过,也批准了,怎么要赔钱的时候就找上了我?早知道这树砍不成,我也不用送上门让你们抓小辫子了!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掩住怒气,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望向江面,江水翻卷着白沫急速拍打着大堤,几根上游冲下来的断木浮浮沉沉,显得格外无助。

      上游……

      我一个激灵,倏然转头道:“淮安上游二百里不是有座蓄水坝正在修建么?”

      封志清显然没料到我冒出这么一句,略一沉吟,淡淡道:“是。工程约已过半。”

      我握了握拳,有门!“我们这儿是上游,水深已达四尺,淮河里保不齐能有四丈。蓄水坝还没竣工,怕顶不住这么大的水。不若在这里决口放水,减轻下游水量,如何?”

      面前几位都是人精,我话音刚落,三人目光一闪,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大堤反正是守不住了,大家多多少少总有些干系。淮安修蓄水坝是皇上点了头的,已经投进了天价银子,如果我们现在放水减洪,只道是为了保住蓄水坝,那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道台和县令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封志清,封志清眯着眼睛,捋须看着江堤,不知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四人默不做声,各自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有了这个硕大无比的幌子,河工上就可以拨银赔偿损失的田地了。反正镇上的老弱病残都已撤走,只要言明他日赔付,堤上百姓自然不会硬赖在这里玩命。我猜他们八成都在默默骂我无耻,为了省点钱想出这么个瞒天过海的损招,其实……一半一半啦,我是真担心蓄水坝,那可是我和陶泓的心血,谁知道扛不扛得住这么大的水呢?

      至于面前这几个家伙……我赌的是做官人的心。

      “蓄水坝耗资百万,数年经营,眼看就要成功,一旦被水冲毁,不堪设想。”封志清看了道台大人和县令一眼,“你我身受君恩,理所应当为圣上、为朝廷分忧。那——就这么办吧。”二人微微点头。道台看向我轻轻一笑:“程公子年纪轻轻,可了不起的很哪。”

      我勾了勾嘴角:“过奖过奖。天下兴亡,那个……匹夫有责。”

      “放洪!”封志清再不迟疑,转身叫来一个衙役,“速速传令,堤上所有人避向高处,半个时辰后决堤放水,所没家产他日赔付。”

      老狐狸,都这会了还不肯把话说死!我顾不得计较这些,看着衙役们没入人群中,反复高声喊着什么。堤上先是一阵混乱,过一会儿,有人三三两两离开大堤,向北面高地退去。有人带头就不怕了,我略略放下心,这才发现浑身上下早被雨浇得透了,蓑衣湿淋淋紧巴巴挂在身上,又闷又冷。三下两下甩掉蓑衣,我拢了拢散落的湿发,振作精神招呼人们下堤避水。

      眼看着人退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放水,我要了一匹马决定先回城。不知那边怎样,刚才派回去的人应该已经传达了我的话,兰泽他们这会八成已经退到城外山上了。

      远远看见城外山脚下的人影,我勒住了马缰,马儿跑发了性,踢踢腾腾不肯站稳。那人跑过来拉住马笼头,扶我下来,是管家老黄。我一边下马,一边问:“兰泽呢?东西都带出来了吧?”

      “兰姑娘?”老黄愣了,“她不是去堤上找小姐了么?”

      我呆住。去堤上……找我?

      “兰姑娘听说小姐不肯回来,急着去找,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了。”我头皮一炸,小半个时辰!等她到了堤上,那不是刚好赶上洪水?!

      “老黄,快带着剩下的人退山上,东西看好了!”我厉声,抓过马缰飞身上马,“要是水退了没看见我,就去杭州城找公子!”

      用力一夹马腹,马儿急窜而出,向着来路狂奔。我犹嫌不够,一路拼命抽着鞭子,胳膊哆嗦得直发颤,我怕缰绳脱手,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抓住。寒风夹杂着雨点扑面而来,眼睛挣不开,浑身打着寒颤,背上却抑制不住地冒了冷汗。

      雨越下越大,我心惊胆战,生怕眼前忽然涌来滔天的洪水。路好像总也跑不完,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眼见远处大堤影影绰绰出现在雨幕中,我精神一振,加了一鞭,忽见迎面一骑直直冲了过来,马上一个淡绿色的影子,是兰泽!

      一人一马越来越近,她好像也看见了我,遥遥呼喊:“小姐……小姐……”我一阵激动,又气又高兴,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哽咽着放开嗓子:“你——快跟我回去!”

      我勒住马缰,正要拨转马头,忽觉不对,兰泽脸上没有喜色,声音更是惊惶无比:“……小姐……小姐……快!快往北面跑!水要来了!”

      我大惊失色,邃然扭头,远处河堤传来不妙的隆隆声,像无数道接连不断的闷雷从天边滚过。尖叫一声,我不顾一切地猛一拉扯马缰,挥鞭向北面坡地冲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马儿已乏,速度反倒渐渐慢了。正是逃命时候,我顾不得惜马,拼命抽着马鞭子,两匹马奋力直冲,身后的隆隆声反倒越来越大,不敢回头看,只知道兰泽紧紧跟在我身后。又跑了十几丈远,地势渐高,我还没来得及宽心,只听兰泽一声惊叫:“小姐——”

      黄色的水轰然而至,瞬间没住马腿,马儿长声嘶叫,猛然栽倒,早已麻木的双手再也抓不住马缰,我心胆俱裂,只觉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身子已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天旋地转之下,浑身一凉,直直落进了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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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一个人走在一条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步都传来空旷的回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要去哪里?

      停住脚步,我茫然站在原地。不知何处吹来阵阵阴寒的风,是在……下雨么?一念及此,冰凉的雨点已经疏疏落落地滴在了我的脸上。我害怕地蹲下,埋首膝上,瑟瑟发起抖来。

      “别怕。”一个温和的声音。

      我一颤,急急抬头,身边依旧空荡荡。

      “你是谁?”我颤声道。

      一声轻叹。“是我。”语音柔柔淡淡,仿若暖暖的清风。“不离不弃……傻女……你忘记我了么?”

      “胤禛……”我喃喃,伸出了手,“是你么?”

      手掌一暖,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不知不觉站起身,我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哽咽着,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你来接我回家吗……还是,我死了?”

      “你不能死。”声音依旧清淡,却透出一丝哀伤,“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还有那么多没有做的事,你记得么?”

      眼前忽然浮现出久远以前的影子。青碧的垂杨亭亭如盖,渔女的木桨在如镜的湖面上荡起一波波涟漪。西湖的春天明媚的象一副画卷,尽收吴越风光于眼底,凝视着那片湖水,心随着阳光一同洒向了水面,化成点点波光,闪亮着……

      “我记得。”我急切地反握住他的手,“我们要去扬州,要去西湖听钟,我还欠了十三一坛菊花酒呢。”

      脚步停住,我在黑暗中茫然瞪大眼睛,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拭去面颊上的泪水,我握住这只手,纤长的手指,指腹有硬硬的茧,那是练箭留下的,拇指上还是那个熟悉的暖玉扳指。“是你,真的是你……”面颊贴在带着熟悉味道的缎子衣襟上,黑暗中,泪落纷纷如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言念畴昔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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