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红阑点笔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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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缠缠绵绵的下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独自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翻着书，可是，耳畔却是那挥不走推不去的雨声，书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八阿哥的信一直没有间断，半个月总有一封，数月来，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叠。每回将信送到良妃的手上，看着她竭力支撑着身子，执意起身自己读信，看着她垂眸默读，嘴角含笑，苍白如纸的面容竟泛出几丝血色，我心中总是充溢着说不出的哀怜和叹息。
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什么也没有做错吧……谁不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挣扎呢？
深宫里，时光等闲容易过。秋色最盛的时候，接到了八阿哥的来信：九月底回京。
我总觉得这次出行时间太长，或许是去年宫里的烦心事太多，老爷子实在待不下去了。可是，那天八阿哥一进门，闲聊没几句，他就摇头说“太仓促”。母子二人淡淡的把话题岔开了，一旁的我琢磨了好几天，终于，一纸圣旨下来，十月二十一日举行行册封礼，封皇三子为和硕诚亲王，皇四子为和项雍亲王，皇五子为和硕恒亲王，皇七子为多罗淳郡王，皇十子多罗敦郡王，皇九子、皇十二子、皇十四子为固山贝子。
我茅塞顿开。
真像下棋啊……一着一着，进退取舍，或雷霆之势，或以柔克刚。眼下康熙走了一着妙棋，接下来，就看八阿哥排兵布阵的本事了。
然而，我屏息凝神等待看到的一场大戏，并没有如预想一般发生。一切都很平静，八阿哥除了时常来看望良妃，送来各式的绸缎衣料，笔墨纸砚，古玩字画，花草茶叶，陪额娘聊天说笑解闷，完全看不出什么。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絮絮说着八大山人和今秋新培植的“绿烟蓝”菊，我既疑惑，又隐隐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迟钝。
可真正绝顶的手段，哪是一个丫头等闲能瞧出来的？
左思右想，终觉无用，索性放开，只冷眼旁观，静静留心。八阿哥太平静了，虽说他一贯以豁达示人，但我占了“先知”的便宜，知道他淡然之下的野心，总觉得这样的平静有些不对。
很快，册封的日子到了。册封典礼在金殿举行，所有成年的皇子都要出席。良妃坐在后厅里，静静临了一上午的小篆。眼看着日头上来了，门外头窸窸窣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霁月甜柔的声音：“娘娘，八爷遣人过来了。”
良妃停笔，抬头望了望院子外头，道：“什么时辰了？”
我道：“回娘娘，已过了午时了。”
良妃轻轻搁下笔，望着纸面儿，道：“昨儿个胤禩送来的东西，碧云搁在哪儿？”
我努力回想了想：“仿佛是澄心阁。”见良妃示意，忙到厅外招手叫了三个小丫鬟，带她们把东西都搬了过来。
物事虽多，都是些古玩字画，不算沉，小心翼翼捧了来，高高低低堆了一桌子。良妃摩挲着一只景泰蓝玉壶春瓶，出了一会儿神，淡淡一笑，道：“把东西都送到千秋亭去吧。”
我把东西一一递给小丫鬟和小太监们，赵兴儿垂手站在厅外，回了良妃几句话，哈腰退了出去。见下人们依次捧着东西走到了院门边，遂弯腰低声赔笑道：“劳烦姐姐。”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厅门，隔着低垂的竹帘子，隐约可以看见门边上侍立的霁月，还有良妃俯案书写的影子。
千秋亭我照例是没去过的，好在赵兴儿知道，我斜斜跟着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带着一对宫人，穿花拂柳走了没多一会儿，远远看见前头一方小湖，上头悬了个精精巧巧的小亭子，人影绰绰，笑语声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砰砰直跳，不由站住步子，微笑道：“赵公公，奴婢这就回永寿宫复命了。”
赵兴儿还欲开口，我不待他出声，匆匆弯了弯膝盖，转身便走。刚迈了几步，小径前头迎面走过来两个人，抬头一看，顿时怔住。
——怎的就这么巧……
我静静后退两步，立在路边屈膝道：“给四爷请安。”
他脚下微微一滞，不露痕迹地缓步而行，与我擦身而过。我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他握紧的拳。皂青色的靴子桀桀而过，袍角上小小的丝绣五爪金龙一晃，不见了。远远听见亭子那边儿的欢闹，十四阿哥高声笑道：“又是四哥落在后头。我听十哥说，四哥差点儿忘了八哥的约请，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我不敢再听，直走出老远，四下里一片寂静，才寻了块山石，随意坐了下来。这里有些偏僻了，满地落叶层叠，想是宫人还未及打扫。抬头仰望，秋高气爽，秋阳明媚，层层叠叠五彩缤纷的枝叶，在逆光下是那样的通透，高光给枝叶勾勒出亮边，显得更加地迷人。几层色彩叠加起来，宛如在淡蓝色的幕布上涂抹着的一幅油画，而这时的天空不再笼罩着一切，却仿若成了画面的留白。
秋风一过，树叶划着优美的弧线飘然而落。落叶已经铺得满地，脚踩上去，生出一种极细极温软的感觉。虽然是极轻极轻地走过，可还是能听到轻微的裂响，心里油然而生惜怜。伏下身去捡拾起一片落叶，叶片细胞的水分几近风干，只留下清晰的脉络和略带透明的质感，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古人说春发夏长秋收冬藏。依我看来，秋收大抵是收获和收敛。当秋叶飘离树干，其实是把绿意留在了躯体，是在收敛生命的气息，凝固生命的精华，积蓄生命的力量，等待下一个春天里再次地勃发。
记得沈从文先生写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生命的成熟，是要靠不同的风晴雨雪照顾的。”也许正是经过如此的历练，方可达到生命的成熟与圆融。人如是，树木亦应如是。想到这里，我心释然，心静若许。
物影稀疏，清寒微峭，秋意渐浓，岁月更深。久藏于心底的情绪就这样浸润到了秋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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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九年这一页终究要轻轻地翻过了，无论是否已在心上烙下重重的痕。岁末的飞雪、霜花和寒风袭面而过，诉说着这一季的冬，如此漫长。虽然期待已难以期待，怀念却依然怀念。
自春上发作，良妃的健康状况一直时好时坏，总是不能康复，病如游丝般隐隐约约，缠绵不去。入了冬，嗽喘仿佛倒好了些，精力却愈发不济了。到了冬月里，更是倦倦的，一天总有一多半儿辰光卧床不起。这一天却不知为何，格外精神些，一早儿便披衣坐起，叫我开了窗子，说是要赏梅花。
窗下密密匝匝，载得尽是菊。梅花倒是有几株，可是植得远了些，隔着窗户在床榻上倚着，只能遥遥相望。良妃全不介怀，披着孔雀呢金织褂子，含着笑竟望出了神。屋子里烧着旺旺的火盆，不时爆出轻微的“毕剥”声，角落里的铜鹤抽出细细的香气，敞开的窗子却一阵一阵吹进洌洌的冷风，幽幽钻进脖颈，冷不防叫人一个哆嗦，从骨头缝里泛出一丝儿寒气来。
“主子……”碧云轻声道，“这入了冬月，寒气儿最是伤人……”
良妃微微笑着，也不出声儿，只是一心一意地望着院子。今年冬来得早，头前儿已经下过两场雪，这会儿已化得所剩无几，只余些零星的白。我也不自禁望向了窗外，在即将化尽的冬雪映衬下，一树昂然而立的梅花，璀璨晶莹，英姿傲然，竟不似以往看到的那般幽静淡泊。
再看看良妃淡定从容的面庞，我似有所觉。旷远静寂的冰天雪地之中，梅花的绽放并不仅仅是属于冬天的风景，更是自然创造的属于春天的第一幅画卷。人间不能没有春的乐章，梅花也是奏响春之声的序曲。或许，春天并不是从远方走来的，而是从冬的深处，伴随着深藏在梅花深处的激情迸发而出的。面对梅花殷勤的微笑，怎能不感觉到生命的坚韧与春的必然？
这就是她此刻所想吧……
我定定望着良妃的脸，说不清心中的百般滋味，有迷惘，有了然，有喟叹，更有感佩。这个女人，她也许雄心万丈，也许什么都没有奢望过。可她一定期待着什么，不牵扯任何人，只与内心相关。有那么一瞬，我几乎怀疑，是否历史也会出现偏差，命运将把故事带到另一条轨道上。
若真是如此，我又该如何？梦里清净自在的生活，难道必定与这间宫殿不能相容么……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红阑点笔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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